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一个男人先看到了他,嗓门洪亮,“哎呀,这小子都多大人了,几年不见,更高了啊。”
“王叔。”周越点头。
“这位是……?”男人的目光落到夏知遥,明显带着打量。
“知遥啊,我当然认识。”还没等周越开口,旁边穿旗袍的女人笑着接上,端着茶杯,眼温和,眼角细细的鱼尾纹。“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会不认识。”
她话锋一转,视线在两人相牵的手上顿了一秒,又抬眼,笑意更深:“只是没想到……”
她没说完,意思却够了,周围人笑作一团,热闹之下,暗流翻了一点。
“还记得当年你天天追着知遥?”有位阿姨轻快地说,“现在,总算是追到了。”
众人都笑,周越也笑,“小时候不懂事。”他有点不好意思。
“现在懂了?”有人打趣。
“现在懂了。”他回得很快,目光在夏知遥脸上停了一瞬,又移开,夏知遥被围在中间。
她保持微笑,一一回应“在哪儿工作”“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又联系上的”这些或真或假的关心。
魏然进来时,宴会厅正热闹,她穿深色旗袍,点缀着红色的牡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哎哟,魏姐你来了!”有人热情招呼,“快过来,大家都在呢。”
魏然含笑点头,边走边应声,笑容得体,她抬手向那桌挥了挥,说了句“抱歉来晚了”,脚步从容地往这边来。
她一眼看到周越,又看到了他身边的人,准准落在夏知遥背上,让她的肩不由自主绷了绷,魏然的脚步轻轻一滞,很短,短到不细看就会错过。可夏知遥看见了。
周越转身,动作自然而笃定,像早就等在这一刻,他看向魏然,目光温和而坚定,开口:“妈。”
魏然的神情没有太大起伏,她依旧在笑,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掠过,最后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了一瞬,便又移开。
“知遥。”她开口,语气平稳,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好久不见。”
“是,阿姨。”夏知遥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人群的喧闹淹没,她微微点头,笑得礼貌,却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的。
周围的长辈察觉到气氛的细微变化,热闹声渐渐退下,空气里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紧绷,有人清了清嗓子。
“哎呀……”一个叔叔笑着打破沉默,“都长这么大了!以前院子里的小孩,现在都成大人啦。”
“可不是嘛,”旁边的阿姨接话,“时间真是飞快。”
“来来,今天是喜事。”又有人笑道,“都别拘着,喝一个!”
魏然顺势笑了,接过身边的香槟:“那我也敬大家一个。”
“叮……”酒杯碰在一起,很快被笑声淹没。
“魏然啊,”一个阿姨笑着凑近,压低声音,又故意让旁人都能听见,“两人站一起可真配。”
“可不是嘛,”另一位叔叔也笑,“这缘分啊,从小注定的。”
魏然仍在笑,眼底却毫无波澜,她抿了一口酒,酒液滑过喉咙时带着一丝辣,苦意紧接着爬上舌根。
夏知遥站在周越身边,笑容柔和,她应对着四面八方的寒暄与探问,语调平稳,举止得体,周越就在旁边,有人递酒,他替她接过;有人拉她坐下,他顺势坐在她旁边,一举一动都自然得体,却护得极稳。
他们之间那份默契落在别人眼里,成了暧昧的信号,有人目光闪烁,有人笑得意味深长,也有人偷偷看向魏然。
笑声重新聚起,但音调变了,带着一点打趣,一点探测的兴奋,“魏姐,”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笑着喊,“这好事也太低调了吧?咱们院又要有喜事啦!”
“可不是,什么时候定的?也得让我们这些老邻居喝杯喜酒呀。”
周围笑作一团,热闹里带着几分刻意,魏然明显愣住了,不过只过了半秒,她又恢复平静,淡淡一笑,举杯道:“不满你们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呢。”
笑声停了一拍,夏知遥的心脏猛地一沉,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惊讶的、好奇的、带着点幸灾乐祸,像无数束光,齐刷刷打在他们身上。
周越的脸色瞬间变了,笑意收得干净,嘴角的弧度消失,下颌线绷紧。他微微前倾,像要开口,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妈……”那声音急促,克制,却压不住的焦灼。
夏知遥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口,抬头时,眼神慌乱,周越停了,他低头看她,看见那双眼里的请求,深吸一口气,反手覆上她的手,掌心温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然后,他转头,看向魏然,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轻松,不是释然,而是早该如此的笃定。
“我妈真会开玩笑。”周越举起酒杯,香槟在灯下泛着浅金光,他环视一圈,目光从一张脸扫到另一张脸,熟悉的、陌生的、年轻的、苍老的。
“既然各位叔叔阿姨都在,”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更深,“那正好给我们做个见证吧。”
“下一场婚礼,”他开口,声音沉而稳,“就是我和知遥的。”
“哎哟!”
“这小子行啊!”
“早该官宣啦!”
“青梅竹马成真,得好好喝一杯啊!”
笑声汹涌而来,杯盏叮当,人群起哄,有人拍他肩膀,有人举杯祝贺,热闹、真挚、也有几分看戏的兴奋。
只有魏然,依然站在原地,她的手指在杯沿处轻轻一紧,香槟在杯中微晃,液面差点溢出,但她稳住了,她的笑还在,嘴角弧度完美,眼角纹丝不动。
夏知遥的喉咙发紧,她坐在那里,愣了几秒,耳边的喧嚣变得遥远,她看着周越。
他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笑得坦然、自信。点头、举杯、回应祝福。
那一刻的他,像终于卸下了多年重担,可她心里涌起的不只是感动,还有震荡
像地壳在移动,像某个旧的世界正在塌陷。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她眨眼,恍惚间看见魏然转身离开,在一片喧闹中显得格外寂寞。
忽然,记忆涌上来,那是很多年前的小酒馆,昏黄的灯,发黄的墙纸,周越醉得脸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他踩上椅子,摇摇晃晃地举着酒杯:“我喜欢夏知遥!”
那时,她以为那只是醉话,可现在,他清醒着,在所有人面前,在母亲面前,他说的不是“喜欢”,而是“婚礼”。
夏知遥的鼻尖一酸,她垂下眼,睫毛轻轻颤动,那种情绪复杂得说不清,有暖意,有疼,也有一种迟来的安定,像漂泊的船终于靠岸,只是那份安定里,还藏着深深的疲惫,一种让人想哭的疲惫。
就在这时,周越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有询问,有坚定,也有温柔的笃定。
夏知遥抿了抿唇,终于笑了,一个小小的、却彻底真心的笑。
第121章 Chapter121 “我不确定。”……
魏然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飘过去, 周越俯身说了句什么,夏知遥抬头笑,两人的影子被拉长, 重叠在一起, 像是怎么也分不开。
魏然胸口一紧,是嫉妒吗?她不知道, 更像是一种空落,就像握了很久的东西忽然滑落, 什么都抓不住,她以为能永远护着的那份亲密,原来早就在某个瞬间断开了线。
掌声此起彼伏, 人声喧闹,可她只觉得冷,那种从骨头缝里往外透的凉。
婚礼结束, 魏然踩着高跟鞋快步穿过长廊,鞋跟敲在大理石上,在空荡的走廊里一声一声回荡, 一路从电梯到地下停车场。
刚按下锁键,身后传来声音,“妈。”
魏然回过头, 周越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神情平静到近乎可怕, 是暴风雨前的那一瞬。
“周越, ”她说, 声音有点轻,“回去吧,外面冷。”
“妈, 刚才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走近,高大的身影几乎遮住了光。
她皱眉:“什么话?我说了很多。”
“你是在否认她。”他再近一步,灯光在他脸上切出冷硬的线条,“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我女朋友”
魏然张了张嘴,“我只是觉得……那场合不合适。那是别人的婚礼,不该……”
“场合不合适?”周越冷笑道:“那什么时候合适呢?要等你觉得满意、觉得够体面了,才合适吗?”声音一点点拔高,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
“周越,”她努力稳住声音,往前一步,语气变得急切:“她太聪明了,不是你能够驾驭的人!”声音开始发颤,情绪再也压不住。
“你什么都不顾,一头扎进去……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她说着,眼圈已经红了,那不是恨,也不是责怪,是害怕,是爱,是她最不愿被看穿的那点脆弱,可在周越听来,那一切只剩下冷冷的审判。
周越站在原地,沉默,他抬头,深邃的眼睛,冷得像冬夜的湖面:“我认定她,和你认不认可,是两回事。”
“还有,我们是平等的关系,没有谁要去驾驭谁。”
魏然怔怔地看着他,那一刻,她看到的不是眼前的男人,而是那个曾经摔倒就哭着喊“妈妈抱”的孩子,那个孩子,什么时候长大了?什么时候,学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周越。”她的声音轻而颤,“你长大了。”
“是。”他平静地答。像在回应一个事实。
魏然盯着他,唇动了动:“可你……变了。”她没再说“变得陌生了”,那几个字咽了回去。
周越垂眼,几秒后,他轻轻点头。
魏然想说什么,却一句都说不出口,最后,她只是转身,拉开车门,“砰——”车门重重合上。
引擎轰鸣,车灯骤亮,那束白光笼住周越,他抬手去挡,眼底的湿意被光折成一瞬的亮。
周越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妈,我不想再逃了。”
他知道她听不见,可他还是说了。
周越开着车上来的时候,夏知遥正站在酒店门口等着,黑色的羊绒大衣,配上红围巾,她头发长了,周越远远就注意到了,以前只到肩,如今垂到了腰,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车在她面前停下,夏知遥上了车,唇上那抹冷调的红让她整个人都亮了几分,黑发、白肤、红唇,像冬夜里的一抹暖光。
周越没回答,等她扣好安全带,才重新启动车子,车子缓缓驶出酒店,融进流动的车灯里。
“刚才跟我妈说句话。”他说得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件普通的事。
夏知遥苦笑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不欢而散。”
周越伸手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她的指尖是凉的,“知遥,”他轻声说,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不用担心。”
“我只是不想影响你们母子俩……”
“这是我自己的事。”他打断她,语气更低,也更坚定,“我得自己跟他们解决。”他转头看她,目光沉静、温柔,却带着极强的坚定:“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红灯亮起。,车停下,他松开方向盘,转过身,双手捧住她的脸,温热的触感几乎让她颤了一下,“知遥,”他低声说,像在立誓,“这次,不一样。”
她望着他,那双平时总带笑意的眼睛,此刻认真得让人心疼,她鼻尖一酸,却还是笑了,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我相信你。”
周越坐在办公桌前,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母亲的头像静静地躺在聊天框,他点进去,打了几行字,删掉,又重写,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几秒,最后还是退了出来。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按下拨号。
电话接通,魏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