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来了。”夏正立刻转身跟上。
戚沨边走边问:“那两个人很特别吗?”
夏正小声说:“那个男的叫宋昕,是个心理咨询师, 听说专业能力很出色。而且有很多女生崇拜他。”
“很多女生。”戚沨很快捕捉到重点,问,“比如?”
夏正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知砚一说起宋昕就滔滔不绝。对了,李惠娜的案子,宋昕也在网上发言了。因为一直在帮家暴案中的受害者说话,有好多男的发私信辱骂他,说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流量,说他是男性败类,跪在女人裙子底下挣钱。里面有几个情节特别恶劣的,每天换着花样骂,宋昕一个都没有回应,直接提告了。”
关于宋昕的小插曲,夏正只是随口一提,戚沨也只是随便一听,谁都没有往心里去。
两人很快来到手术室外,负责手术的医生正好出来,问:“家属呢?”
夏正说:“已经在路上了。伤者情况怎么样?”
“修补手术很成功,但能否挺过来不好说,这两天是危险期。”
“那伤者什么时候能醒,可以接受简单地提问吗?”
“要等麻药退了,不过听说她有精神分裂,能不能正常回答问题,这可说不好。”
戚沨开口:“手术之前你们有没有询问过伤者的基本情况?”
医生回答:“问了姓名,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伤口是谁造成的。但伤者意识模糊,三个问题都是‘不知道’。”
……
当晚,许久没有更新网络状态的漫画家“茧房”,在几个社交平台上发布了同一条内容:“新故事即将开始连载,初稿已经过审。依然是家暴题材引发的血案,望喜欢。”
除了文字,茧房还附上两张人物设定草图。第一张是面目受伤、蓬发垢面,看上去十分瘦弱无助的女人。第二张是同一个女人,但头发已经梳齐,脸上无伤,看上去眼神更为坚定。
下面读者回复:“一整个期待住了!”
“是我喜欢的题材,而且一定是恶人有恶报。现实已经够残酷了,只能靠看漫画来逃避。”
也有读者问:“之前几部短篇都是同类题材,很好奇是否和个人经历有关?”
茧房很少回复留言,但这条却在几分钟之后给出回应:“个人认为,家暴者在成家之前就对自己的情况非常清楚。明知道会对家人施暴,还是选择结婚。而且大多是婚前隐瞒得很好。普通人结婚,是为了经营小家庭,找一个共度一生的爱人。家暴者结婚却是在恶意欺骗的基础上,寻找一个长期被虐待、殴打的受害者,属于主观恶意非常强烈。希望有一天司法人员能将这一点也能判断进去。”
“蛙趣,茧房大大回复了,而且好多字!”
“太有道理了,这个角度我咋没想过?”
“是的,家暴案不是一个案件,而是长期处于正在发生的状态,那么主观恶意也应该从源头,就是从结婚前的‘故意欺骗’来计算。”
“我上一段婚姻就是因为前夫打了我一巴掌,我就决定要离开这个人。我当时就是这种感觉,我被诈骗了,他一直都在装。”
“女人遭受家暴,就和被骗进缅北诈骗集团的人一样,精神和身体都要受到迫害,要逃出来太难了。既然诈骗是重罪,那么搞婚姻欺诈的家暴者也应该重判。”
另有读者问:“除了家暴题材呢,茧房老师有没有考虑其他题材?”
这天晚上的茧房似乎很活跃,很有分享欲:“有的,最近比较有兴趣的是精神病群体:女性、重型患者。去掉外伤和遗传原因,女性患者患精神疾病,主要成因是来自家庭。女人更顾家,也更重视情感。”
“感觉又是一个虐心的题材。”
“这倒是,如果是因为工作不顺,为了自救,可以换掉工作。但是家庭是很难摆脱的。”
“哎,我身边就有这样的朋友,我们只能看着她陷入旋涡,外人根本无能为力。”
……
翌日,江进一整天都没见到戚沨。
快到傍晚时,江进去了一趟法医实验室,这才将人找到。
“你还真在这里啊。”
戚沨说:“一直在忙,没回你信息。怎么了?”
江进见戚沨这身装扮,问:“要去尸检?”
“就是郝玫。虽然已经做了手术,但还是没救过来。刚才我一直在看手术的监控录像,现在准备和尸体正式见面。”
戚沨戴上口罩,边说边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侧头看向江进:“有兴趣么?”
江进轻笑:“就等你这句话。”
两人几乎是并肩往外走,江进慢了半步。
安静空旷的走廊只能听到脚步声。
戚沨率先开口:“我先说好,要吐就出去吐,不要吐在解剖室。”
“又是这句。呵,咱什么阵仗没见过,瞧不起谁呢。”
然而现场的实际情况是,不只有尸检,袁川还特意架了一台设备,播放早先的修复手术。
画面自然是血腥的,但并没有达到江进经历过的最“恶心”程度。
他见过长毛的尸体,也见过巨人观,还有从河里打捞上来的,甚至是进行了土葬不到三天,又开棺验尸的,以及被草草扔在地窖里,已经发酵出尸毒的。
虽然那些关他都挺过去了,但今天再见到郝玫的尸体,却还是忍不住给自己做心理工作。
口罩遮挡了江进的半边脸,只露出那双眉眼,加上他掩饰得当,力持镇定,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只是难得话比较少,没有发表意见。
倒不是说郝玫的尸体多么惨烈,气味有多么重,纯属是因为忍不住脑补。
一个人怎么可能将自己的肠子拉出来?
他当然知道重型精神病患者痛觉缺失,可是到底是怎么个缺失法,正常人根本无法体会。最直观的感觉只剩下不可思议、惊悚、恐怖。若是再代入自己,简直就要疯了。
“根据现场检测,郝玫自残时的出血量已经达到1800-2000ml。落在体外的肠管有一段结肠、三段回肠和一段小肠,分别是……”法医助手袁川道出手术时记录下来的数据,又报上总长度,已经超过二百厘米。
“怎么不说话?不像你啊。”不知过了多久,戚沨忽然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
袁川下意识看向戚沨,随即又看向过于沉默的江进,只见江进紧紧皱着眉,眼睛半眯着,一直盯着尸体已经被剖开的部位。
“如果你忍不住……”
戚沨再次开口,但话没说完就被江进打断:“我只是在想,肠管又软又滑,又有那么多血,要用力拽出来并不容易,还拽出来这么多,死者是怎么做到的……”
“重型精神病患者作案,通常会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你看到肠管断成四节,呈撕裂状,说明她发病时力气惊人,攻击性极强。如果她丈夫张城也在现场,现在躺在这里的或许就是他。”
江进的眉头还是无法舒展,他依然在脑补那血淋淋的现场:“所以死者是从会|阴拉出的肠子,而不是肛|门?”
“从肛|门操作比较有难度,臀部肌肉和脂肪都比较厚。身体受到利刃刺激,这部分肌肉会用力收缩,再说还有髂骨做保护。”
会|阴到肛|门之间有一段纵行创口,是用剪刀剪开的。但剪得并不凭证,弯曲成S状,这是因为人体有弹性且柔软,家用剪刀难以操作。再者,死者是对自己操作,属于反手,视角不够直观,反手也不够灵活。
而这条创口并非是唯一的,还有另外两条分叉,造成阴|道和直肠的复合创。
到了手术阶段,有部分小肠没有同时送到医院,因为缺失而无法复原。还有一部分送到后已经坏死。余下的结肠只有部分残留,只能依据当时的情况进行修复。
尸体除了下身的创面,身体其他部位都没有发现伤口,也没有抵抗伤。死者的两条手臂上沾有呈片状的血迹,指甲缝内除了干涸的血迹之外,还提取出皮肉组织。这一切都说明了死因是用全蹲姿势自残导致的。
这场尸检并不复杂,死者的内脏反应没有发现其他死因的征象,死因排他并不难,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死法。
走出解剖室后,戚沨吁了口气,说:“不管是野外抛尸、分尸、碎尸,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什么样,都没有今天这具让我觉得……”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遂看向正坐在桌边喝咖啡的江进。
江进咽下苦涩的液体:“他杀的话,不管手段如何凶残,都属于他人行为。可郝玫是对自己下手。重型精神病患者犯案一直都有侦破难点,主要还是因为动机,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
戚沨问:“我记得前几年那个连环案,其中一个嫌疑人就属于精神病患者,但不是重型。对了,还和我一个姓。她的动机倒是相对正常一点,而且具有反侦查的能力。”
“哦,你说的是戚晚啊。”江进想起来说,“她就是太正常了,而且很聪明,甚至会让人觉得她没有病。但她的确确诊出遗传性精神分裂,属于间歇性,还住过两年医院。而且有一点很特别,那就是她从没有主动做出过攻击行为。每次犯案,她都是刚好处在那个位置,像是被形势推到那一步。这一点就很利于自我掩饰。”
江进又话锋一转:“目前来看,郝玫的丈夫有一定的教唆嫌疑。”
“是有嫌疑,但还没有证据支持立案。因为这个案子过于罕见,我们提出尸检,她丈夫张城也同意了,还说也想搞清楚郝玫为什么突然这样做。”戚沨回忆道,“从张城的表现来看,不像是装出来的。”
“如果是口头上的教唆,恐怕很难找到证据。”
戚沨点了下头,又拿走江进的杯子,在他略带疑惑的目光中,将杯子蓄满,又端回来放在他面前。
江进立刻往后躲了一下:“你干嘛献殷勤,太吓人了!”
戚沨给了他一眼,笑道:“这案子你有兴趣么?”
兴趣当然有。
虽说刚才那场尸检过于刺激,恐怕今晚要做梦脑补了,但正是因为刺激大,才令“懒惰”了几个月的破案细胞重新激活,有一种想刨根问底的冲动。
不过江进并不轻易上套,狐疑地问:“说到兴趣,你应该也有吧?再说你不是一直都在研究精神病犯案的心理吗?这是你的领域,居然要送我?”
“因为这案子不在支队,在傅明裕那个大队。你要是有兴趣,就去跟他打配合。”
“哦,老傅那个闷骚。”
闷骚?
戚沨一脸问号。
“行吧,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就跟他再合作一次。”
戚沨抬了下手:“等等,闷骚指的是……”
江进挑着眉梢,带着讥诮:“哦,他有个瓜被我当场撞见,还是两次。”
“哦?”戚沨没有制止江进,摆出一副你可以说,也可以不说,我不想知道,也可以知道的态度。
只听江进说:“我曾经看到他和许垚约会。不过后来我问过他,他说一开始是有点好感,但是没有下文,算是不了了之吧。”
傅明裕、许垚?
即便是一向冷静的戚沨,也不由得流露出惊讶。
但戚沨没有继续话题,也不打算追问为什么没有下文,随即就听江进问:“欸,你放假那两天是不是跟罗斐在一块儿?监控的事儿问了吗?”
“问了。”戚沨的情绪又迅速落下,脑海中浮现出罗斐的模样。
“他怎么说?”
“他的意思是,不管李蕙娜是否无辜,都不是他最在乎的。他只在意这个案子里的利益,赢面有多大,有多少机会提升。必要时刻,他会自己创造机会。”
“真是不得了。”江进啧啧有声地评价,“不过我得说,只要不踩线,或者是踩线了但没有被发现,他这样的人早晚都会成功。”
戚沨拧了下眉头:“你真相信踩线的人不会被发现吗?我只知道,就算是退休几年的老干部,也会因为在职期间的违法行为而被追溯。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那你是盼望他被发现,还是不盼望呢?”
戚沨停顿两秒,想了想说:“我只希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别落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