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小忙。”
夕止低下头,避开罗玄姬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一个小小的齿轮,声音却异常清晰,“而且,你自己不动手,永远都学不会。这样不好。”
“哇——”的一声,罗玄姬的眼泪彻底决堤。
她不是默默流泪,而是嚎啕大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鞋盒子,狠狠扔在地上,彩纸和瓶盖撒了一地。
“夕止!我讨厌你!最讨厌你了!”
罗玄姬哭着跑开了,留下夕止一个人对着满地狼藉,愣愣地站着,心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难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帮她做手工,就成了“讨厌”的人。
事情并没有结束。第二天,夕止就感受到了变化。
课间他想加入罗玄姬和几个同学的科学小组的讨论,往常她们都会欢迎他的加入。但今天,罗玄姬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扭过头对其他人说:“我们人够了。”
午餐时,他端着餐盘习惯性地想坐到罗玄姬旁边的空位,一个女生立刻把手里的外套放在了那个座位上:“这里有人了。”
没有人对他恶语相向,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墙壁悄然竖立起来。
他被排除在外了。
孩子们的世界,有时候残酷得简单直接。罗玄姬用她的眼泪和影响力,成功地让班里大多数同学“不理”夕止了。
此后,他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玩单杠,一个人蹲在花坛边看蚂蚁。
夕止尝试过用一张自己画的、非常精美的星际飞船图纸去跟罗玄姬和好,但罗玄姬看都没看,就当着他的面,把图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最后的一击,来自今天早上。
大课间的铃声刚落,夕止刚走出班级,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他。
是罗玄姬上四年级的哥哥。男孩比夕止高出一个头,脸上带着为妹妹出头的愤慨。
“你就是夕止?你欺负我妹妹了?”哥哥气势汹汹地推了夕止一把。
个头小了很多的夕止一个趔趄,后退了好几步,书包掉在地上。
“我没有。”他沉下声音。
“还说没有!她都哭了好几天了!说你骂她笨!”哥哥又用力推了夕止一下。
周围的同学纷纷围观,指指点点。
没有再过多的言语,一场属于男孩之间的、最原始的冲突爆发了。
或者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推搡。
夕止并不是擅长打架的孩子,他只是徒劳地挡着,小胳膊上被掐出了几道红印,校服衬衫的扣子也在拉扯中崩掉了一颗。最终,他被推倒在地,手肘擦在地上,火辣辣地疼。
他没有哭,只是捡起掉在地上的黑色眼镜,默默爬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灰。
罗玄姬的哥哥哼了一声,跑开了。
夕止一抬头,却看见罗玄姬就站在不远处的讲台上,正看着这边。
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愤怒,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像是被吓到的表情。
当她的目光和夕止的目光相遇时,她立刻扭开了头,假装在看别处。
那一刻,夕止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啪”地一声碎掉了。
那不仅仅是疼痛和委屈,还有一种深深的失望。
午休时,夕止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那并不是一个用鞋盒子做的风车房子,而是一个极其精巧的、用薄木片和金属轴做成的迷你风车模型,风叶片甚至能随着微风轻轻转动。
它漂亮得不像一个七岁孩子的作品。
他把这个小风车轻轻放在罗玄姬的课桌上。
小女孩们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罗玄姬也惊讶地看着那个旋转的小风车,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欢和动摇。
“罗玄姬,”夕止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只是一种宣布事实般的认真,“这个送给你。”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清晰地说道:
“但是,以后我不要跟你做朋友了。”
这句话从一个七岁孩子的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决绝和重量。
“你让同学都不理我,还让你哥哥打我。”他陈述着,眼睛看着罗玄姬, “好朋友不会这样对待好朋友。所以,我们绝交吧。”
说完,他转过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拿出作业,安静地写。
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交接仪式。
整个班级的同学都愣住了,鸦雀无声。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
“呜……”
一声压抑的、小小的啜泣首先响起,紧接着,这哭声迅速放大,变成了无法控制的、伤心欲绝的嚎啕。
罗玄姬趴在课桌上,哭得浑身颤抖,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打湿了那个还在轻轻转动的小风车。
她输了。
她用尽方式想要挽回的,或者想要惩罚的,最终以一种她从未预料到的、彻底失去的方式,重重地回击了她。
她可能还不完全明白“绝交”的全部含义,但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个曾经温和友善的男孩身上,某种东西彻底关闭了,再也打不开了。
那是一种比不被帮助、比被批评,更加让她难以承受的结局。
教室里只剩下小女孩响亮而悲伤的哭声。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照在那个精致却孤独旋转的小风车上,闪烁着有点刺眼的光。
第54章 “喜欢,或者对别人好,是没……
办公室里,李老师大致说明了情况……
当老师提到罗玄姬的哥哥也曾介入时,虞思邪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们检查了夕止手臂和手肘上的擦伤和淤青,夕桐的心抽紧了,但她只是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发,低声问:“还有别的地方疼吗?”
夕止摇了摇头,小脸依旧绷着,带着属于他的那份倔强和委屈。
虞思邪看向一直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的罗玄姬,那孩子哭得肩膀还在微微抽动,看起来确实可怜。
他语气平稳地开口,话是对着老师,也是对着罗玄姬说的:
“李老师,事情我们大致了解了。孩子们都有情绪,也都受了委屈。既然小止的伤不严重,我们也就不深究对方哥哥的责任了。今天先这样,我们先带小止回去平复一下心情。”
夕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她牵起夕止的手,柔声道:“走吧,我们先回家。”
一家三口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轻微的脚步声。
夕桐的心却并未完全平静下来。
刚才在办公室里,有一个细节像根小刺,扎进了她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罗玄姬一个人在那里。
她的父母,没有出现。
走出教学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夕桐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那间办公室的窗户。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女孩独自站在角落、无人撑腰的身影,与她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画面重叠了——
小时候的她,也是独自参加家长会,看着别的小朋友都有父母陪伴,那种混合着羡慕、失落和强装无谓的疏离感,她至今还记得。
那种孤独,她懂。
“虞思邪,”夕桐忽然停下脚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我好像把丝巾落在办公室了。你们先去车上等我,我马上回来。”
虞思邪看了夕桐一眼,似乎有些疑惑她此刻还在意一条丝巾,但并未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
夕桐转身,快步走回教学楼。
她并没有真的落下什么丝巾,那只是一个借口。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李老师看到夕桐去而复返,有些惊讶。
“李老师,不好意思,”
夕桐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压低了声音,“我只是……有点不放心玄姬那孩子。看她一个人,她父母……”
李老师了然地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也放低了声音。
“夕止妈妈,不瞒您说,玄姬这孩子……家里情况有点特殊。”
“她父母非常忙,是那种全球飞的大忙人,很少来学校,平时都是保姆和司机接送。今天这事,我联系了她母亲,那边只是在电话里说知道了,会批评教育孩子,就匆匆挂了电话。”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惜:“玄姬这孩子吧,看起来活泼开朗,跟谁都笑呵呵的,但其实……”
“身上总带着点距离感,不太容易真正交心。说起来,她好像就跟你们家夕止特别投缘,愿意跟他亲近,平时总听她念叨‘夕止说这个’‘夕止说那个’的。”
“这次闹成这样,估计她心里比谁都难受,只是不会表达。”
夕桐静静地听着,心中的那点猜测得到了证实。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开来——有对那孩子的怜惜,有对那对陌生父母忙于事业疏于陪伴的不赞同,也有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触动。
“原来是这样……谢谢您,李老师。”
夕桐轻声道谢,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罗玄姬”这个名字和“父母很忙”、“只跟夕止亲近”这些信息,仔细地收进了心里。
这条无意中获得的、关于一个小女孩孤独内心的信息,此刻的夕桐并未预料到,它将在未来某个时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成为连接两个家庭、甚至拓展她事业疆域的微妙纽带。
她只是出于一个母亲、一个也曾孤独过的女性的本能,播下了一颗名为“理解”的种子。
转身离开,她的脚步比来时更沉稳了一些。
罗玄姬躲在走廊的拐角,看着夕桐去而复返,悄悄听着她与老师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