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替她说话吗?”她抬了抬下巴,轻蔑地由上至下俯视她。
刺根根竖起来,以为先发制人用言辞刺伤他人,就能变得刀枪不入,甚而抢占先机——一个孩子的防备如此脆弱也如此令人心碎。
祝婴宁摇摇头:“我不替她说话。”
“你不是她朋友吗?”褚佳婷还是皱着眉头。
“是,她是我朋友,也是我的家人。”祝婴宁说,“可即使没有你,我认为她也有能力给自己养老,而你,佳婷,你也可以拥有你的人生。她无需依附于你,你更无需背负着她。你看,你既有出拳的力量,也有捉住坏人的果决,你还懂得体谅别人,我们才在一起相处了短短几天,我就发现了你身上这么多优点。”
馄饨摊子廉价的灯泡亮光朦胧了她的眉眼,将这个夜晚变得无限静谧与温柔,“我想,将来你会成长为比我们都酷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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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前,祝婴宁又在镇上买了些吃的作为第二天的早餐。
坐在自行车后座,褚佳婷晃着双腿,问她:“明天我能自己骑车到镇上买鞭炮吗?”
“你这么喜欢鞭炮呀?”祝婴宁调整车把,避开了迎面而来的一辆汽车。
“嗯。”褚佳婷在后座点头。
“好啊,那我给你一些零用钱,不过自行车不是我的,是隔壁邻居的,明天白天他要骑去上学,这样吧……你可以去支书家找他妻子借单车,你知道支书家在哪里吗?”
“知道。”
约定很美好,但这个“明天”注定无法实现了,因为晚上回到家里,祝婴宁接到了祝知微的电话,她在那头说:“宁宁,我在这边忙完了,明天可以去把佳婷接回来。”
祝婴宁怔了会儿,点头,随后才想起祝知微在电话那边看不见自己点头,于是改为口头表述:“好,你几点到?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我自己打车来就好了,你还要上班。我下午一点多到。”
“嗯……”她闷声应完,沉默了片刻,又问,“你想好之后怎么对佳婷了吗?”
祝知微苦笑两声:“这事就没有想好的一天,只能说走一步算一步,什么方法都试试吧。她现在六年级,再过四个月小升初,不知初中她想不想住校,想的话,我在北京不是有套房子吗?那套房子周末可以给她住。以后她要不想上学,这套房子也可以给她落脚。我在南方的生意没法轻易放下,我暂时还是会住在南方,可能每两周过去看她一次吧。”
祝知微继续说,“还有,我想了想,她的户口落在那对夫妇名下也未必不是好事——北京户口,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而且也算一种保护吧,要是迁到了我名下,回头顾大春找过来,那才真叫完蛋。她和我有没有母女缘另说,反正这辈子,我绝不会让她和顾大春有任何联系。”
“好。”祝婴宁说,“我支持你的决定。”
挂断电话,她正想去找褚佳婷说祝知微要来接她的事儿,一回头,就见褚佳婷站在她卧室门口,看样子已经听了很久。
在她开口说什么以前,褚佳婷便主动问:“明天我得走了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忽然叫祝婴宁有些伤心,但她还是点头:“嗯。”
“我知道了。”说完这句,褚佳婷便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将卧室门一并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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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知微来的时间恰好是祝婴宁的午休时间,足够她赶回家里接待她。
褚佳婷的行李不多,来的时候是什么样,走的时候基本还是什么样,背着那个背包,跟来时一样无精打采。她依然不跟祝知微说话,连正眼都不怎么瞧她。
祝知微领着她去村口那叫车,祝婴宁想上去送她们一程,祝知微执意不肯,说一来一回要两个多小时:“瞎折腾什么,你下午不要上班了?”
无奈之下只得作罢。
车子发动前,祝婴宁眼疾手快地朝坐在车内的褚佳婷怀里塞了个袋子。
褚佳婷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车子已经驶离了原地,朝着远离村庄的道路驶去。
她低头看手里的袋子——红色塑料袋,与祝婴宁本人一样朴实。解开袋子上面的结,露出来的先是厚厚一沓用厨房纸仔细包裹起来的红钞票。
褚佳婷还没到对钱感兴趣的年纪,她更好奇的是钞票旁边的黄褐色信封,那种最普通的信封款式,封面竟还郑重其事贴了邮票,上书“褚佳婷收”。
这种仪式感勾起了她的兴趣,她取出信封,用短短的指甲一点点抠开信封的封口。
祝知微坐在副驾驶,奔波大半个上午,头仰靠在座椅靠背上,昏昏欲睡。后座成了一个只属于褚佳婷自己的小小空间
。
她顺利拆开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同样质朴的白底红线信笺。
翻开信笺,只见上面用齐整的钢笔字写——
亲爱的佳婷。
短短五个字就莫名叫她眼眶泛酸,她赶紧把信笺合上,将车窗按得更开,让窗外的风吹散眼眶的湿意。
褚佳婷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或者应该说,在褚琼华出生以前,她对自己的名字并无特殊的感触,是褚琼华出生以后,她才厌恶起自己的名字。起因是她在字典上翻阅到了琼华两字的含义。美玉。她想为什么妹妹是美玉,而她却是烂大街的佳婷?和佳怡、佳欣、佳琪可以凑一桌子打麻将了,像父母不知道怎么取名字从网页上随意百.度来的大众女名。
可是现在她却发现,也许名字本身没错,她介意只是因为她从来没被人这样温柔地呼唤过。
平复了一会儿,她才重新翻开信笺,继续往下看。
信上写——
亲爱的佳婷:
展信佳。
从前我以为每个人都是残缺的,残缺的我们生在这世上,是为了找到其他人,将自己弥合成完整,就像拼图的碎片拼在一起构成整幅完整的拼图一样。
后来我才意识到,每个人生来完整。
我们天然拥有勇气、拥有力量、拥有笑与哭的反应、拥有充盈的爱、拥有对世界万物的感知。
“只有拥有足够的亲情,我们才能变得完整”、“只有拥有美好的爱情,我们才能变得完整”……这些说法也许并不算错,但它们是陷阱。它们会让你一生都在苦苦找寻爱的代偿,并为此迷失自己。
不,我们不需要任何人来为我们提供勇气和爱。
我们并不缺乏某物,只是这些东西隐藏在我们内心最深处,还没有被我们发现而已。我们缺乏的仅是一点点察觉它们并接纳它们的契机。这个契机可以是任何东西,可以是一句话、一首歌、一本书、一次与自我的沟通、一次日落,亦或一个人对你采取的某个行动。
我很幸运,遇到了那个契机,有人启发了我,让我意识到我生来具备跨越山水的能力。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我的勇气是他赋予的,后来上了大学,经过了许多事,我才慢慢明白这份勇气早就植根在我心底,他不是提供者,他是启发者。我依然深深感谢他,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却不再为此感到负累。我想我们站到了一个更平等的位置。
写这封信时,我思考如何将这份幸运传递给你,才不显得像是说教。又觉得,也许深层次的思想交流总免不了几分说教的味道,冒着被指责说教的危险,我也想与你分享这份感悟,也期待着某一天,你能向我分享你的感悟和你的人生。也许有一天,我会反过来向你请教生命的真谛。
佳婷,如果我能成为启发你的那个人,这将是我未来想起也倍感亲切的荣幸,如果不能,相信在不久的以后,你的启发也一定会到来。
你生来拥有丰满的羽翼和远走高飞的勇气。
下次见面,我们再一起放鞭炮吧。
你的朋友祝婴宁写于2019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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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佳婷离开后,因为下午还要在党群服务中心工作,祝婴宁一时没有感觉出什么,是下班后回到短租的房子收拾行李那一刻,她才迟来地感觉到了分别的低落。
不严重,一点点而已。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了宿舍,温文旭和沈霏正在客厅看综艺,见到她来,热情地招呼她一起看。
有了这两人插科打诨,她的情绪恢复不少,只是晚上躺到了上铺床上打算睡觉时,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那股淡淡的惆怅又回来了。
沈霏已经睡了,祝婴宁拉高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被子里轻轻叹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摸出手机那一瞬间,手指不听使唤地就点开了与许思睿的聊天界面。
他们的聊天还能看到“你若盛开,清风自来”表情包,当时许思睿又回了个「?需要我打电话帮你报警吗」过来,她很正经地回「不用」,他回「那赶紧去睡觉」,她说「好的,晚安」就结束了。
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十二点十三分。
这个点也不知道他睡了没有,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她默默发了条「我明天不用带小孩了」过去。
这次许思睿也秒回了,没回文字,只回了个和她那个“你若盛开,清风自来”不相上下的老年表情包,叫“相聚离开,都有时候”,配图是一朵黄色郁金香凋谢以后又被天降雨水浇醒,再度徐徐盛开。
神经病啊。
她握着手机,把脸闷在被子里,忍着声音笑了半天,还得控制肩膀抖动的幅度不要太大,免得把下铺的沈霏震醒了。那点点郁闷的情绪好像也随着笑逐渐消散在了这个清凉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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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照旧。褚佳婷的到来就像三月的小插曲,眨眼间,三月也随着她的离开结束了。
许思睿再次与她联系是向她发来游戏做好的消息。
时间已到四月初,他说四月中旬,他们这个经营游戏会正式公测,到时这个养猪功能可
以随着公测一起上线。
「哇!好快,辛苦你们了。」她打字问,「我可以试玩一下吗?如果不行的话我等公测再玩好了。」
许思睿没说什么,过了几分钟,直接给她发来了一个游戏安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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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二合一。
第196章 机票
祝婴宁点开安装包下载。
下载时间有点长,她离开去做了点其他事,回来一看,游戏倒是下载好了,但里头还有很多内置安装包,于是不得不又等了一会儿。
这次她注册了个新账号,想从头到尾体验一下公测和内测相较起来有什么区别。
这一玩,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除了新植入的养猪功能,公测版本与内测版本区别不大,主要是做了一些bug的修复、UI的优化以及游戏流畅度方面的细化,祝婴宁不太懂游戏,她说不清具体是哪里改动了,但玩下来整体的感觉明显更上了一层台阶。
至于养猪功能,她惊讶许思睿竟然能把这个玩法做得如此细致。
他曾向她索要过与养殖场有关的详尽资料,包括养殖场地的选址、养殖流程和疫病防护,当时她以为这些资料只会粗略融进游戏里,作为一个游戏背景出现在简介中,但许思睿显然是额外做过功课的,他把选址、防疫、繁殖都做成了具体的玩法,每个玩法对应三五条不同的支线剧情。
祝婴宁试着把所有这些情节都罗列成了思维导图,最终画出来的思维树枝繁叶茂。
如果说最初她预期这个游戏能做到80分,那许思睿呈现给她的无疑是满分答卷,玩到最后,除了叹服,她心中唯剩难以言喻的感激。
想说些感谢的话,打打删删,最后只发出两个字:「好玩。」
比起长篇大论的感谢,她觉得“好玩”对游戏开发者来说也许是更高的褒奖。
许思睿回:「毕竟是我的团队做的。」
她情不自禁笑起来,重复了一句:「毕竟是你的团队做的。」
放下手机以后,祝婴宁有了个想法。她仔细询问了游戏公测的日期,打算公测当天给他工作室所有人包括他本人点一些下午茶作为犒劳。地理距离遥远,亲自请吃饭不现实,但什么都不做,她觉得对不起加班赶工了一个月的这些员工。
想到这,不免要感慨一番自己不是富婆,如果足够有钱,她十分愿意出钱请大家去旅游,但是看了眼自己的账户余额,她又马上清醒了。
多大能力办多大的事吧,只能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