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欠人东西,尤其是人情。
郁则珩退后一步,斜靠在洗手台,不动声色地说可以。
“之后可能还要麻烦你,一并记账。”
“好。”
既然是欠债的形式,乔殊心安理得麻烦起郁则珩,她前三天躺在床上,接受朋友的问候,楚姨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百无聊赖,刷一部部电影,睡醒后,想起一家不做外卖的日料店,发消息问郁则珩回来时是否方便带一份。
郁则珩人在公司。
他手上正在做一桩收购案,博创会收购GC资产管理65%的控股权,也是他回公司后,战略布局里的关键一步,对博创而言,会直接获得GC三十年所打造的平台与客户基础,方便进入东南亚市场。
会议一直到下午结束。
郁则珩才看到乔殊发来的消息,他面无表情地打上好后又删掉,最后直接打电话过去。
“喂。”乔殊看电影睡过去,被铃声吵醒,声音懒洋洋的,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她半支着眼皮,揉着眼睛慵懒模样。
郁则珩问她具体想吃什么。
乔殊嗓音甜腻:“你下班了?”
郁则珩扯过领带,含糊地嗯一声。
“本鲔大腹寿司,鲟鱼子酱蟹肉蒸,白子酢物……”乔殊随口报过几种,“我一个人吃不了,我们一起吃?”
“好。”
“那太好了,我等你回来。”电话那边的声音变得雀跃。
郁则珩挂掉电话,他应该是烦躁的,因为乔殊就等于麻烦,但他的心情不算糟糕,室外的秋风刮进他的胸腔,又轻盈地拂过。
她是个病人。
他不跟她计较。
三天后,乔殊的脚踝完全消肿,红色变成青紫色淤青,看着仍然触目惊心,庆幸是她能下床走路,不用狼狈地架着拐杖,她将高跟换成平底鞋,脚步放缓,其他跟平时没多少区别。
唯一的噩耗是每天在灌下一大碗骨头汤,跟毫无运动量可言下,上涨两斤体重。
楚姨拿严格目光从下到上审视她一遍,认为这次无妄之灾部分原因是她太瘦,汤怎么也要喝足一个星期。
乔殊借口躲去公司。
下班后,带上补品回老宅看望老爷子。
乔振凯坐上轮椅,被黎妈推出来晒太阳,膝盖铺上薄毯,他精神跟以前一样,只是拘在轮椅上,人越来越阴郁不快。
“爷爷。”乔殊走过去。
乔振凯颔首,合上经书,示意她坐下来。
院子里树叶泛黄,已经有凋零的前兆,只等着一场冷雨降下来,气温骤降,叶片在转瞬间枯萎,再在冷风下,片片凋落个干净。
四季更替,一向如此。
乔振凯眯着眼看着日落,开腔问:“听你大哥说你去投资部,为什么会突然想去公司?”
乔殊靠在他身边,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孙女只是觉得无聊,嫂子说大哥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我想着多少能分担一些。”
“你不适合,还是专心花精力在你拍卖行上,你一向不是做得不错吗?”
乔殊轻嗯一声:“按部就班的确不适合我,等孙女腻烦,没什么趣儿了,还是让大哥一个人累着吧。”
乔振凯偏过头看她,深邃的目光过于幽远:“你大哥不如你聪明,三个人里,你最像我。”
这句话乔殊从小听到大。
也会讲给两个哥哥听。
乔殊陪老爷子讲话,乔振凯说起他有几件看重的藏品,让她留意,如果价格合适帮他拿下来,他有用处。
“好,我会留心的。”
“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乔振凯再次看远,目光注视着另一个方向。
他也是最近跟黎妈聊天中,得知病前曾去一个寺庙请愿,病后这件事也一并以往,他不记得当时请什么愿,但能死里逃生,冥冥中总感觉有神明护佑,他如今这样子,也无法还愿。
“你是我从小养大的亲孙女,你替我去还愿,想神明不会责怪。”乔振凯温声道。
生死关闯过一次后,难免生出几分信仰来。
乔振凯拍拍她的手背,面容多出几分慈爱:“叫上则珩一块吧,你们结婚多年,一直没有个孩子,你们俩都不小,也是时候要一个了。”
乔殊嘴上应着,实则根本没告诉郁则珩,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求子,求财倒可以试试。
连老爷子都去的寺庙,想必也有几分灵性。
老爷子大概料想乔殊不会转告郁则珩,他亲自给郁则珩打电话,让他们去寺里吃顿斋饭,添些香火。
郁则珩应下来。
乔殊头疼,但诚恳道:“你不去也没关系,爷爷不会知道。”
“既然答应就该做到不是吗?”郁则珩淡淡道。
寺庙叫清灵寺,位置偏僻,在高山山腰,单程需要四个小时。
真正去的时候已经是月底,楚姨本计划这一块去,但因为家里有事走不开也就作罢。
天气已经正式进入深秋。
山里寒气重,气温只会更低,乔殊浅金色粗线毛衣,一条浅色牛仔裤,比平时的装束简单,但在阴沉的天气里,她明媚得像是小太阳。
只有郁则珩清楚,看着有多温暖,触感就会有多冰冷。
来回至少八个小时,郁则珩亲自开车,给秦叔放了假。
出发时天气还不错,等上高速后,天空压着大片的乌云,几分钟后,雨滴砸向车玻璃,起初稀疏,渐渐密密麻麻,雨刷器快速运转。
秋季雨水充沛,一个星期里,三四天都有雨,剩下是冷飕飕的阴天。
乔殊望着窗外的雨:“没准这雨到那边就已经停了。”
郁则珩平稳地驾驶着车,漆黑车身破开雨幕,他嗯一声:“车也可以直接开去寺庙,就算雨不停也没关系。”
乔殊点点头。
她没什么事,玩过手机后,又模模糊糊睡过去。
三个小时后,雨仍然没有止住的意味,车下高速后,驶入环山路,导航里九曲十八弯。
车忽然停住,像是急刹车,乔殊身体往前冲,人醒了。
“车坏了。”
郁则珩在车故障的那一刻,左打方向盘,靠着路边边沿停下。
乔殊反应半秒,扭身看过前后,车停在半山,前后都是密林,荒无人烟,而窗外已经雨水如注,更没什么车往这个方向驶来。
“那怎么办?”她瞪大眼,无论如何不相信一个人会倒霉成这样。
郁则珩神情平淡,他试过重新启动,车身毫无反应:“我打电话让人来拖车,但这个天气,可能要等上几个小时。”
等到拖车,再拖他们回去,前后折腾,怎么也到晚上。
乔殊抱着手臂,心情比天气阴沉,她静静听着他打电话,跟对方报一个大概的地址,她额头抵着车窗。
挂掉电话,车内彻底静下来。
两个人鲜少在这样狭窄空间单独相处,气氛变得诡异。
郁则珩手搭着方向盘,跟她说明现在的情况,因为天气原因,在他们之前有几起追尾车祸,他们会先去处理现场,然后再过来。
比乔殊预想的还要糟糕。
自从扭伤脚后,她买一堆水晶跟转运珠,叮叮当当挂满手臂,毫无作用。
耐心在等待中一点点耗尽。
乔殊忍不住问:“你们赛车手不会修车吗?”
在她想象中,赛车手对车的构造一清二楚,一辆车因为什么发生故障,他们会像医生动手术似的,拨冗除杂地找到病灶。
这问题好比问程序员为什么不会修电脑。
“不会。”
郁则珩答:“车队有机械师负责维护修理。”
乔殊恹恹地哦一声。
过了会儿,她拿起手机。
郁则珩靠着椅背,又问:“你在干什么?”
“在网上找找答案,网上说可能是传感器故障,传感器或者是电路问题……”她念出来。
乔殊不愿坐以待毙,她准备按照手机搜出来方法试试,再看窗外的雨渐小,她忽然推开门,冒着雨去后备厢拿工具箱,再去车头,打开引擎盖。
郁则珩跟着下车,扣住她的手拉她上车。
乔殊甩开他的手:“你让我试试。”
秋雨夹杂着寒意,打在脸上冰冰凉凉,几分钟不到,两个人都被淋湿,乔殊照着攻略也没检查出半点头绪,她像是跟车较劲,也跟自己较劲。
郁则珩拿走工具箱,再砰一声关上引擎盖:“上车。”
乔殊跟在他身后,又冷又气:“郁则珩,你凭什么这么霸道?”
“霸道的到底是谁?”郁则珩头也没回,将工具箱扔进后备厢,他回头反问:“乔殊,你能不能别这么犟?”
“你真的很讨厌!”乔殊脸上全是冰凉的雨水,几乎睁不开眼,她抹过脸上的水迹,她恨恨道。
郁则珩转身,拉开车门:“上车。”
乔殊抿着唇,绷着脸并不领情地关上车门:“郁则珩,你是不是天生克我?”
雨声淅淅沥沥,天眼看要黑下来。
两个人面对面,郁则珩高出她半个头,她倨傲抬着下颌:“从回国到现在,遇见你我一直很倒霉,先是扭伤脚,然后车又坏半道,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郁则珩手撑在车顶,气极反笑:“乔殊,你讲不讲道理?我跟你,到底是谁更倒霉?”
乔殊抱着手臂,冷笑:“是,我们离婚倒算是做得最对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