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霏没有去后座,她朝她直奔而来,一把抱住她,嗷嗷哭起来。
祝婴宁:?
没等她对此做出反应,温文旭也跑了回来,张开长长的手臂一把抱住她们两个,同样嗷嗷大哭。
祝婴宁:?
他们这样,她反而忍不住想笑,被他们夹击在中间,挤得脸颊肉都扁扁的,缩着肩膀受不了地咯咯笑着,在安保人员喷火的视线下提醒他们:“好啦好啦,你们真的得走了。”
最后她微笑着,这两人反而是哭哭啼啼着上去的。
祝婴宁还得出了一个结论——
沈霏买的那款眼线防水效果很好,过期了也好用。
第223章 寂寞
来机场的路上是三个人,回村的路上便只剩她一个了。
祝婴宁没有放车载音乐,一路安安静静地驶回了村庄。
到村里恰是下午一点半,一个吃午饭嫌晚、吃下午茶嫌早的尴尬的时间段,她琢磨着要不要随便给自己泡碗方便面吃,对着温文旭留下来的一箱方便面纠结着,忽听屋外有人叫:“小祝——小祝在家吗?”
“在!”她跑过去。
一个村民站在她家门口,说:“支书喊你去他家吃饭。”
“啊。”她愣了愣,随即满口应下,“我知道了,谢谢你传话,我两分钟后就过去。”
她进屋打算找瓶白酒去做客,毕竟做客总不好两手空空。
门口那人传完了话,却没有马上离开,她抱着白酒出来时,对方还在门口徘徊,往空荡荡的屋里瞄了瞄,食指一指里头,好奇地问:“小祝啊,我听支书说小沈和小温今儿回大城市任职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吗?我看这屋里头都空了。”
“是。”祝婴宁点了点头。
那人便又问:“那你怎么没走呢?”
她怎么没走呢?
这问题的答案简单,然而真要同对方解释起来,就显得复杂了,她思索一会儿,答:“因为我还有事没做完。”
“哦——是猪肉电商的事吧?”那人猜。
她笑答:“对。”
携酒前往王胜举家,他的家人已经吃完了,妻子正在卧室哄孩子午睡,王胜举指了指桌上新炒的两盘菜,说:“我自己重新炒了两盘,简单吃点,你别介意。”
看她带酒,又说,“就这么两道菜,我哪来的老脸喝你的酒。而且大中午的——不喝不喝。”
推诿一番,无果,酒便先搁置一旁。相对而坐,王胜举给她和他自己冲了两杯浓茶,就着茶水下饭。吃了有十分钟,才将话匣子打开,问她:“他们这一走,你肯定有段时间不习惯了。”
她苦笑着应:“嗯。”
人之常情,离别总得有段时间适应。
王胜举抿酒似的抿茶,摇头道:“这几年的扶贫工作确实卓有成效,不过你也看到了,村里还是留不住人,可惜啊……不仅留不住年轻的创业者,也留不住年轻的干部。每隔一段时间,上头派人下来,大家风风火火干一阵,最后也就走了,一茬一茬,就跟路边一年生的草花一样,春生冬死。”
“……嗯。”她当然清楚这个现象,这一声应得沉重,也知王胜举在村里工作这么多年,于这方面一定有更深的感触。
“你选择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如此断言。
言罢,夹起一勺肉,放嘴里咀嚼,又就了口茶水咽下,这才搁下碗筷,掀眼看她,似认真似玩笑地说:“虽然我们是平级,但我比你年长这么多岁,我就腆着脸托大一回,自称你的前辈。身为你
的前辈,在这种情况下好像得给你点行之有效的经验或建议,但我没有那种东西,我能送你的只有一句话——婴宁,寂寞是人生的常态。”
**
从王胜举家出来,祝婴宁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开车去了趟镇上看直播间。
大众到了周末才有更多闲余时间刷手机看直播,因此直播的工作时间和其他工作的时间相反,越是节假日,越需要加班。她买了些饮品给忙碌的直播人员,逛了一圈,看没什么问题,于是又去了趟养殖场。
这么来来回回,一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晚上回到家里天已黑透,她从温文旭留下的纸箱里挖出中午没能抉择好的方便面,随便给自己冲泡了一碗。
餐桌上的天花板捻着一盏灯,往常人多没觉得昏暗,可能是说话声填补了光线的残缺,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祝婴宁才发现这个灯的照明原来这么有限。看来明天得找人来修一下了。她默默记下这件事,继续吸溜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面条。
除了暗,还有个感受就是空。
她之前都没发现这间给他们充当宿舍的房子有这么大,沈霏和温文旭在时,尤其是温文旭那个大体格,往房子里一塞,衬得所有家具都像小人国家具,整个房子也逼仄得很,连两人并排而行这么基础的动作都有些施展不开。
现在他们人走了,东西也搬空了一大半,房子反而前所未有地大起来,大到她突然理解了许思睿为什么既怕黑又怕鬼。
想起许思睿,就像想起一份一直没确切批阅分数的试卷一样,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瞥向漆黑的手机屏,下意识伸手想打开,指尖都悬在指纹解锁图标上了,想想还是移开了。
他们上一次实质性对话发生在几个月前在县城学校里当志愿者的时候。
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对话,没有争吵,一切都很和平,她只是告诉他她要留任一年的决定。
许思睿那时愣了一会儿,然后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你要留任我当然支持你。”
我支持你。
我,支,持,你。
这无疑是很动听的话,可她要说的并不是这么乐观的东西,也并不期望得到这么动听的回答。
祝婴宁垂下了眼眸,盯着自己的指甲,继续说:“一年只是我目前的打算,如果一年下来……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我认为村里还是需要我,我可能会继续留任。这个时间我自己也说不准要多久,也许两年,也许三年,也许更久……也许是一辈子。”
她抿了抿唇,抬眸看他,“我做好了一辈子奉献给我这个职位的打算。”
他们是很亲近的关系,毋庸置疑,但他们之间确实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身份定性彼此,以至于她其实没必要将这么重大的决定大动干戈告诉他,大可同之前那样,跟他走一步算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这是许思睿自己允许过的不是吗?
但祝婴宁做不到这样对待他。
他对她越好,她越喜欢他,相应的就越觉得他有权得知她人生的重大走向,并据此提前规避风险。
她不想耽误他的未来,毕竟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如果她只是像沈霏和温文旭那样,在村里服务两年,接着就回省直任职,或者通过种种正规渠道调到中央,那她和他无疑还可以拥有可供期待的将来。但假如她需要在村里工作三五年甚至更久,这个将来就变得极度虚无缥缈起来。
与她扎根底层的职业不同,许思睿做的工作需要追“新”,新人才,新技术,新思潮,只有大城市才能满足这些要求,城市才是他职业的沃土。他或许可以在北京或者G省省会创办一个分公司,但他绝对不可能跑到她任职的穷乡僻壤创办公司,这未免太荒唐,对所有人都不负责。
说得直白点,他们从事的职业从根上就是相悖的。
如果在一起,难道他们要一辈子异地吗?
她可以接受异地,但有个前提——这个异地必须有明确的结束日期。若是遥遥无期,异地和丧偶有什么区别?先别说她自己能否忍受,这对许思睿来说也很不公平。
如果不异地,难道要让其中一方放弃自己现有的且深深热爱的职业,去迎合另一方吗?
她做不到放弃自我去迎合许思睿,也不愿看到许思睿放弃自我来迎合她。
看清自己想走的道路后,她突然发觉王胜举说得很对,寂寞才是人生的常态。即使当时没和章嘉程分手,与他顺利谈到现在,他们也必然会因为职业规划无法调和而分开。
和许思睿也是如此。
他们甚至没有真正在一起,但横亘在他们中间的现实问题就已经断绝了这种可能。
她当时没有将话说得太满,只是告诉他:“许思睿,我知道你支持我,可是这不是一句‘支持我’就能解决的问题,我希望你好好想想……起码想上几个月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她看着他,目光复杂,声音轻轻的,“这几个月我们就暂时不要联系了,我怕我无意间的行为干扰到你的决定。你说得对,和你在一起我总是会产生一些情感盖过理智的瞬间……但这在重大决定前是不对的。我不想用这些行为干扰你的想法,我希望你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而好好考虑一下。”
第224章 蛋炒饭
八月与九月交接之际,祝婴宁接到通知,说新来的驻村工作人员将在九月初抵达,让她做好接应的准备。
这次的队伍共三人,两男一女,依然由她负责带着。早上吃完早饭,又在服务中心工作了一会儿,她起身,揣上车钥匙,打算开车去机场接新成员。
王胜举送她到前院大门口,看她熟练地倒车,不免感慨:“我们这也是一天天好起来了,这次来的人更多,电商那边也如火如荼。前段时间一直有城里人想来咱这租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了文旅那边的宣传被唬来的。”
祝婴宁把车倒出来,听得想笑:“我们这哪有什么文旅呀,隔壁市倒是有溶洞可以参观游玩,找你租房那些人是不是把我们和隔壁市搞混了?”
“不能这么傻吧。”王胜举也笑,“可能看中我们这物价房价更低呢,你们年轻这一辈现在不都向往回归山村隐居吗?”
见她将车开到了院门口,他抬手一扬:“行了,你去吧,等把人接到,还得布置宿舍收拾行李介绍工作,忙着呢。”
开往机场的路不需要导航也已经映在了祝婴宁脑海里,她调出车载音乐——严格来讲,这不算车载音乐,而是BBC录音带。由于前几天出差去参加了个电商节,在上面见到不少外商,她深深体会到了学习英语的必要性,算起来毕业两年,她的英语因为疏于使用早就退化了,见到外国人第一反应是说“Howareyou”“I'mfine”。为了锻炼英语听力,她索性把车里的音乐都换成了英文录音。
效果好不好不知道,反正很催眠。
开车到中途,等红绿灯时,她赶紧摸了颗酸梅塞进嘴里提神。
到达机场,新来的成员已经在出站口等着了,说飞机早了二十分钟到。她接上他们,开车返回村里。
新来的女生个子高,性格爽朗,蓄齐肩长发,头发浓密黑硬,操一口东北口音,坐在副驾驶座自来熟地和她交谈。两个男生斯斯文文坐在后座,一个矮小瘦弱些的看着窗外发呆,一个看气度打扮像音乐生但据说是学电子信息工程的倾身听着她们聊天。聊到后面,她得知女生叫郝月出,学的是工商管理,男生中瘦弱的叫方逸粱,学的是植物科学与工程,潮流范的叫齐修。
不管大家来的时候多么光鲜亮丽,到达村里以后,参观党群服务中心、介绍工作、放行李、去养殖场视察、去镇上直播间了解运营机制……这么一套流程走下来,所有人都变得灰头土脸。
晚上八点多,祝婴宁才抽空下了厨,围上围兜炒了几盘快手菜。其余三人坐在餐桌旁嗷嗷待哺,齐修问:“队长,我们以后是都要自己做饭吗?”
听到还没听习惯的嗓音喊自己队长,祝婴宁偶尔还是会恍惚,把锅里的荷兰豆盛上来,嗯了一声。
齐修尴尬地扯着嘴角笑了笑:“我不会做饭。”
郝月出弱弱地附和:“我都没敢说……其实我也不会。”
祝婴宁又看向没出声的方逸粱,他这才开口:“我能做蛋炒饭。”
“……”
她无声轻叹,想了想,又说,“不要紧。”
就在大家以为她要说附近有食堂或者以后做饭她来包、他们负责其他家务之类的话时,她铁面无私地说:“不会可以学。我已经做好了轮值表,你们待会儿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都没问题的话明天就开始轮值了。”
吃完晚饭,由于只有一个浴室,大家只能排队洗澡。女士优先,两个男生让她们先洗,祝婴宁又把先洗澡的机会让给了郝月出。
郝月出在里头洗漱的时候,祝婴宁只得独自一人尬尬地面对着客厅两个男生。
方逸粱的手始终搭在膝盖上,正襟危坐,面容严肃,眼镜后的眼睛向下瞥,盯着自己的膝盖发愣走神,什么话都不说。齐修只好主动寻找话题,目光在客厅扫视了一圈,对祝婴宁说:“我们这里居然有人体工学椅。”
她愣了愣,随他的目光看向人体工学椅,心绪翻涌,隔了半天,才轻缓地点了点头。
“用来当电竞椅打游戏应该也挺舒服的。”他继续没话找话。
祝婴宁只能又点了点头。
“就是数量好像有点对不上,哦哦……我知道了,因为你们上个队伍是三个人。”齐修却像和人体工学椅过不去了,话题老半天都没离开这三把人体工学椅,“我们现在有四个人,是不是得再跟上头申请一把?”
祝婴宁不得不出声解释:“这不是政府配备的。”
“原来是你们自费买的啊,这还挺贵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