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昨天你跟我说那些话,很奇怪……”他注视着她,眼中充满了痛苦,似乎马上要掉出眼泪,“你有这么缺钱,还有,缺爸爸关爱吗?”
“你看下你在说什么?你!你——”
桌面上的手指经不住控制,微微发抖,桌下的腿已经大幅抖了起来,李文静想站起身,直接走掉,走之前给上顾维祎一脚。她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得转过头去,落地窗清楚映出一双流泪的眼睛,脸上肌肉憋成一块一块的硬团,眼泪从粉底的缝隙流过,像干旱大陆上的河流。
服务员进来上菜,刚问要不加菜,三人都沉默不语,古斯塔夫摆了摆手,她把菜放下连忙出去了。
古斯塔夫把毛巾送到她手边,“擦擦眼泪吧,我替Charles向你道歉。”
李文静一擦眼泪,毛巾两片黑色晕染的圆圈,她挤出笑容说:“谢谢您,只是您的工作实在太难做了。”
“我只希望你不要太伤心,把这么漂亮的妆都哭花了。”接着他拍了拍顾维祎的肩膀,“我在这你不高兴,我去跟司机吃,你留下来好好安慰一下文静,太没礼貌了。
”
顾维祎没看他一眼,目光全在李文静身上,又不敢直接面对她的泪水,注视她的手,手背上两个针孔,昨天打的淤青未消。顾维祎准备道歉,偏偏古斯塔夫还在耳边喋喋不休,推开他的手,顾维祎说:“没礼貌吗?你没法骗她了,给自己一个借口。”
“文静很聪明,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没有欺骗她的感情,或者叫她做我的情人,明白了吗?”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一个对保姆都感兴趣的人渣……”
古斯塔夫忽然动了怒火,大声打断了他,“God!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对你的朋友怎么样!”
随后,他也推开帘子出去了。除了风声混在海浪里拍来,包厢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李文静拿起刀叉,默默吃起肉排来,到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放下刀叉,一杯一杯喝酒,总算喝出点味道,顾维祎拉住了她的手。
“你喝太多了。”
李文静给他也倒了酒,说:“吃饭吧,这么多肉,不吃浪费了。”
“我不喝酒,等下还开车。”他说,“对不起,我刚太过分了。我太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是不想你被他骗,他到底对你说什么了,你怎么那么喜欢他?”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我是喜欢钱,我不讨厌你爸爸,都是实话,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古斯塔夫说你很聪明,我当然也清楚。可我一直在想你昨天说到爸爸,你爸爸对你不好,古斯塔夫看上去对你好了。我真的很担心你病糊涂了,他会讲许多漂亮话,很浪漫体贴,这种有钱老男人跟年轻的女生约会,对她们好,只是play、解闷,女生不知道,她才是那个猎物,他在摧毁你。”
李文静撇了撇嘴,不知摆什么表情。她喝得头有些晕,揉了两下太阳穴对他笑了笑,语气却是冷的,“我觉得,等哪天要叫我Mom了,你可以着急一下,其它时间我只是你的病人,在我的身体外,我的工作,生活,和什么人吃饭,你管得太多了,顾医生,来,吃饭吧。”
顾维祎陪她吃饭,沉默着没有多说话。他吃得很少,上的两份海鲜烧烤,他那份没有动,李文静干脆推过盘子,都往嘴里塞去。她难受的时候喜欢吃东西,对于许多人来说,只要有吞咽这个动作,喝酒,吃饭,不好的情绪都能吞下去消化。
第15章 你被我渣爹骗了
红酒后劲太大,李文静扒着桌沿起身,刚走上两步,眼睛跟一排排关了灯似的黑下去。顾维祎上前扶她,一碰到她的手腕,她低低“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整个身子摇了几步,缩在了角落的藤椅里,弯腰捂着脸,胃里烧了起来,她想吐,想脱掉衣服,都脱光了往地上一躺呼呼大睡,别说顾维祎,天王老子来了都拿她这个酒蒙子没办法。
司机对顾维祎说,“你们喝酒了,别开车了,晚上不安全了,古斯塔夫订了房间。”顾维祎问,“订了几间?”
“一间。”
“他和文静一间,叫我去车上睡是吧。”
“是一套别墅,许多房间……”
司机还没解释完,李文静窝在藤椅里,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司机给李文静叫了一瓶水,递到她手中,“小姐,还能走吗?我送你回房吧。”
李文静脑子还是清醒的,刚刚的醉意更像是怒气上头,冲得脑袋疼,刚想拒绝说休息一下就好了,听到顾维祎说:“我送她吧。”
李文静没理睬顾维祎,只跟司机说话,夸他人很好很体贴。她站起身,摆手没让司机扶,仅仅跟在他手边走,顾维祎跟在两人后面。
古斯塔夫订的别墅靠海,海风吹动落地窗外椰树翠绿的长叶呜呜作响,沙滩、海与天色一齐渐渐暗了,沉入到一望无际的远方。月亮慢慢升了上来,紫蓝色天空重新变成了清朗的淡蓝。望着外面海浪的起伏,李文静觉得心情平复了许多,一头扎进沙发里,抱着腿不说话,只看着外面。
“还好吗?”顾维祎问。
“好多了,我喜欢看海,真好看。”
说了两句话气氛缓和了些,他们之间并没有非得生气的缘由,李文静也不想把关系闹得很僵,搞不搞得他这个人的想法先不说,他爸的项目,钱,已经实实在在摆在眼前了,她不怕丢脸,更不在工作中带入个人情绪。李文静开玩笑说:“你爸爸好浪漫啊,订这么好的房间,是不是法国人都浪漫?”
她打了个喷嚏,顾维祎把一床毯子盖到她身上,然后调高了空调温度。
“他那种人浪漫、体贴,都是骗女人的手段。”顾维祎说,“要是我没来,你还不是被他骗了。”
“我没有被他骗,我是来跟他谈工作的。”
“谈工作啊,酒店都订好了,晚上也要谈?”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发脾气,抱怨古斯塔夫,跟他平日礼貌成熟的模样完全不搭边,李文静一时语塞,说不上话来,只得笑了笑,对他解释道:“还不是你突然来了,他才顺手订酒店,不然埃罗肯定送我回去。你平常看上去都挺成熟的,一到你爸爸的事上,你怎么变得……”
李文静顿了顿,在中文中没找到合适的词,只能用英语对他说:“Silly.”
被李文静骂了一句,他也是愣住了,嘴角忍不住颤抖,“我silly?我在担心你!”
李文静一字一顿地说:“还是那句话,顾医生,我只是你的病人,要是你实在要担心,去担心你爸爸吧。”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和他早已经断亲了,不是石油公司过来,我根本不会去找他。”
“可他担心你,想让你回巴黎。”李文静说,“你受伤了,干脆一声不吭死了,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爸爸的感受?”
李文静望着他,心里忽然一酸,她紧紧抠住了沙发。还好,他的脸还是好的,身体还是完整的,没有被狮子咬过,没有变成狮子的血肉,被虫子啃烂,最后化成草原上的一抔沙土,她还能遇见他。
“古斯塔夫都告诉你了?”
“他再怎么样,也是你爸爸,把你养那么大,培养你成才,不管有什么事,你该跟他谈谈。”
“我没有要求他养我,我出生,他也没经过我的同意,我宁愿他什么都不给我,就当没我这个孩子。”
“我不想听这种话,你的话……让我也很痛苦。”
他眼睛定了定,“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什么都有了,还装模作样说什么都不想要……”李文静咬了咬牙,整个面颊抽搐,话一出口,她其实就已经后悔了,而顾维祎更是沉下脸色,好像被人突然敲了一棍,愣愣看着她。
“我是真的宁愿没有我,我妈妈或许不会跟他结婚,不会那么早死,我……”他闭上了双眼,眼皮一直抖动着,眼睫毛跟着在脸颊上下滑动,他的脸抽搐了起来,脖子抽动,蔓延到整个身子,“他的车,他的房子,他的财富,他的地位,什么都很讨厌,我最讨厌是他总是这样,从不问我想要做什么,他觉得对我好,我就得听他的话,我是他的儿子还是奴隶?他还叫你来劝我,他不能收收他的控制欲!”
堆积了许多年的不满,他在对她倾诉,太多情绪砸过来,打得她无话可说。李文静张了张嘴,依旧沉默着,他的爸爸,她的爸爸,除去金钱地位,说到底爸爸都是一样的,。她仿佛被一种说不出的悲苦烦闷包裹得太久,迷惘着,在人生的一片麻木中,他在刺痛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花了几分钟把要散开的情绪收起来,在他面前,她还不能哭。
顾维祎却先落泪了,手上袖子随便擦了两下,眼眶更红了。李文静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先叫她休息,离开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她的脑袋里使劲轰了一声,好像被开了一枪,许久没缓过来。对他,她还有
许多话不曾说清楚。她往门口走了几步,隔着门,听到门外古斯塔夫叫住了顾维祎。她把耳朵贴在门后,一阵疼痛抵在耳骨上,他们说的是法语,她听不懂,她不管,就是往门上贴,要听得更仔细。等门外的人声、脚步声都散了,彻底没有声音了,她靠着门整个身子滑了下来,她坐在地上,还保持着那个听的姿势,渐渐趴在门口睡着了。
第16章 我杀人了
“早上好,昨天睡得好吗?”
古斯塔夫坐到了李文静身边,问候了一长串话,李文静点头,眼睛止不住看着外面沙滩。直到顾维祎远远走来,她收回了眼睛。
他捡了另一张桌子坐了,没怎么打理过的头发在额头前翘起一个圈,李文静低头咬唇笑了笑,他立马抓了两把头发,古斯塔夫示意服务员上早餐。
“不好吃吗,吃那么少。”
李文静摇头,“很好吃,谢谢你。”
“生气昨天的事?”
李文静叹了口气,埋头撕开面包片,不蘸果酱就这么送进嘴里,干巴巴得像在嚼树皮。古斯塔夫把蘸好果酱的面包片推到她手边,抬手招呼顾维祎,“Charles,我要走了,你来陪文静,等会送文静回去。”
顾维祎也不吭声,古斯塔夫走过去他桌前站了一会,敲了两下餐桌。
“吵架是吵架,连送一位lady都不肯,太粗鲁了。”
吃过早餐后,两人依旧一言不发。顾维祎先上了车,李文静本犹豫坐前排还是后排,顾维祎朝她看了一眼低头开始打火,她松开前把手,坐在了后排。
草原上的路望不见尽头,空空荡荡,太阳透过车窗打在她的手臂上,一阵火辣辣的。车远离了城镇,两人之间只有风的声音,从黄绿色的草从中升起,吹来乌云,降下细细的雨,呼呼吹出更加寂寞的声音,是肯尼亚的雨季快到了。李文静把头靠在车椅后背上,注视着顾维祎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他的手臂内侧有个纹身,像一朵奇怪的玫瑰花,鲜红花瓣盘在一起看不清楚。她就这么看着他,两只手按在皮座上不动,沁出满手汗水。
车停下了,她的脑袋撞在车座后,这才发现两个当地人拦车,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叼着一根烟,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路边对他们招手。顾维祎摇下车窗,雨丝斜着飞了进来,他问他们去哪,男人说去县里。
“文静,坐前面来。”
一路上说出了第一句话,李文静说:“别管了,走吧,陌生人坐车不安全。”
“他还带个孩子,不方便,我带他们一路。”顾维祎说,“不像你,上次不带我,我走得脚疼好几天。”
李文静劝不住他,他更是拿上次的事来说,像是阴阳怪气一般。
“等等,你再问问。”
话音未落,那个男人忽然冲来拉开前车门,抢走了顾维祎的包。还没等小孩子拉后车门,“啪”的一声,李文静马上按了童锁。男人前排得手后,接着来抢后排。李文静拼命拉住车门,他力气太大,一下子就把李文静拉出半个身子。
“顾医生!”
李文静喊他,一嗓子几乎把嗓子吼破,他终于反应过来,跳下车从背后拉那个男人。男人转过身,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他不会打架,被男人打了两拳倒在地上。孩子趁机跑过来拿李文静的包,她顾不上包,把包丢给小孩,从车后拿出把手,一把砸向男人身后,只一声闷闷的叫声,血流如注,男人直直躺了下去。
李文静站在原地,眼前一阵眩晕,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了顾维祎,耳中嗡嗡作响,好像塞满了苍蝇。顾维祎从车里拿出纱布止血,把人抬到车上后,招呼李文静上车,李文静不动,他拉了拉她的胳膊。
草上的血迹未干,李文静挪不动脚步,又望向了车上躺的男人,耳边全是小孩子的哭闹声。
“他死了吗?”
“没事的,我们上车吧。”
“不——我想回去,回去——”
她开始打寒颤,起初是脚,再是腿,手,嘴唇,到整个身子都在抖,她走不动了。他的怀抱拥住了她,把她带回到了车上。
回到县里,直接把人送进了医院。李文静还是愣神,手上沾着血,眼前的世界仿佛到处都是血,血液凝固,她也变成了一具僵硬的躯壳。
她坐在外面走廊,从白天到晚上,直到顾维祎回来,坐在她身边,拍了两下她的手背,他脸上也贴了纱布,眼睛肿了一块。
“他脱离危险了,没事,只是有点脑震荡。”
“哦。”李文静轻哼了一声,如释重负一般,捂脸忍不住哭了出来。
“对不起,都怪我不好。”
“我只是在想,我要是真杀了人,是不是要坐牢,要被遣返……”李文静摇了摇头,脸色苍白,“真什么都顾不上了,我真傻。”
“这是正当防卫,”顾维祎握住了她发抖的手,“反正我都说是我干的,神父认识他们村的神父,花了点钱和解了,就算不和解,他死了,到警察面前我也这么说,绝不拖累你。”
他手心的温度透过手背皮肤传来,李文静吸了好几口气,再吐出来,身上的血终于重新开始流动。
“这种事我见多了,以前村里经常有这种骗人的,碰瓷,卖东西,骗过路的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文静继续说,“我到非洲来赚钱的,不想被抢,更不想犯罪,做什么都要小心,注意安全,我没法犯错。”
握在手背的那只手一紧,顾维祎说:“对不起。”
“没关系,不用老道歉。”
“昨天欠你的道歉,不是一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