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另一种情绪在拦着,他怕,怕看到她眼里那种沉默的失望,比任何责备都重。
良久,他才起身,转向卧室,夏知遥还在睡着,她侧着身,蜷成一个柔软的弧度,头发散在枕边,有几缕垂到脸颊上。
周越只静静地看着她,那一瞬间,刚才在客厅翻涌的焦虑、愧疚、挣扎,全都安静下来。
那些嘈杂的念头像潮水退去,只温柔、心疼,还有一点隐约的不安,不知过了多久,床上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夏知遥翻了个身,睁开眼,眼神还有点恍惚,挠了挠头。
“你醒了?”周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低低的,沙哑里带着点压抑。
夏知遥看向门边,周越靠在那里,半个身体藏在阴影里,光线只照亮了半边脸。
夏知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盯着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不确定的颤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周越一时没说什么,走过去坐在床沿,搂住夏知遥的肩膀:“我妈刚才来了。”
“啊?”夏知遥一愣,“那她?”
“嗯,”周越低声说,“她应该知道咱俩的事了。”
夏知遥明显紧张了起来:“那……她说什么了吗?”
“没说。”周越看着她,声音温柔,却沉得厉害,“她只说你们好好休息。”
夏知遥的手指在床单上越攥越紧,低下头,咬了下唇,没有出声。
周越看着她的样子,心口一紧,“我现在就打电话跟她说清楚。”
夏知遥猛地抬头,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拦,手指抓住他的手臂:“现在?你先冷静一下。”
“知遥。”周越转过身看她,声音压得更低,却坚定:“我不想再躲着了。”
他的眼神太认真,认真得让人无法反驳,夏知遥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那一瞬,她只觉得心里乱成一团,有感动,有害怕,还有一点不知所措的慌乱。
周越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冷白的光照在他脸上,勾出紧绷的下颌线,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停在拨号键上两秒,然后,按了下去。
魏然已经开车到家了,她把包放在玄关柜上,弯腰换鞋,走进客厅,顺手把手机放在茶几上。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铃声随之而来,是周越的电话,魏然站着,低头看着屏幕上的那两个字,她看了几秒,神情平静,伸手,按下静音。
铃声戛然而止,屏幕上的名字还在闪烁,执拗地亮着,像在等一个回应,几秒后,光熄灭,她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部手机,屏幕又亮了,还是那个名字。
她没再去按静音,只看着它亮、熄、再亮,一次,两次,三次,嗡鸣细微,却敲在心口。
魏然终于动了,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屏幕上躺着几通未接来电,全是周越的电话,她始终还是没接。
下一秒,微信提示音接连响起,她深吸一口气,点开微信,聊天界面跳出,消息一条接一条挤上来。
【妈,我知道你是故意不接我电话。】
【但我必须跟你说,我就是跟夏知遥在一起了。】
【我就是喜欢她,我从小就喜欢她,我从美国回来,也是为了找她。】
【我希望你和姜叔叔能祝福我们。】
魏然有点想笑,那笑卡在喉咙口,成了一种苦涩的窒息,她盯着那几行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魏然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画面,那时候,周越还只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夏知遥正好放学回来,周越不知道从哪儿玩回来,看到夏知遥,开心得一边叫她一边跑过去:“知遥姐姐……!”
夏知遥停下来回头冲他笑,伸手拉了他一把,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眼睛亮亮的,那一幕亮得刺眼,却温暖。
那天魏然刚好在窗边,看见这一幕时心里还有些安慰,这孩子有个好姐姐陪着,真好,不会孤单。
后来她工作越来越忙,周越大多跟着姥姥姥爷住,那个老小区孩子少,他几乎天天往夏知遥家跑。
有一回魏然回家,推门进去,就看见周越趴在桌子上写作字,夏知遥坐在他旁边,一边喝着北冰洋,一边教着周越写字。
那一刻,她只觉得画面温馨,从没想过别的。
原来那时候起,一切就已经有了迹可循。
后来她离婚,又再婚,那段时间,是周越最沉默的时候,他不闹,也不说话,眼神里像蒙了一层雾。
她问他愿不愿意搬到新家来,他摇头,只说:“我还是住姥姥家吧。”她以为他只是还没适应,现在想想,也许他只是不愿离开那个小区,不愿离开夏知遥。
他和夏知遥一直在同一所学校,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大学,连研究生都是和她申请的同一所大学。
周越小时候蹲在花坛边等夏知遥放学,手里攥着巧克力,说要留给知遥姐,青春期那几年,她在学校门口看到他们并排坐在台阶上吃冰棍,初三那年,夏知遥把自己所有高中的复习材料都给了周越,再后来,他要去美国。
送机那天,眉眼里有种压着的不舍,那时她以为是不舍得离家,现在才明白,那是不舍得离开的人。
他在美国待了几年,每次视频,他都话不多,问什么都说“挺好的”,她以为是性格问题,不善表达。
有几次他说想回国,魏然都劝他再多工作几年,直到1年前,他不再像从前一样询问自己,而是斩钉截铁的告诉她,我要回国,原来,他回来是为了找她。
“原来啊……”魏然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心里一直……都是她。”
夏知遥,她怎么会不喜欢夏知遥,那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记忆里的夏知遥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魏然切西瓜,她仰着脸问:“魏姨,我能帮忙吗?”
魏然让她洗葡萄,小姑娘捧着果盘,一颗一颗认真地搓洗,洗完后,还举起来给她看:“您看,干净了吗?”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的。
她是真心喜欢她的,那种喜欢纯粹又自然,她甚至想过,要是自己有个女儿,大概也希望是知遥那样的。
可现在呢?魏然睁开眼,“她怎么就和周越在一起了呢?”这话她没说出口,只在心里问了一遍又一遍。
不是怨,也不是怪,只是那种难以言说的不适,像你养了多年的花,突然被人连盆带走,理智上知道那人没错,可心里空落落的,就是不舒服。
她不是老古板,也不是不懂年轻人的感情,她懂爱情,也懂选择,可当那个“选择”落在自己儿子身上,当那个曾经窝在她怀里撒娇的小姑娘,成了“儿媳妇”,她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错了位。
不是知遥的问题,也不是周越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
自己的儿子是认真的,知遥也是一个认真的人,那个女孩太聪明了,聪明到让人不安,
她懂分寸,懂进退,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拿捏得恰到好处。
在别人眼里,那是优点,可在魏然眼里,却像一层看不透的雾,她站起来,走到窗边。
窗外夜色很深,路灯的光被树影切割成碎片,零零散散地洒在地上,她望着那些光,忽然就明白了。
以前,她可以毫无顾虑地疼那个孩子,给她买裙子,陪她过生日,听她絮叨学校里的小事,那时候,她是长辈,是“魏姨”,知遥是小孩,是“别人家的女儿”,一切都那么自然。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不再只是那个可爱的孩子,她成了那个会牵走周越的女人,
成了那个要重新定义家庭的人,成了那个让她不得不重新掂量、重新防备的存在。
“知遥啊……”她低声唤了一句,声音里带着疲惫,像是在叫一个很熟悉的人,又像是在叫一个再也靠不近的人,“你让我怎么还像以前那样看你呢?”
窗外的风吹过树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魏然靠在窗边,像在看一个回不去的从前,那个在厨房帮她洗葡萄的小姑娘,那个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孩子,那个她曾经毫无保留喜欢过的知遥,再也回不来了。
第120章 Chapter 120 “下一场婚礼……
周五晚上, 夏知遥刚到家,周越正在客厅打电话:“嗯,没问题, 我带我女朋友一起……咳, 到了你就知道了。”
“女朋友”三个字说出来,夏知遥的心跳跟着乱了半拍, 那语气太自然,像是早已习惯。
周越这才听到她进来, 挂了电话转过身,就去接她脱下来的大衣。
“婚礼?”她问。
周越帮她把大衣挂号,笑道:“嗯, 我高中同学。”说着揽过她的肩膀,继续说:“也是院里的孩子,没给你发请柬, 估计就给你爸妈发了。”
院里,那两个字让她愣住,夏天的傍晚、骑着单车、后座上那个抓着她衣角的小男孩, 全都回来了。
“要我跟你一起去?”夏知遥抬头问。
“那肯定的啊。”他几乎没犹豫,“这就算官宣了。”
婚礼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出发那天, 北京刚下过一场小雪, 阳光一照, 枝头全是亮得刺眼的白。
夏知遥坐在副驾驶, 出了神, 那群院里的小孩子,小时候一起骑车、踢球、打水仗,她总是那个带头的人, 后来她出国,再后来工作,这中间隔了太多年,有人成家,有人生娃,有的在体制内混得风生水起,她从周越嘴里听过他们的消息,却再没真正见过。
“你紧张?”周越的声音把她从思绪里拉回来。
“不是紧张,”夏知遥顿了顿,“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哪儿奇怪?”
“大家从小一块长大,”她低声说,“现在我们一起出现,他们会怎么想?”
周越侧过头,目光稳而冷静:“想什么都行。”停了两秒,他又说:“该让他们知道了。”
酒店宴会厅,远处楼梯上,新郎新娘正在拍照,笑得紧张又幸福,夏知遥看着,心里轻轻一软,这就是婚礼啊,笨拙、美好,让人心动。
“哟,周越!”一个熟悉又夸张的声音从侧后方炸开,带着几分兴奋,“真稀客啊!这几年都不见人影,今天总算舍得露面了?”说着,那人一把揽住周越的脖子,笑得豪气又熟稔。
夏知遥顺着声音看过去,几个人正笑着围上来,正在和周越说笑的男士,三十岁出头,头发抹得一丝不乱,一副标准的职场精英模样。
他身后跟着三四个人,男女都有,年纪相仿,个个衣着得体、气场自信,只是那一瞬间,他们脸上的兴奋、打趣、熟络,全都像是从少年时光里被原封不动地拎了出来,带着一点令人怀念的稚气。
“听说你现在混得挺不错啊!”灰西装男人语气半真半玩笑,“上次聚会你丫就没来,是真忙还是假忙?”
周越被拍得身形微晃,仍笑着回礼:“哪儿啊,上回你说的时候我在香港出差呢,难不成立刻打飞的回来跟你喝酒啊。”
旁边几个人也都笑了起来,互相打趣,话题很快转到项目、公司、投资,那些成年人的寒暄话。
“这位是?”灰西装男人装模作样地问。
“夏知遥。”周越往她这边靠了靠,手臂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动作不重,却稳得让人无法忽视,“我女朋友,别跟我说你不认识啊。”
几个人互相看了眼,有人眼神一闪,有人挑眉,还有人笑容顿了一下,很快又补上,“哎呀……”
另一个男生特意过去盯着他俩看了看,笑得夸张又响亮:“重磅八卦啊,你小子可算是得偿所愿了嘿。”
一阵笑声跟着涌起,只是这次的笑声不一样,带着揶揄和暧昧,有人吹了声口哨,惹得几个女孩子捂嘴偷笑。
“早就看出来了!”
“那时候周越天天跟在知遥姐后头跑……”
“啧,青梅竹马啊,这缘分别人求都求不来。”
就在这时,宴会厅大门口又进来几波人,那是一群年纪更长的,他们神情从容,举止优雅,身上带着岁月留下的那种气场,是之前院里的那些长辈们。
“走吧。”周越忽然开口,夏知遥一愣,他正看着那边,神色沉静,“去打个招呼。”
她的心陡然提起,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算了吧”,可看到他那种笃定、带着几分保护意味的表情,又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周越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他牵着她往前走,穿过人群,像是这一段路,他早就走过无数次,只等她并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