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雪临自觉恶趣味过剩地打岔:“好啦,不跟你玩文字游戏了,有点欺负外国人了。”
她把敞开的纸袋套向自己脑袋,嗓音就此瓮声瓮气:“比我想象中要大。”
有人因临时的“失明”摇头摆脑;
有人终于能无所顾忌地笑。
简雪临在黑乎乎的空间里吐槽电影剧情:“男树也是真不怕女树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特别是她还靠边骑车。”
隔着纸张,是芥川纮不假思索的赞同:“因为他没有很爱她。”
他乡遇故知!简雪临一把摘掉头套,加入讨论:“你也这么觉得吗?”
芥川纮肯定地答:“真正很爱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让她被替代?”
简雪临小鸡啄米式点头,就差要跟他握手邦交:“你说他更爱女树还是博子?”
芥川纮说:“他爱他自己。”
简雪临攥拳,抽抽鼻子,故作涕泪横流:“我朋友超喜欢这部电影,我说哪门子纯爱啦,她说我不懂爱情,不懂人性的复杂。”
简雪临若有所思,两指吊着瓶口,咚一下,咚一下地轻击桌面,末俗郏骸袄€-san,你有过喜欢的人么?”
男生好像被看不见的东西敲了下背,原先松散的背脊霎时挺直,他没有沉默以对,只说:“没有过去。”
“啊?”
两个异国人,因为用语的差距,仿佛在对谜题。
他不那么懂她,她也不那么懂他。
芥川纮稍微转向她,本来被屏幕映得发亮的面庞,有一半回到阴影里,他的瞳色变得深邃了一点,却也更饱满了,要溢出来:
“据我学到的汉语,【过】作为助词,通常跟动词在一起使用,代表已发生之事。”
仿佛回到幼时语文课堂,简雪临捺着性子倾听:“嗯嗯……是这样。”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眼睛始终留在她脸上,“所以,没有过去。还在喜欢,还在喜欢当中。”
简雪临怔了下,心头有什么一晃而过,像一脚踩空的积雪,更复杂的情绪翻上来,陌生的,干涩的,茫然的,世界停了一拍。她摸不着头脑地说:“这样啊。”
明明可以八卦更多。
明明她很爱听别人的桃色轶事。
可是为什么,排斥继续聊下去。
尚在对自己不解,她听见男生把问题抛回来:“雪临小姐呢,有过喜欢的人吗?”
还好他问了她,简雪临顺势忽略所有不熟悉的感觉,诚实作答:“实不相瞒,我觉得自己像无性恋。”
芥川纮浓眉扬起:“无性恋?”
他说声“稍等”,居然临时就着电脑谷歌了一下。
他熟练打拼音的样子仿佛是她隔壁的同事,仿佛就是个中国人。
他飞速看完,回头就见简雪临盯着他发笑。
“看懂了吗?”
“大略懂得。”
简雪临叹气:“高二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对一个男生有好感。他的物理分数总是超过我几分,所以我经常关注他在做什么,平时课间怎么安排,每次考完试出成绩,我都第一时间找他的名字,然后才看自己的。”
“我把我的表现说给好朋友听,她说我一定是喜欢上对方了。”
她留意到芥川微蹙的眉心,歪插一句:“干嘛要这么哀痛地看着我?”
男生迅速整理眼神。
简雪临弯一弯嘴角:“后来第三次月考,我的物理分数超过他,成了班上第一名,我就再也不想关心他了。”
“原来我根本不喜欢他,只是好胜心,想打败他。”
芥川纮先她一步笑了,垂下脑袋闷笑。
“你笑什么,”简雪临也拘谨起来:“别笑话我了,这都是我的真实经历,所以我才会认为自己是无性恋。”
他抿了抿唇,笑意收敛了,正襟危坐:“我没有在笑话雪临小姐,我只是觉得雪临小姐很可爱。”
简雪临脸颊发烫,日男怎么这样,有喜欢的女生,还这么深情款款地直视她,她当即抓起桌腿旁的纸袋,扣回头上。
“别看啦,我一点都不可爱。”
“いや(才不是),”窸窸窣窣的纸张在轻响,芥川纮温和而坚决的否定混在里面:“さいこうに可愛いのに(明明最高可爱)。”
第9章
第九场雪
那张尿素纸袋被简雪临带回了自己房间,她也搞不懂为什么顺手拿了回来。
呆呆地看了它一会儿,她把它叠放进明天的旅行袋,又不合时宜地想,明天可不可以用它装一麻袋天狗山的雪回来。
简直不着边际。
做梦都不带这么做的。
简雪临起了个大早,化上全妆,还将箱底的黑大衣和蓝围巾尽数取出。为达成昭和风大小姐的出片意境,她特意准备一只全黑礼帽。
在两边耳垂别上食指盖大小的珍珠耳钉,她提包去找芥川纮。
男生依旧不知何时就等候在大厅。
简雪临稍有些过度打扮羞耻症,在他望向她之前,她率先别开目光,缓和几秒,才快步上前,先发制人:
“我今天漂亮吗?”
的确,她的扮相和直球都将他一军,芥川纮点头:“嗯,你今天很漂亮。”
简雪临暗自松口气。
但——到达小樽,在山脚办理巴士缆车票时,简雪临后悔了。天太冷了,在市区浑然未察,但山野很快给她的“只要风度不要温度”以教训,冷风剐脸,简雪临的体温急速降下来。
陷在购票的长队里,她看到了不少黑蓝搭配的女孩,和她一样,像是从同一个加工厂出来的。
大家都是为了去山顶拍剧照同款图。
简雪临目测,队伍里起码90%都是中国人。
她在刺骨的风里苦中作乐:“你有看到吗?”
芥川纮问:“什么?”
简雪临踮脚,玩笑道:“你们的天狗山好像被我们中国人占领了,队伍里还有好几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女生。”
芥川纮跟着扬眼,他个子高,视野范围更广:“是指装扮吗?”
“对啊。”简雪临触摸着冰冷的手机。虽然早在小红书看过攻略,但真正目睹这么多一生要出片的女性同胞,还是会有点好笑。
芥川纮却不以为然:“并不是一模一样。”
简雪临瞥他:“唔?”
芥川纮思索了好一会儿,找到答案:“就像藤井树只是藤井树,渡边博子只是渡边博子,简雪临小姐也只是简雪临小姐。”
言之有理,简雪临附和:“也是,简雪临只是简雪临。”
也只有简雪临,功课做不全,全靠一身肝胆,大老远来情书打卡地寒风喝到饱。
她冷到不愿开口,本来身上就四处漏风,一说话还会有更多的寒气滑入咽喉,她心不在焉地刷新小红书首页,转移注意力。
“雪临小姐。”右侧的男生忽然叫她。
简雪临从屏幕里抬头:“怎么了?”
他观察她:“你冷不冷?”
一直吸鼻涕的简雪临:“……”
老娘快要冻死了。
尤其耳朵。
这该死的帽子,中看不中用。
她通红的鼻翼因为笑容拉扯开,顽强道:“还好啊……”
芥川纮沉默一霎,建议道:“等到山顶拍照的时候,你再戴上现在的帽子,它在你头上很优雅,但不御寒。”
终于有人替她说出来了。
她瞬间卸下伪装,摘帽子,再用围巾把自己裹成狼外婆印度女人山楂树之恋,一气呵成。
芥川纮从始至终看她,情不自禁地笑了。
“天狗山居然这么冷,”简雪临取出手帕纸巾,再不顾花妆地擤鼻涕:“到山上再补妆了。”
芥川纮抛出更有杀伤力的预警:“山顶还会更冷。”
简雪临瞪大了眼,满面愁容:“啊?”
男生摘下自己头上的灰毛绒耳罩,“给你。”
简雪临看他手,战术性后仰一下:“不用了——”虽然她的围巾也不厚实,但比那顶愚蠢的礼帽强太多:“我拿走了,你用什么。”
芥川纮戴上内搭卫衣的白帽子,刘海被压得遮住了眉,他指指脑袋:“这样。”
“好的,给我吧,”鼻腔跟水库似的,又开始积蓄液体,简雪临不再迟疑地夺过来,把耳罩架到头上,自嘲:“从千金到难民只需要一个山脚。”
耳罩内侧有芥川纮残留的体温,好像两只温暖的,有生命的小动物,此刻乖乖趴伏在她耳廓。
她生理性地感激涕零:“纮,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男生莞尔。
按手机的手指同样冻僵,简雪临把指尖的那小段毛线指套覆回去。
诶?
她冲芥川纮竖起那只也戴回“白毛线兜帽”的食指,有重大发现:“快看,你和我的手指撞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