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遭雷击,巨大的悔恨和厌恶几乎要将他淹没。
病人的家属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却没有丝毫指责和抱怨,只是握着他的手不断落泪:“谢谢你妈妈,让我们的孩子也能多陪我们这么久……”
那一刻,他为自己曾经可耻的嫉妒感到了万箭穿心般的悔恨。
过去选择重蹈母亲的覆辙,更多的是出于对母亲的怀念,可就从那天开始,他忽然找到了自己要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
既然自己是幸运的、拥有健康和研究能力的那一部分人,他就必须将这份幸运和责任传递下去,竭尽全力,去挽救更多的生命,弥补他内心无法言说的罪孽。
这份心态一直支持他走到了今天。
可是昨晚,因为和孟瑶的争吵,他竟然又下意识地那种幼稚且自私的方法来换取和解的机会。
他感到一阵自我厌恶,但同时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孟瑶在他心里,已经变得尤其特别。
喜欢上她绝对不是一件难事,她漂亮,独立,敢于直面任何困境,像一株迎着风雨也能肆意生长的蔷薇,即使出身复杂也从不丧失对知识和努力的尊重,一旦有了清晰的目标,就不会因为他人的意志动摇丝毫。
那种对自己能力十足的自信和把握,是始终处在各种愧疚和责任感重压下的他做不到的洒脱。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不自觉地就被吸引走了目光。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熟睡的脸上,沿着她柔和的眉眼,小巧挺翘的鼻尖,再到柔软的唇瓣,回想起昨晚她主动靠近时,指尖和手臂传来的柔软温触,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
他想干脆放弃思考将她拥入怀中,感受那份真实而鲜活的温暖。
但理智始终占领主导地位。
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不小,就算现在情感上没有问题,也很难不引来外界的非议和审视。
作为年长者,他必须考虑得更周全,不能因为一时的情动,就将她置于可能的风口浪尖。
想着这个问题,他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孟瑶的模样。
如果是她面对这个问题,一定会扬起那张得意的脸不屑一顾:“管它什么狗屁流言,只要我们乐意,就要一条道走到黑,活人还能想不到解决办法了?”
想着她可能说出这话时那神气活现的神态,方槐序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细微的动静惊扰到了身旁的人,孟瑶不满地哼唧了声,翻了个身后继续睡,正好面对着他。
方槐序以为她被吵醒了,立刻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
不过等了几秒后,发现她继续睡了,才松了口气松弛下来。
现在他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她的睡颜了。
他也的确开始看过去,她舒展的眉眼在睡梦中显得格外柔和,睫毛纤长,脸蛋又白又小。
真的好小。
他忍不住悄悄抬起自己的手,隔着一点距离虚虚地在她脸颊旁比划了一下。
好像还没有他的手掌大。
他心口泛起一种奇异的软,目光聚焦在那张恬静的脸上,犹豫片刻后还是克制不住,极其轻柔地用指尖轻触了一下她的脸。
好软。
他的脸瞬间热了:触感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好,细腻、柔软、温热,和他自己的皮肤完全不同。
睡梦中的孟瑶似乎有所感觉,无意识地吧唧了两下嘴,方槐序猛地回过神,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一样,迅速收回了手,耳根发热。
孟瑶没有醒,但方槐序肯定是睡不着了,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去洗漱一下让自己冷静冷静。
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后,他尽量不发出声响地下了床,然而刚一站直,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他眼前发黑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墙壁才稳住身形。
他甩了下脑袋困惑:是昨晚没休息好,还是高烧还没退?晕眩的感觉没有得到太多的消解,不过早上起床眩晕的原因有很多种,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走进洗手间,他无意间看到镜中的自己,头发已经睡得有些凌乱,眼底带着明显的倦色和因高烧未退而残留的红晕,明明只是早起时候的正常状态,他却觉得现在格外狼狈。
绝对不能让孟瑶醒来看到这样的自己。
他说干就干地开始洗漱,仔细地剃了个胡子,收拾了个发型,甚至喷了些淡香。
不过一切基本是白费心,因为离孟瑶平时起床的时间,还有整整两个多小时。
方槐序也是收拾完后看了下时间才反应过来,有些无奈自己也会犯这么苯的错误。
现在都已经收拾完了,摆在面前还有两个选项:直接去工作,还是继续陪在孟瑶身边等她醒。
他分析起来:要是开始工作了,就拿不定能回来的时间了。
虽然现在还不算正式交往了,可毕竟是表明心迹后的第一天,就这么消失简直太不解风情了。
他虽然不知道孟瑶醒了之后要说什么,可就是想听听她说话,肯定是不甘心就这么走了的。
要这么去工作,肯定也是心不在焉。
就这么把自己说服了后,他重新回到床上,却发现头疼似乎并没有得到缓解。
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后悔,也许昨天晚上该先吃了药再睡的。
看着侧身依旧熟睡的孟瑶,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些,本来准备就这么等她醒过来,然而强烈的疲惫和不适却逐渐涌上来。
他意识逐渐模糊,最终还是抵抗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过去了很久,他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梦里的他还是13岁的模样。
他看见母亲接到医院电话匆忙拿起外套,一边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一边头也不回地冲向门外,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看见母亲在书房和父亲激烈的争吵,砚台、瓷片碎了一地。
他看见母亲最后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地念着他的名字:槐序……我怎么快看不见你了、妈妈再抱抱……
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久久萦绕在耳边,伴随着成长逐渐变为挥之不去的愧疚和痛心。
果然是个噩梦,全都是让人难过的事。
他还看到了太多。
母亲走的时候,像是一同带走了他身边的所有温暖。
他隐约想起来了母亲生前留给自己的鹦鹉,又想起两个哥哥是怎么笑着打开了鸟笼将它放走,任由母亲留给他最后一个的念想扑腾上天空。
饭碗里不再出现母亲的各类土豆制品,不过任何食物对他来说都味同嚼蜡,可母亲不会像姐姐一样,“粗心”到将玻璃碎渣夹杂在饭菜中。
他平静地任由血腥的味道布满整个口腔,周围响起惊恐的尖叫和混乱,他却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黑暗的角落里……
可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忽然紧紧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他抬起头看见了孟瑶,她站在一片光亮里,脸上是他熟悉的、嚣张又鲜活的笑容。
“别害怕,都只是噩梦而已。”
她的声音清脆爽朗,指尖温暖。
看着她无所畏惧的样子,他心中那沉重的枷锁仿佛瞬间松动,一股久违的轻松感涌了上来,他情不自禁地学着她的模样,露出了一个释然而依赖的笑容。
然而下一秒,孟瑶却忽然被另一个模糊的身影叫走,松开了他的手,匆匆朝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他心中大急,想要追上去,却发现双脚如同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消失在迷雾之中。
“等等!”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心脏狂跳不已,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艰难地捂着头,剧烈的疼痛和晕眩感比睡之前更甚,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但周围已经不是熟悉的环境,而是一片刺眼的白色,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医院?
-----------------------
作者有话说:才发现忘了开段评[狗头叼玫瑰]打开了嘿嘿
第44章 重联
44
孟瑶一早上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的。
昨晚虽然折腾到很晚,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槐序在身边,她睡得格外沉,谁曾想早上她迷迷糊糊地翻过身, 手搭到旁边,才发现方槐序烫得惊人。
反反复复叫了他好几遍, 他依然没有醒来的痕迹,她终于确定他陷入了昏迷状态, 连忙找到陈杰一起将方槐序送到了医院。
医生做了初步检查后表示,很有可能是他昨天的伤口处理有很大问题, 加上本身就在高烧, 身体免疫力下降,才引发了急症,需要先住院观察,后续还要等其他的结果出来。
孟瑶的心揪紧, 只能不停点头,目送挂上点滴的方槐序被送去做各项检查。
直到下午方槐序也没醒过来,她守在病床边,看着他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 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即使在昏睡中也极不安稳。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 一次次说着安慰的话, 祈祷梦中的他可以听见,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她的心口又酸又疼。
昨晚都病成这样了,居然还强撑着和她说了那么多话……
就在此时,她的手机忽然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更加不安。
林天海。
她下意识地想挂断, 可想到安德森教授,她看着手机,又看着方槐序,犹豫了许久。
外婆的希望还捏在林天海手里,方槐序现在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
她咬咬牙,最终还是站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医院的走廊,她接通电话,尽量保持平静:“喂,爸。”
电话那头传来林天海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瑶瑶啊,很久没联系你了,没打扰你工作吧?”
孟瑶没心情跟他寒暄:“没事,你说。”
林天海笑着赞赏:“没什么大事,就是打电话来谢谢你,上次跟你提过之后,方总那边果然同意了让林家提前介入研发环节,我就知道,还是我的女儿有办法啊。”
孟瑶心底冷笑,语气平淡:“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这边有点忙。”
“等等”,林天海果然还有后话:“瑶瑶,爸爸还有件小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孟瑶的嘴角抽了下,她就知道,林天海绝不会仅仅满足于提前介入,沉默着没有接话。
林天海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地说起来:“既然你都能让他同意我们参与了,能不能想想办法再配合一下,把他公司里关于这个项目的一些内部研究记录、数据备份什么的,弄一份出来?就当是让我们提前熟悉熟悉流程。”
孟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也没想到林天海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