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里又下来了两个人,手里拿着警棍、警用制式刀具和手铐之类的东西赶来协助。
然而在众人到达之前,褚佳婷已经绕到了男人身前,几记直拳抡上他的面门,在他倒下时还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饲料桶。
祝婴宁甚至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拳的,感觉她就是手一扬,手臂挥舞出几个残影,下一秒那人就哎哟一声栽到了地上。
倒在地上的男人很快被赶上来的警察制服。
褚佳婷端着那桶饲料,见这里似乎已经没自己的事儿了,于是将饲料桶一把塞给呆若木鸡的祝婴宁,说了句“我先走了”就扭头往村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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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色将黑,祝婴宁才处理完这一天所有混乱的事,风尘仆仆赶回家里,打算给褚佳婷做晚饭。
推开家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香味。
泡面的香味。
也不知道褚佳婷从哪里搞来的几桶泡面,正拿着筷子在厨房捣鼓这些面条。筷子搅着调料袋塑成的浓汤,浓郁的香味源源不断自厨房逸散出来。
见着她,褚佳婷也没说什么“你回来了”“欢迎回来”之类的话,而是问:“鸡蛋要最先下还是最慢下?”
“慢。”祝婴宁走上前教她,“不然在汤里煮久了,鸡蛋会散,还会变得灰扑扑的。如果想吃结实点的,可以先煎成荷包蛋,最后再下到面条里。”
一顿晚饭很快做完,两个人各自捧了一大碗面汤,坐在餐桌两侧进食,两个人如出一辙地狼吞虎咽。
吃到一半,褚佳婷嘴里含着没咬断的面条,含糊不清地问:“那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祝婴宁把嘴里的东西咽下,简单解释道:“他跟养殖场负责人一直不对付,昨
晚两人和其他几个男的一起喝酒,负责人喝醉了,可能酒意上头,说了些话让他下不来台吧,他就想着往猪饲料里加点农药,毒死几只猪,报复一下他,害他失去工作。他说他没想到这事儿会闹这么大,也没想到我们会报警,所以就想偷偷过来把饲料处理了,以为这样就算毁灭证据,怪罪不到他头上。”
“……离谱。”褚佳婷评论玩,继续埋头吃面。
“是很离谱。”祝婴宁无声地笑笑,“他自有警察处置。不过,这次事件也反映出我们养殖场的监管有很大漏洞,才能随随便便让人有机可乘,主要是之前都没这种意识,不知道要防着人……也算吃一堑长一智吧。”
说到这,她将话题一拐,“对了,你今天的那套直拳,我问了警察,那是散打的招式吧?”
褚佳婷没想到话题会突然拐到自己身上,愣了愣,否认道:“不是,我乱打的。”
“真的?那你很有这方面的天赋欸。”她把自己碗里的蛋黄挑出来给她,笑眯眯道,“说真的,你有没有想过去学学散打啊,佳婷?”
褚佳婷盯着自己碗里的两颗蛋黄,拿筷子扒拉了一下,冷不丁来了句:“无聊。”
好吧,口头禅又冒出来了。
祝婴宁并没有气馁,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眼神飘忽,神色恍惚,不像在说真话,于是自行做了决定:“我明天傍晚下班后有空,吃完晚饭,我们就去镇上的武道馆看看吧,里面说不定有老师教散打呢。”
“……我又不在这里久住。”褚佳婷继续搅着那两颗蛋黄,“很快就回去了,学了也没用。”
“没有事情是没用的,就算是发呆也有它的作用。”祝婴宁用筷子雕花的那一头敲了敲她的碗沿提醒她,“再不吃,蛋黄要被你搅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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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洗漱完毕,时间不知不觉就已经来到了十二点多。
忙了一天,祝婴宁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爬到床上就想睡觉,躺了几分钟才想起自己手机忘了充电,只能强撑着把手探到被子外,在床头柜上胡乱摸索着,试图凭感觉把充电线插到手机充电口上。
一通操作下来,充电线没见插上,屏幕亮度倒是变得越来越亮,照到她的眼皮上,驱散掉了大部分困意。
她只得睁开眼睛,定睛一看——屏幕不仅被她解锁了,还在她的误触下打开了微.信界面,给聊天界面的某位联系人一连发了七八个“你若盛开,清风自来”的老年动态表情包,配的GIF是一朵徐徐绽放的睡莲,背景是各种爆闪的彩色星星。
由于前两天才和许思睿聊过,他的聊天窗口在比较靠上的位置,所以他不幸成了这个接收到表情包的倒霉蛋。
祝婴宁叹了口气,把手机抓过来,慢悠悠编辑信息,打算给他解释一下,免得他第二天醒来以为她被谁夺舍了。
信息还没编辑好呢,许思睿的回复就到了:「?」
她吃了一惊,把编辑好的内容删掉,问:「你怎么还没睡?」
仔细一想,最近几次发消息给他,他好像都是秒回,难道是时刻刻在玩手机?
……天理不公啊,她忙到连睡觉都需争分夺秒,他居然还有闲暇高速冲浪。
祝婴宁撇撇嘴,一气之下,干脆又发了三个“你若盛开,清风自来”过去。
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让他莫名其妙一下。
第195章 亲爱的
隔天,祝婴宁惦记着昨晚说要带褚佳婷去学散打的事,下班之后便直奔回家,简单做了顿晚饭,和褚佳婷面对面吃完。
借完自行车,两人再度骑上了通向乡镇的道路。
与白天不同,黄昏时分,道路两侧路灯寥寥,只有银灰色的月光和聒噪的蛙鸣伴随她们左右。
除了恼人的蛙鸣,褚佳婷还听到了一种幽幽幽的叫声。祝婴宁告诉她这是蝼蛄在叫:“我们村里的人都说这是蚯蚓的叫声,古代民间也有‘曲蟮叹窼’的说法,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此深信不疑,直到后面学了科学知识,才明白蚯蚓没有发声器官,地底下发出声音的是蝼蛄,也叫土狗。”
“明明是昆虫,为什么要叫土狗?”她问。
“不知道啊,可能是因为它喜欢钻土,它还有个外号叫土行孙。像蚯蚓也有个称号叫地龙,也许是因为蚯蚓的药用价值,大家尊敬感念它,所以才这么叫的吧。”
祝婴宁说话的声音不大,语调清淡,恰如凉爽的夜色。
来回这么多次,褚佳婷发觉自己无意识记住了这条路该怎么走,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怅然若失,仿佛理智还没有彻底决定接纳一个地方,它就已经在记忆里留下了烙印似的。
她甚至产生了一股奇妙的预感,知道多年以后,也许是在一个怅惘的瞬间,也许是在一个寂寞的黄昏,当某个时刻到来时,她会毫无征兆回想起这个夜晚,想起自行车刷刷朝前走,祝婴宁告诉她的蚯蚓和蝼蛄,想起这个仿佛与世隔绝的小村庄,想起山里的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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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馆与戏剧团在同一层楼,褚佳婷还记得。
祝婴宁将自行车停在了上次来的位置
,和她一起往三楼走。楼道里乌漆嘛黑的,感应灯年久失修,必须走到楼梯顶部才会延迟亮起,隐隐约约有小孩子中气十足的“喝”“哈”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来到三楼,橡胶的气味混合着小孩子的声浪扑面而来。
里面练武的大多都是小豆丁,从正门走进去,打眼就是一群平均身高一米三的小孩穿着跆拳道服绕着场馆跑步。
褚佳婷往里面瞄了一眼,顿生退缩之意:“怎么都是这么小的小孩?我不学了。”
虽然都是小学生,但小学生也细分为低年级的小学生和高年级的小学生,很显然,褚佳婷这种高年级的小学生和里面那些低年级的小学生玩不到一起。
这个认知让祝婴宁感到怪可爱的,她没忍住笑了几声,又怕伤害到褚佳婷的自尊心,赶紧找补:“没事,如果没有你的同龄人,我可以陪你一起上课。”
这句话让褚佳婷好受了不少,总算跟在她身后进去了。
她们找到场馆的负责人,是个中年男性,肌肉很结实,面相倒是慈眉善目的。说明了来意,祝婴宁问:“所以我想问问,有没有体验课能让这孩子试一试,看看她对散打有没有兴趣?体验课我们也可以正常交钱的,如果能安排她和同龄孩子同班就更好了。”
“散打啊?”负责人说,“学散打的女孩不多呢,家长一般都是送女孩来学女子防身术或者武术、跆拳道这些,散打对肌肉爆发力要求比较高,很多家长一方面是嫌它不够文雅,一方面是怕女儿伤到。”
“没事,我们就练散打。”祝婴宁说。
“那过来这边试试吧。”负责人带她们穿过一扇门,来到了另一个场馆,指着里面对着沙包练习的几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说,“这些都是学散打的,中级班。我们这散打教练就这一个,你要不介意就让孩子上去跟着练练吧,我也不收你们钱,反正先看看有没有兴趣嘛。这些男生都是高中生,女生可能读初二吧,这算同龄人吗?”
祝婴宁看向褚佳婷,询问她的意见,褚佳婷说:“可以。”
比起跟比自己小的人混在一起,显然跟比自己大的人一起玩更容易接受,祝婴宁了然地微笑,对负责人说:“那就这样吧。”
她说完,回身在场馆里找了张垫子坐着休息,目送褚佳婷独自走去散打教练那边上课。
她相信孩子们之间有孩子们之间的相处之道,身为家长,很多时候需要做的不是干涉,而是信任。
信任她拥有融入集体的能力,信任她能自己阐明来意,信任她能处理好初学者与中级班之间的衔接。
果不其然,经过了最初十几分钟的生疏与磨合,接下来,褚佳婷很快融入到了那群人中,也敢向教练问问题了。
教练指导完几个学员,见有闲余,于是过来纠正她的姿势,跟她说要怎样站、怎样握拳、怎样发力才不会伤到自己。
褚佳婷学得很认真。
散打这边都是大孩子,没有跆拳道那边吵,祝婴宁坐在垫子上休息时,能听到楼上戏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唱戏声,还是那首《穆柯寨》,还是那个女声,在唱——
我本仙家一门徒,文韬武略世间无。
练就连环金锁阵,胜似当年八阵图。
直拳,摆拳,鞭腿。
圆场步,把子功,耍翎子。
汗水滴落地面,汇成生生不息的女孩的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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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一个半小时的体验课,褚佳婷浑身热汗、脸颊红扑扑地跑向祝婴宁,对她说:“我饿了。”
“好,那我们去楼下吃夜宵。”
她还是付了这节课的钱,完事后和褚佳婷一起来到楼下大街,问她想吃什么。她说她口渴,想喝点带汤水的。于是祝婴宁在馄饨铺子点了两碗馄饨。
馄饨端上来,褚佳婷顾不得烫,一手拿勺子,一手拿筷子,埋头狂吃,完全没功夫说话或者做其他事,直到半碗下肚,她吃饭的速度才逐渐慢下来,扯了扯汗津津的衣领,抽两张纸巾擦汗,抬头见祝婴宁吃得很少,忍不住问:“你怎么都不吃?”
“我没运动,还不饿。”祝婴宁说,“等放凉了我再吃点儿。你那份够吗?不够我再去旁边小摊给你买两根烤肠。”
“够了。”褚佳婷打了个嗝。
祝婴宁点点头,想起方才在楼上结账时,教练对她说的话,笑吟吟向她转述:“刚教练跟我夸你呢,说你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很强,你真没学过散打吗?”
褚佳婷愣了愣,垂眼看着面前的馄饨汤,说:“也不算学过吧,是我偷师,在武馆外面瞧见别人在上课,偷偷跟着学了几招。”
“哦?为什么会想着偷学呢?是对这个感兴趣吗?”祝婴宁问。
“……不是吧。”她看着汤碗里散开的一颗馄饨,“是因为我想着,只要我学会打拳了,我爸就不敢打我了。”
这回楞住的成了祝婴宁。
褚佳婷掀起眼皮,瞧清她的脸色,顿时又别扭起来:“你不用这样,我爸打我是因为我老是欺负我妹。”
“什么叫做‘欺负你妹妹’呢?”她轻声问。
褚佳婷说:“我作为姐姐,老是不让着她。没把爱吃的食物让给她,也没把喜欢的玩具让给她。”
祝婴宁忽然感到很难过。
“我不让给她,除了我自己喜欢那些东西,还因为我就是想看她哭,就是想惹我爸妈生气,因为我嫉妒我爸妈偏爱她。六岁以前,我爸妈最爱我,六岁以后,他们就不爱我了。可能我这辈子就是没人爱的命吧。”她说着,自嘲般笑了笑,用筷子将那颗岌岌可危的馄饨戳得更烂。
馄饨的馅飘散开来,将清澈的汤水搅得浑浊不堪,褚佳婷说,“不过即使这样,我也只认他们一对爸妈,只会给他们养老。他们对我再不好,也把我养大了,我不需要再有其他父母。”
她抬头看着祝婴宁,可能因为谈论的话题涉及到祝知微,而祝婴宁又是祝知微的熟人,她眼神中带了几分戒备,像是顺势要与祝婴宁也划清界限似的,生硬地说:“我不会给那女的养老,她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至于她跟哪个野男人生下了我,我也没兴趣知道。”
祝婴宁没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