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那个凶手的背影,我知道他是谁。他就住在不远的村子里。”
“你将线索告诉徐奕儒了?”
“是。”
“这么说徐奕儒根本没有看到对方。”
“他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跑远了。我告诉他我看到了什么,他进屋看了看,拿了那箱东西出来,就报了警,还叫我立刻离开。”
“那这件事,你后来有告诉宋昕吗?”
“有。”
“宋昕是什么反应?”
“他没什么反应,就像是不在乎一样。但也有可能是他早就知道了。”
趁着笔录员做记录的时候,戚沨又说了句:“我希望后面的问题你都能如实配合,不要像上次那样编故事,等我们查到线索再来跟你核实,你才讲出事实。”
罗斐没接话。
戚沨扫了他一眼:“就好像周岩警官遇害当晚,你的陈述就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漏洞——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罗斐依然不语,垂着眼睛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在进行头脑风暴。
直到戚沨忽然来了一句:“据我们调查,也有人反映说,是你授意他人提前挖好了那个坑,你怎么说?”
“不是我。”罗斐抬眼,眉头紧皱,听上去平稳的语气里暗藏一丝急切。
“这么说你承认那个坑不是你和宋昕挖的,更不是案发当晚才挖的,对吗?”
几秒的安静,罗斐调整着呼吸,原本来不及隐藏的情绪又逐渐沉淀下去。
在戚沨锐利的目光下,罗斐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点头道:“我承认,我一到工地就看到那个坑了。我当时就知道宋昕要干什么。”
“你没有阻止他,而是选择留下来当共犯。”
“最多是帮凶,我根本不想杀人,更不是我的动的手。”罗斐解释道,“我要真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我就不会在犯案后彻夜失眠,还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肌松药。”
戚沨将双手放在面前交叉,掩盖了鼻子以下的表情,却也令她的眼神多了几分不近人情。
她品着罗斐的话,分析着这些话背后要隐藏的东西。
“那件事之后你做过心理治疗吗?”
罗斐摇头:“做了也没有用。我总不能跟医生说,我的压力来源不是工作,而是命案吧。”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不需要再隐瞒这个秘密。我们会安排心理咨询给你,如果你要司法鉴定,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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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24章 “可是这样做并不符合……
夏正发现, 戚沨主审罗斐的过程每一次都很流畅,即便中途有点小坎坷,一时被罗斐的故事“蒙蔽”, 也不会因此影响调查走冤枉路。
夏正还注意到,戚沨每次识破罗斐的谎言,都不会立刻做出反应, 而是先揣起来,令罗斐误认为已经蒙骗过去, 直到下次掌握证据了再来个回马枪。
夏正跟江进分享了自己的观察, 江进是这么说的:“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夏正跟着点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审讯戚沨都要自己上场——虽说她已经报备过, 但换一个人恐怕只会避嫌。
江进说:“换任何人,都做不到在短时间内吃透罗斐的套路, 他可太狡猾了,而且比你我都熟读法律, 特别是钻漏洞这一块。但老戚就不一样了, 她太了解罗斐, 不管是耍心眼、动歪脑筋, 她都能精准捕捉。你有没有注意到,罗斐看老戚的眼神,那就是老鼠见了猫, 可要是换一个人,他还是那样吗?”
而站在夏正的角度,他觉得罗斐实在有点装逼,可是遇到了戚沨,反而很接地气,显然他自己也清楚不管怎么装在“熟人”面前都没用。
直到现在, 夏正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罗斐会说,他一直都有点“怕”戚沨。一个说谎成型且在此领域游刃有余的人,面对一面专门识破谎言的照妖镜,换做是谁都会选择回避。
后来夏正又去请教戚沨,正好戚沨刚看完几份材料,抽空点拨了几句。
“如果你是嫌疑人,你之前一直在撒谎、隐瞒,我作为办案民警查到一点线索,但没有实据,我就用审问技巧问了你一个问题,刚好压在你撒谎、隐瞒的内容上,你当下会怎么想?”
夏正试图代入角色:“我会想,你问我这个问题,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事,但是知道多少呢,我心里没底。”
“对,可能是一成,也可能是九成。那么让你回答问题的时候,你会怎么做?”戚沨又问。
夏正接道:“我不敢不说,但又不敢都说,我想我会选择一些模棱两可的字眼,去回答一些我自认为对我没有影响的答案。”
戚沨笑了笑:“不管你回答什么,其实结果都一样。”
夏正思考了几秒,点头:“的确,因为作为办案民警,我要的答案就是是或者否。嫌疑人不承认,就按照不承认来记录。可嫌疑人若承认,不管承认的内容是准确的还是模糊的,都按照承认来算。”
“而且你也说了,那是他自认为没有影响的答案。有没有影响,有多大影响,大多时候并不是嫌疑人自己说了算的。”戚沨说,“在审问罗斐的时候,我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是找真相、听真话,当然这不可能。那么我的目的就只剩下一个:筛选谎言。罗斐之前说认识宋昕是成年以后的事,而这件事已经被推翻了。表面看是推翻了这一件事,实则是推翻了他所有口供的可信度。这些笔录将来呈交上去,检察院和法院自会判断出来,这是一个比较狡猾的嫌疑人,嘴里没几句实话。那么到了法庭上,他再讲得天花乱坠,被采纳的可能性也会很低。基本逻辑就是,如果罗斐连认识宋昕的时间点都撒谎,那么和连环案有直接关系的点,就更不可能说真话了。”
夏正顺着戚沨的思路去思考,不由得想起汇成工地那个坑。
那是宋昕让人挖的坑,也是罗斐自作聪明地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罗斐懂法,当然很清楚那个坑到底是提前挖好的,还是当晚才挖的,这两者之间有本质区别。如果是后者,那么罗斐是被逼无奈之下成了帮凶的说法就站住了。但如果是前者,就说明罗斐明明看到坑,也知道宋昕要做什么,却还是选择同谋,那就是共犯。
夏正又问:“那心理咨询的事儿,戚队你是故意这时候才说?”
戚沨笑道:“他防备心那么重,不见棺材不掉泪,如果不是走到最后一步,心理咨询他不会同意。可现在不一样了,这已经是他最后的退路。如果真的证实了他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判刑上就能酌情……”
“可他那样儿哪像是有精神病的啊?”
“小夏,你是没见过。”戚沨收了笑,说,“人逼到绝境的时候,什么都干得出来。没病也能演出点病。人性最低劣的一面,在战争时期和走到穷途末路之际才会看到。”
罗斐真的会像戚沨说的那样“没病装病”吗?
展现人性最低劣的一面,比起活命来讲,哪个更重要?
夏正心里的疑问很快就在罗斐的答复下有了解释——罗斐向看守所递交申请,说愿意接受心理咨询,也愿意配合一切司法鉴定。
消息传回到支队,戚沨丝毫不惊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比我预期还要早一点。哦对了,在那之前,再安排一次提审。”
这次提审形式方面没有丝毫变化,但流程很短。
戚沨没有让人录像,也没有笔录员,只有她和另外一名专案小组的组员在。
罗斐自然也注意到这一次与往常不同,正在疑惑,却听到戚沨这样说:“司法鉴定的事还要再放一放,之前会先安排几次心理咨询,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正式记录。”
“什么意思?”罗斐问。
所谓对嫌疑人的心理咨询,对于办案民警来说是一种“软审讯”的手段,和诱供、骗供有本质区别,法律上是认可的,不过通常都是交给第三方中立机构来做。
至于成效,因人而异。
有些嫌疑人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为了突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吐露更多,所以防备心很重,也有人会一吐为快。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应该纳入正规程序。
戚沨说:“给你做咨询的人是宋昕。”
罗斐的瞳仁瞬间扩张些许,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疯了?”罗斐先问出三个字,随即反应过来,“你玩这种手段,我可以诉你们!”
“即便你已经被判了死刑,起诉你认为程序上有问题的,且对你个人利益造成侵害的办案人员,或对你自己的案子进行上诉,这都是你享有的合法权益,我绝对支持。”戚沨非常淡定,“我们建设法治社会,需要每一位公民进行监督。如果犯了错,公职人员也不应逃避,要勇于承担,并且改正。”
这还是罗斐第一次听戚沨如此冠冕堂皇地将官话,他拧起眉心,盯着她的神色想了片刻,又道:“你是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戚沨没接这茬儿,而是说:“坦白讲,我们现在所掌握的犯罪证据,你的要远多于宋昕的,否则不会到现在我们都无法正式将其逮捕。这你应该很清楚原因。”
罗斐只是摇了摇后槽牙,没吭声,算是默认。
戚沨又道:“你现在供述的内容真真假假。依据你的证词,对我们接下来调查宋昕的犯罪证据形成了一种阻碍,对他本人却是一种保护。也就是说,你一直在做损己利他的事。宋昕并不知道这次心理咨询的真正目的,对他而言,他只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尽快送你上路——只要案子落实,再推翻难了。而对你来说,这是你帮我们抓住真凶的最后机会。如果你认为不妥,表示拒绝,那我的提议就作废。接下来我们依然会按照程序对你进行审讯,同时调查取证,稍后还会安排司法鉴定对你的心理进行评估,直到我们掌握充分证据逮捕宋昕,将你二人的案子进行合并处理。”
罗斐落下眉眼,心里很清楚,虽然戚沨只是几句话简单描述了一遍后续,可若是真的落实下去,恐怕是一年半载甚至更久的时间。
案情复杂,涉及的人又多,需要追溯的历史问题过于繁杂,而且是数案并查、数罪并罚,岂是几个月就能了结的?
被动的是,现在他在看守所,宋昕在外面,宋昕显然更有优势,有更多时间去进行切割。
当然,宋昕根本不需要切割和犯案人员的联系,只要警方找不到他和案件之间的直接关联即可。
过了好一会儿,罗斐似乎终于想明白了,问:“可是这样做并不符合程序吧。”
在已经将宋昕定为嫌疑人和调查对象之后,又让宋昕以心理咨询师的身份和犯罪嫌疑人进行对话,这样的安排任何一道程序的坎儿都迈不过去。
罗斐说道:“法律有规定,认定被告人有罪的前提有二,不只是案件事实清楚,还要确保审判的公正和合法性。如果程序不合法,就会影响证据的效力,可能会导致最终审判结果无效。”
戚沨回道:“的确。不过有一条原则,是即便程序违法,也不应影响对案件事实的认定。除非宋昕是冤枉的,这严重影响了案件的公正性,案子才有可能撤销、推翻。但只要有证据证明他杀了人,且事实清楚、证据充分,那么最终结果就不会受到程序违法的影响。他可能会以此为借口要求定罪量刑,但鉴于案件性质过于严重,你应当清楚是绝对不可能宽待的。”
简单来说就是,凶手杀人是事实,程序上虽违法,但该怎么判还是怎么判。
罗斐沉默片刻,只是和戚沨对视着。
这还是第一次罗斐绝对对面的人过于陌生,好像过去根本不认识一样。
那身制服穿在戚沨身上,不只是一身皮,更是一种铁面无私的表彰。
他并不怕,却打从心里觉得胆寒。这样过于矛盾的情绪变化,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一分钟后,罗斐终于给了答复:“好,我同意你们的安排。我希望尽快接受心理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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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抱歉抱歉,姨妈来了,脑子更不好使了,忘记更新的我才想起来存稿箱没设定!
红包继续
第225章 “你认识凶手吗?”……
“你说, 宋昕会不会已经猜到点了?”这是宋昕再次走进支队大门为接下来的心理咨询做准备时,夏正问的话。
江进悠哉道:“傻子都该猜到一点了,他那么狡猾。”
“那他还敢来?”
“不来难道在家等着被抓吗?他靠杀人取乐, 这就不是一般的胆子,‘深入虎穴’不是更刺激?想想看,如果这都让他全身而退, 他心里得多爽。真要是那样,咱们都甭干了。”
戚沨却说:“比起全身而退, 如果能在此一举胜利, 送罗斐一程,自己趁机在支队谋个顾问的工作, 岂不是更有挑战性?”
短短半小时等待,却令会客室的宋昕感到格外兴奋, 尽管他一直在压制这种情绪,尽可能不让它外露。
可即便是这样, 从监控中看, 依然能看到他时不时就在地上小幅度摩擦的双脚, 以及用交握的手势来控制手上动作, 却按耐不住手指上的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