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进一楼客厅,同样没有发现家中物品被随意翻动的痕迹。
而这里唯一扎眼的就是从楼梯上一路踩下来的血脚印,和留在流体扶手上的血手印,这些都是户主留下的。
户主应该在最后一层台阶上摔过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出于条件反射用手做支撑,于是在楼梯上留下同样的血手印。
直到一楼取证结束,现勘队终于来到二楼的案发现场,也就是户主妻子的卧室。
而从外面走到里面,这一路上透露的信息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并不是一个温馨和谐的家庭。墙上或柜子上,找不到一张全家福照片,甚至连面带笑容的单人照都没有。除非这家人完全不喜欢拍照,或是因为某些原因,原来拍过,后来都收起来了。
二楼有两间房,一间是小书房,另一间就是卧室。
户主夫妇就住在二楼。
戚沨朝三楼看了一眼,问:“那三楼是谁住?”
傅明裕说:“我们问过男户主,也上去看过,那是他们过世的儿子住过的房间。人已经走了好几年了,东西都保留着,平时用布盖着。但今天那上面的布全都被掀开了。”
“因为什么过世?”
“车祸。刚问过辖区的同事,查到交通大队那边的记录,说是他母亲骑电动车接他下晚自习,在一条小路的拐角遇到一辆沙土车。因为沙土车司机有视角盲区,拐弯的时候没有看到他们,电瓶车被沙土车的车尾撞到路旁边的墙上,那孩子受到挤压,当场死亡。”
视线一转,几人来到卧室门口。
男户主踩出门口的血脚印只有一组,从步幅和落地痕迹来看,不仅非常急切而且慌乱。门框上同样有血手印,是男户主冲势过快,为了刹住脚步而留下的,因此手指的痕迹印得更重更实。
男户主说自己的身体一直不佳,还有心脏问题,跑到一楼之后就立刻报了警,再没有上过二楼。这之后精神一直处于腿软恍惚状态。
虽然案发现场有多人进出,已经被“破坏”。但就目前来看,现场还远达不到有外人入室抢劫,虐杀户主妻子的程度。
如果真是入室抢劫,即便是杀人也不至于虐杀,何况还是这种极端残忍的手段。而且户主的妻子一定会反抗、挣扎,甚至逃跑,现场的痕迹应该更为凌乱才对。
再结合男户主身上的衣着和血迹来看,他伤害妻子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卧室里血迹最多的地方是地板。地板颜色偏深,深红色的血流淌在上面,没有强烈的色差。
这样的血迹并非只在一处,还有一段路的滴落状态血迹,一直蔓延到床上。
地板上还有一把剪刀,疑似就是凶器。
痕检正在卧室外圈采集痕迹,戚沨已经来到地板和床边,观察血迹形态并提取血迹样本,同时在心里形成第一幅案发画面。
这种种迹象来看,案发现场基本可以排除有第二人存在的可能。
自然,这间屋子里必然充满了男户主的痕迹。但与案件能发生直接关系的,就仅限于床边这块地板。
这块面积不算大,但凡女人挣扎得剧烈一点,造成的血迹都不会这样集中,一定会散布开,随着挣扎的动作而蹭得到处都是。
还有刚才傅明裕提供的现场照片,女人的整只手掌都被血染红了,上面还有类似人体组织的残留,这很像是女人自己做的。
但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自残?又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和忍痛能力,令她做到这一步?
直到采证结束,出来时见男户主已经从台阶上站起来,脸色依然很白,但总算不那么恍惚了。
戚沨经过时,刚好听到做笔录的民警问:“就是说,您妻子郝玫是重度精神病患者?”
男户主轻轻点头,眼神发直,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他似乎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明明已经开始好转了,这段时间我们的生活也逐渐恢复正常……”
戚沨脚下一顿,又折回来两步,问:“张先生,您所说的恢复正常,能不能简单举个例子描述一下?”
男户主张城看向戚沨,自然也看到戚沨肩上的章,虽然搞不太清楚区别,却也能感觉到她比这里的人级别都要高:“前两天吃饭的时候,她还笑着跟我说,晓晓一定去了好人家,我们做父母的要放下心。”
晓晓就是两人的儿子,本名张晓。
“我当时特别高兴,以为终于要熬出头了。”
戚沨不再提问,将于下的工作交给民警,先将铝合金箱子放回到车上。
傅明裕刚走上前,就听戚沨说:“医院那边,如果伤者苏醒,一定要及时询问。就现场的出血量和肠管的破坏程度来看,她的情况不乐观。至于其他的……”
此时别墅外已有不少邻居和路人围观,或拿出手机拍照,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已有民警到跟前逐一询问。
戚沨看向张城和他身后的别墅,又扫了一眼四周民众,对傅明裕说:“我知道你查案经验丰富,先说说你的看法。”
傅明裕压低声音,背对着人群:“初步看,是女伤者的自残行为。男户主当时不在现场,可以排除作案嫌疑。但还不能排除他人教唆的可能。”
至于这个他人,可能是男户主,也可能是其他人。
戚沨点了下头:“要证实怀疑,就需要证据。”
“我知道。在没有实据之前,我们还是先等法医报告。”
“我会尽快。”戚沨看了眼时间,“我要先去医院,看有没有可能给伤者做个采样。这里就交给你了。”
去医院的路上,夏正负责开车。
戚沨刚上车便拨通江进的手机,顺手打开免提,只听江进有气无力地问:“看过报告了?”
“还没,先聊个案子。”
江进一听,来了精神:“就是你们一大早出的现场?直接惊动支队,性质应该恶劣?他杀、分尸、团伙作案?”
戚沨没有正面回答江进的想象力,而是快速将情况描述一遍,让他自己判断。
江进听后沉吟片刻:“这倒是罕见。”
罕见的事,必然会令人多想。
“看法呢?”
“不会又布置作业吧?”江进说,“你先回答我,不然我不说。”
夏正忍不住笑了声,被江进听到了:“谁在旁边,谁在偷听?”
“是我,江哥。但我没偷听,是光明正大地旁听。”
戚沨也露出一丝笑容,将话题拉回正轨:“我知道你处理过几次精神病患者的自残和伤人、杀人案,所以特来请教。”
“请教”二字说得江进一激灵:“那几个案子啊,我记得有的是你主检,用的着问我么?哦,不过就刑侦方面,我还真有点心得。”
“洗耳恭听。”
“首先哈,大多数精神病患者缺乏反侦察能力,特别是那些重型患者。其次就是作案动机非常离奇古怪,甚至可以说是离谱。常人是肯定无法理解的,所以不要将时间花在研究动机上。因为你一定想不到。”
戚沨接道:“前两年我曾参与过一次精神病患者杀人案的尸检,再结合现场勘查、痕检那边的物证检验,和你们的审讯调查情况,最后除了司法鉴定还附加了一项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试。但结果和你说得刚好相反。”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江进说,“极少数重型精神病患者会具备反侦察能力,反正我见过、听过的案子都算在一起,就遇到过这一次。这给当时定案造成不小难度。你也知道,反侦察是需要智商和临场反应的,如果精神病患者有类似表现,看上去就和正常人一样,会很像是伪装出来的精神病。而且这个人犯罪动机比较正常,属于能理解的范围,而不是突发奇想随机作案。可他又的的确确属于重型的精神病患者。”
从张城家里找到的病历单和诊疗记录来看,郝玫也属于重型精神分裂患者,但郝玫家族没有精神病基因遗传。
在张晓被沙土车挤死当晚,郝玫的头部也受到严重撞击,而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却在出院后逐渐出现精神衰退和智力减退的情况。又经过多次检查最终确认,郝玫不只是精神上遭受张晓死在眼前的打击,那次撞击头部造成的颅脑损伤也造成了外伤性癔症。
江进思路一转,问:“你们才刚去过现场,还没有经过证据排查,就已经开始怀疑伤者的丈夫了?”
戚沨没吭声,夏正接道:“可我们什么都没说啊。”
“透过行为看本质。你们戚队要是没有怀疑,不会给我打这通电话。直接当做意外案件处理就行了。”
“哦。”夏正匆匆看了戚沨一眼,又盯着路面,努力回想刚才在案发现场见到的一切,到底哪里值得怀疑。
戚沨用词十分严谨:“不是怀疑伤者的丈夫,而是怀疑有他人教唆的可能。”
“你应该是在想,伤者自己将肠子拉出来,这不符合她丈夫所说的病情已经开始好转的供述。很有可能是丈夫撒谎,也可能是中间发生了一些事刺激到她,令情况急转直下。”江进接道。
“当然。如果张城所言属实,郝玫确已好转,那么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见到今天这样的场景会将他刺激成那样。反过来,如果伤者情况恶化,身为枕边人感受一定非常强烈,怎么会认为伤者‘已经开始好转’呢?再者,长期照顾精神病患者,家属的压力会非常大,一直处于疲劳状态,而且容易应激,还会有一些PTSD的表现。在这种情况下,张城不可能将郝玫一个人长时间放在家里,还让她有机会获取用于自残的工具。他们家的家庭条件还可以,多找一个人来看护郝玫,或是将情况恶化的郝玫送去医院封闭治疗,都是不难办到的。总之就这部分而言,现场和张城所说的‘好转’是相互矛盾的。”
戚沨话音刚落,江进便笑着问:“小正,学到了没?”
夏正立刻回:“学……学到了!”
“你结巴什么,说说都学到什么?”江进又问。
“我看到的只是现场,又血腥又暴力,但戚队是透过现场看到了伤者夫妻的日常生活,想到他们的心理,再从心理推导出可能性和性格,看哪些是符合常理的,哪些不符合。”
“嘁,还挺会拍马屁。”
“……”
直到挂上电话,戚沨拿出记事本和签字笔,翻开新的一页在上面快速画出速写骨架。
夏正边开车边说:“照这么看,伤者的丈夫的确值得怀疑。但这也不能排除之前有其他人见过伤者,并进行教唆的可能。但问题是……”
车子来到红绿灯前,夏正话只说了一半,将车停稳,看向戚沨手里的记事本。
戚沨已经画出一把剪刀,没有抬眼:“继续。”
夏正又道:“虽说精神病患者的动机离奇,可郝玫的丈夫张城并没有精神病。他确实有充足的动机教唆,比如想摆脱有病的妻子。可如果是外人做的,又会出于什么目的呢?郝玫这个病,直接受到影响的就只有张城。外人似乎没有害她的理由。还有就是……”
夏正再次看向马路,等绿灯后重新启动车子,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别墅里的血腥场面:“她难道不觉得疼吗?就算有病,脑子不清楚,生出幻觉,也不至于将自己的肠子拉出来吧?我实在理解不了。”
戚沨停下笔,看着刚才落下的线条,解释道:“精神病患者不止会生出幻觉、妄想,有认知障碍,中枢系统也会受到影响。由于大脑处理感官信息的方式被干扰,患者会对身体的真实感觉产生误解,其中就包括失去痛觉。这个时候如果再生出所谓的常人无法理解的幻觉,同时出现强烈的攻击性,就会做出一些离谱的自残和伤人行为……”
正说到这,医院到了。
……
第27章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别落……
夏正将车停在医院外的停车位上。
戚沨刚进大门, 视线扫过便道旁站的一男一女。
男人身材高挑,五官俊秀,身着短风衣, 休闲长裤和一双软皮乐福鞋。
而旁边的女生乍一看就是学生装扮, 白色T恤搭配铅笔牛仔裤, 梳着马尾辫, 手里拎着小号的双肩包。
“宋老师, 您能帮我签个名吗,我正好带着您的书。”女生边说边打开书包, 从里面拿出一本书。
男人微笑着接过,翻开内页,瞥了一眼问:“你叫李胜君?”
“对, 我想要个To签可以吗?”女生难掩兴奋,“我今天运气实在太好了!我们宿舍的女生都特别喜欢您, 要是让她们知道我见到本人了, 肯定羡慕死我!”
戚沨没有过多留意这段插曲,径直往里面走。
手机上刚传来信息, 大队才问过医院,说是郝玫仍在进行抢救,同时进行会|阴和直肠修补手术。
戚沨看完信息, 正要继续往前走,却看到地上只有自己的影子在移动。
她刚回头, 就看到夏正站在三四步远的地方, 背对着她, 视线正朝着刚才说话的男人和女生。
“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