第28章 “靠。”
纸质版的法医报告, 是江进“人肉”快递送到的。
傅明裕接过时,还说了句:“听说你复职后一直被闲养着,看来真不假, 都当跑腿儿了。”
“是挺闲的, 不过也就闲到今天。”江进一屁股坐在傅明裕的位子上, 靠进椅背, 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 边看边问,“张城的询问笔录呢, 我瞅瞅。”
傅明裕放下报告,斜坐在桌边:“有几个问题我正在思考,你就来了, 正好帮我理理思路。”
江进“嗯”了声,利用几分钟时间快速将笔录扫了一遍。
傅明裕回头沏了杯茶, 就放在江进手边, 遂拉了把椅子坐下看法医报告。
直到江进看完笔录,靠进椅背, 伸长腿,双手在胸腹前合拢:“张城说这几年他过得很痛苦,并不比郝玫少。可他从没有放弃过郝玫, 他认为他们还有机会再要一个孩子,是以收养的方式。不过要等郝玫痊愈以后。”
傅明裕接道:“福利院那边我们已经问过了, 张城的确去过几次。他们院内也评估了, 不过评分并不理想。张城一直在做努力, 但是郝玫的病确实很难获得批准。”
特别是郝玫的病有攻击倾向,发病前没有征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伤人。
除了笔录内容, 在张城和郝玫家里还找到定期开的处方药,每一天都严格按照医嘱服用。张城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在日历上、手机里都有记录,还会记录郝玫生活情况。每次复诊张城都会拿给主治医生看。
而且无论是病历单,药单,张城都会分类归纳,装在合页本里,所以能第一时间交给民警过目。
主治医生的意思,郝玫的病情的确有大幅度地好转,主要表现除了身体检查得出的数据之外,还有更为稳定的情绪,逐渐减少的发病次数,以及长达一年时间都没有出现的攻击现象。因此得知郝玫突然自残,连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说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民警询问医生,能否根据经验判断一下,这种急转直下的“意外”是否有可能出于外界刺激?
医生也不好说得太绝对,只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江进说:“如果笔录的内容属实,张城教唆的可能性并不高。他对生活,对郝玫,对下一步规划都是积极正向的,做法也比较乐观。如果一边规划人生一边计划‘杀人’,这也太分裂了。”
“我也觉得不像是他。但郝玫的自残很难用自然发病来解释。”傅明裕说,“我想下一步扩大调查范围。不过现在还没有头绪。张城说,郝玫生病后他们很少和亲戚来往,朋友都躲着走,这几年郝玫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出门就是去医院。除了张城,郝玫根本没什么机会接触‘外因’。”
“那福利院呢?”江进问,指着电脑屏幕说,“这里写着,张城说等郝玫情况好一些,带她再去一次福利院,希望福利院可以再见到郝玫之后,再重新评估一次。就是说郝玫已经过去福利院了,因为某些原因,导致福利院评估不合格。那会不会是郝玫在福利院出了什么问题,或是受到刺激?”
傅明裕说:“可上次的评估时间是一个月以前。如果是在福利院受刺激,不该现在才发病。而且郝玫的医生说,半个月前她复诊时做的脑电波检查还算平稳。”
也就是说,郝玫这次发病事先毫无征兆,就像是“突变”一样。
而除了张城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人有机会刺激到郝玫。可张城对于他们夫妻未来的规划,又并非是短期“表演”出来的,而是持续了两三年之久。如果真是张城教唆,这预谋的周期未免太长,太不符合常理。
见江进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睛半眯着,一副要睡着的模样,傅明裕忍不住踢了他一脚:“要睡回去睡,别在我这里赖着。”
“我这不是帮你分析案情么。”江进收回脚。
“那你都分析出什么了?”
江进坐直了说:“是这样啊。今天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对于张城这种凡事都要计划得清清楚楚的人来说,妻子用极端手段自残,他又直击现场,受到刺激是很正常的。”
“嗯,他被带回来的时候,前面一个小时一直是脑子不太清楚的状态,嘴里都是自问自答,还一直反复,有几次答非所问,好像根本没听到民警的问题。”
“因为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到底是他做错了,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对于这种凡事都要计划得一清二楚的人来说,他所遭受的打击会比普通人还要剧烈。”
“他在接受询问时的反应,还是比较符合遭遇突发事件后的情绪范畴,所以我想过两天等他逐渐消化完一部分事实,再请他做一次笔录。”
江进问:“如果还是没有发现呢?”
傅明裕回答:“如果证据上没有突破性进展,背调和笔录都没有问题,那就不符合立案标准。”
江进点了下头,瞅着他笑:“可你心里还是不踏实。”
“是啊。你是没见到那个现场。无论是经验还是直觉,我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那只是意外,纯属是郝玫自己想不开。可是除了张城之外,外人根本没有刺激郝玫的动机。他们家里是有些家底,但是有郝玫这样的病,生活绝对不能用‘幸福’来形容。这样一个家庭,谁会去害他们呢?图什么?如果是哪个亲戚先把张城害了,再拿走郝玫的监护权,借此谋夺财产,这样的思路我还能理解。可害一个精神病患者有什么利益可图。再说,就算是有人想针对郝玫,恶意刺激她,也不可能提前预料到郝玫会用什么手法自残,自残到什么程度吧。精神病患者的想法,正常人根本想象不到。”
是啊,如果真有人教唆郝玫自残,这无疑是“借刀杀人”。只不过借的是郝玫自己的手。
按照这层逻辑,除非教唆者也是个精神病患者,否则就应该有比较符合正常人作案的逻辑,情、财、仇最少会占其中一样动机。
情,可能是婚外情。
财,或许是保险。
仇,可能性最低。谁会跟一个精神病有仇呢?郝玫都病成这样了,即便有仇也该解气了。
而且郝玫的自残手段……即便重型精神病患者犯案的动机大多离谱,令常人无法理解,也该有一个说法。为什么是自掏肠管,而不是自残身体其他部位?
江进一边思考一边回忆在解剖室看到的画面,以及手术录像,再结合笔录里透露最多的内容。
那边,傅明裕正滔滔不绝。
话音落地,就见江进再次陷入沉默,眼睛发直,似乎已经走神很久了。
傅明裕见状,又要给他一脚。
江进却适时往后一缩,让他扑了个空,遂抬眼看向傅明裕:“你别急啊,我这不是刚蹦出一条思路么。”
傅明裕明显不信:“那你说。”
“就是有点荒谬,我自己都觉得瘆得慌。”
傅明裕双手环在胸前,摆出洗耳恭听却质疑的姿态。
江进清清嗓子:“你看啊,咱们都是男人,没生过孩子。可是基本的生理卫生常识都有对吧。”
“继续。”
“你别催,我是说如果、如果啊,郝玫以为自己怀孕了,而这个孩子就是死去的张晓投胎,她等不及自然分娩,非常想立刻见到‘张晓’,于是就……”
江进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办公室里出现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傅明裕瞳仁微缩,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盯住江进。而他眼底的情绪在这一分钟里也经过几次变化,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不信,有荒唐,直到这些激荡的情绪逐渐落下,又变成一种虽然惊悚但也不无可能的怀疑。
“靠。”傅明裕只吐出一个字,很轻,却是对江进的天马行空表示认同。
“可是……那是肠管,又不是子宫。”
“她都病成那样了,分得清楚哪儿是哪儿吗?反正都是肚子里。对了,她自残之前不是还上过一次三楼吗?那层是张晓住过的,用来蒙东西的布全都掀开了。”
虽然离谱,但这似乎是最接近事实的解释。
傅明裕看向窗户,抖了下肩膀,将刚爬上来的鸡皮疙瘩甩开。
直到江进说:“如果真是这样,张城就有嫌疑了。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会促使一个对生活态度积极,处处都表现出期待妻子康复的丈夫,突然变成这样?”
傅明裕吸了口气:“一个做事有计划的人,就算是要教唆,也会按照步骤来。只要有步骤,就会留下线索。”
“背调的时候让下面人多留意,什么上网检索的内容啊,婚外情啊,账务往来之类的。对了,郝玫这种情况应该上不了保险吧?”
“查过了,没有。”
“那就不是图财。”
“我们会留意。你这条思路虽然奇葩,但的确是个口子。先谢了。”见调查总算有了方向,傅明裕边说边站起身,一副要送客的模样,“我这里要继续忙,过几天等有了眉目,再请你吃饭。”
“我可没说要走啊。”江进翘着二郎腿。
“我这里事儿还多着,真没时间跟你闲聊。”
江进抬起下巴指了指傅明裕对面的空桌:“欸,我瞧上你对面了,给我安个电脑吧?”
“……”
一分钟后,傅明裕给戚沨拨了一通电话。
前后交谈不超过十句,傅明裕的脸色变了又变。
直到戚沨撂下一句:“人就交给你了。”
电话挂断,傅明裕瞪向江进:“你怎么不早说?”
江进:“你也没问我啊。”
傅明裕坐下,深呼吸之后,摆出一副交心的姿态:“你是不是又犯纪律问题了?咱们都是同学,你在戚沨跟前姿态软一点,对你只有好处。”
“哦,你觉得她给我穿小鞋了。”
“我可没这么说。但是她干嘛把你发配到我这里?你是支队的,我这是大队,差着级呢。”
江进没接茬儿,自然也不会提戚沨所谓的“要让一条退役警犬摆脱抑郁,就要让它觉得自己能堪大用”的理论。
临下班前,大队的技术将傅明裕对面的电脑装好,傅明裕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全新的保温杯给江进。
江进将桌椅都擦了一遍,坐下时感叹道:“你这屋是真不错,采光好,椅子也舒服。”
江进又打开保温杯的盖,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却没喝,而是先用手指弹了下杯子边:“纳米的。多少钱啊,你贪污了?”
傅明裕盯着电脑:“你才贪污,朋友送的。”
“我可提醒你,就算是这种用于生活的小礼物也得注意。可别走了我大伯的老路。”
几秒的沉默,傅明裕歪了下头,从显示器后面露出一双眼睛,没好气地说:“这杯子归你了。”
江进低笑一声,低头刷了会儿手机。
不到半分钟,一个截图发到傅明裕微信里。
见到是江进的名字,傅明裕叹了口气,再点开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那是一张保温杯的商品截图,售价3999。
“嘶,这小四千的杯子用着就是不一样啊,水都是甜的。”江进的声音从对面七扭八歪地拐过来。
傅明裕的脸再次从显示器旁边露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傅明裕所见,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保温杯,撑死了二百块。
江进靠进椅背,慢悠悠分析:“我相信你肯定是没问题,就算有那心,也不会买这种经常要用的东西,还摆在明面。但你对这种事儿还是要敏感一点,万一要是有人使坏给你下套,你上当了都不知道……”
“靠,我怎么知道一个杯子这么贵?”傅明裕说。
“纯金的都有,何况只是个纳米。”江进倏地笑了,歪着头对上傅明裕的目光,“许垚送的吧?”
“……”
第29章 “痕检,取证。”
“你告诉我, 他是不是强|奸你!”
“不……我不知道,不知道……”
此时站在过道对峙的男生、女生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男生身材瘦削,个子很高。女生比男生矮了半个头, 生得眉清目秀。
“这怎么会不知道?”男生急得瞪圆了双眼, 脸上和脖子上都是汗, 他原地走了几步, 又一把抓住惊慌失措的女生肩膀, 克制着令自己将声音放轻,“这样, 你告诉哥,做那件事的时候,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