尬聊完,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她看了眼他的装束——他刚洗完澡,虽然穿得严严整整,可到底与上次见面西装革履的模样不同,显得私人化许多。尽管以前同住一个屋檐下,看过无数次他洗完澡的模样,此刻她还是感到一股微妙的局促,也许是太久没再见过类似场景的缘故。
当然,还有一个更大的可能是他的形貌变了。
与之前单薄的少年身形不同,他又长高了一些,身上也有了些精健的肌肉,贴着骨薄薄地蔓延出去,虽然薄,看起来却很结实,与块垒分明的大块肌肉不同,既不嚣张也不造作,应当是平时打羽毛球或者进行其他运动时顺带练出来的。
肌肉在衣服遮蔽下其实看不真切,她之所以能感受得那么清楚,还要仰仗于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有近到不礼貌的程度,但也能清晰感觉到他洗完澡后身上透出来的热气。
他还是很白,但不再是以前生病时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
她也说不清楚现在是哪种白,只能笼统地将其描述为肤如凝脂。
这些细微且陌生的变化让他站在她面前时莫名多了几分压迫感。
她后退一步,盯着客厅,没话找话地说:“……小姨不在吗?”
“她出去买菜了。”他扫了她一眼,没去拿吹风机,反而走到客厅,拾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指了指电视,“看点什么?”
“嗯……都行,看看最近热播的剧吧。”她乱七八糟地给出了一个很没主见的回答,从洗手间前的走廊踱步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见许思睿打开了电视机,首页弹出来的就是正在热映的爱情连续剧,图片赫然是男女主角在接吻,祝婴宁大受惊吓,连忙改口道,“要不看《士兵突击》?”
“?”
许思睿默了默,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行。”
他搜索出《士兵突击》,点了放映。
一片荒山呈现在屏幕上,身为主人公的农村娃许三多出现在了屏幕里,正被村里孩子围殴,他爹赶来救场,看到许三多打不还手的熊样,气不打一处来,赶走熊孩子们后又把他揍了一顿,痛骂他是龟儿子。
朴素且土气的乡音大大冲淡了氛围的暧昧,祝婴宁瞬间觉得舒坦多了,松了口气,随手抓来个靠枕抱在怀里。
她才刚调整好了坐姿,许思睿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距离不算近,可也许是因为他腿长,坐下来以后,他的大腿还是隔着两层布料碰到了她的腿。
说碰都有些夸大其词,其实仅仅只是挨着而已,中间还有层层布料组隔。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她仍旧清晰地感觉到了他大腿传来的泛着潮气的热度。
他以前的体温有这么高吗?
祝婴宁非常不自在,想要挪开腿,又怕动作太明显,反而惹他怀疑。纠结得肠胃都要打结了,身边的许思睿却像没事人一样舒展地靠到了沙发靠背上,手随意往沙发靠背上一搭,看起来很是悠闲自在。
她莫名来了气,主要是在气自己,觉得自己神经兮兮的,从刚刚开始到现在也不知道都在紧张些什么,这么一想,干脆也学着许思睿放松下来,任由自己的腿和他挨着,专心致志看起了电视剧。
她从以前读书开始就有一套自己的集中注意力的方法,很好使。真正沉下心去做某事后,她便感觉不到外界的纷扰了,即使只是看电视也看得认真入神。
时间在电视的背景音中一点一滴流淌。第一集结束,片尾曲响起,祝婴宁这才从电视机上抽回神思,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一扭头,却对上了许思睿的眼神。
他在看她。
她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脸,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怎么了?”
“没什么。”许思睿淡淡道,同时淡淡地瞥开了目光。
她困惑地凝视他片刻,脑子里电光火石,骤然想起上次相遇时被他顺走的那条毯子,忙问:“对了许思睿,上次在酒店,我那条毯子是被你带走了吗?”
他盯着电视屏幕,没看她:“什么毯子?”
“就是……”她比划了一下,“我披在你身上的那条……大概这么大一张,颜色是咖色,你醒来没看到吗?”
“不知道,不见了吧。”他答得极其敷衍。
祝婴宁狐疑地拧起眉:“不见了?”
“嗯。”他含糊应着。
她越想越怀疑,眯缝眼睛使劲盯着他的侧脸,恨不得用眼神在上面盯出一个洞。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到许思睿的耳根红了,待要仔细去看,下一刻,门铃忽然在客厅里响起。她瞬间忘了刚刚想做什么,从沙发上蹦起来,跑去给周天晴开门,雀跃道:“小姨!”
周天晴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食物,腾不出手欢迎她。祝婴宁正想帮周天晴分担一下,许思睿就从她背后伸出了手,自周天晴手里接过各种外送袋,转身朝厨房去了。
手里有了空闲,周天晴笑眯眯地伸手捏她胳膊和肩膀:“来,我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捏了一会儿,确认她没有变瘦,周天晴才拍拍她的背,催她去餐桌旁坐好等吃。
“等这么久饿坏了吧?”周天晴说,“睿睿也是,大早上的急匆匆从上海赶到北京,连饭都还没吃。你们两个等会儿都多吃点儿。”
祝婴宁怔了怔:“早上……他今天早上来的?”
他不是说他前天来的吗?为什么要骗她?
她迷惑不解的时候,许思睿恰好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听到了周天晴的话,表情微微一僵,但很快调整好神色,对周天晴说:“你记错了。”
周天晴没反应过来:“记错什么?”
许思睿面不改色气不喘地说:“我前天来的。”
“?”
愣了足足五秒,周天晴才长长地“啊”了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对、对,是我记错了,你前天来的,瞧我这记性。唉,人到了中年就是这样。”
祝婴宁哭也不是笑也不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两个人当她是白痴吗?
第176章 服了你了
缘关系的家人
关于许思睿究竟是哪天回北京的,祝婴宁没再追究,因为她实在太饿了,他很狡猾地在她满脸疑云的时候拆开了食物的袋子,阵阵香气勾人馋虫,所谓民以食为天,她研究天去了,决心不再计较这些微末的细节。
餐桌上其乐融融,周天晴不像许正康,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们边聊边吃,一顿饭吃得漫长且愉快。
有了周天晴当调和,与许思睿独处时那种淡淡的不自在消散了大半,吃完饭,他们三人还玩起了周天晴新买的Switch。
祝婴宁玩电子游戏的能力依然令人不敢恭维,连续输了几场后,她找出茶几柜子里的扑克牌说要玩斗地主。
“我突然想午睡了。”许思睿说。
“?”
她一把逮住他,“不行!”
吵吵闹闹地磨蹭掉一个下午的时光,晚饭周天晴说要亲自下厨大展神通,被许思睿明令禁止了,祝婴宁问为什么,他偷偷告诉她周天晴这人做饭不仅缺乏常识,还喜欢灵机一动。
之前她做蛋糕灵机一动把鸡蛋换成了鹅蛋,做出来的蛋糕腥得根本没法吃,偏偏姥姥姥爷奉行鼓励式教育,硬逼许思睿吃完了,被他问起“你们自己怎么不吃”,他们说:“我们是老人,你要尊老爱幼。”
还有一次,周天晴不知从哪里听说把完整的鸡蛋放进微波炉加热会爆炸,于是灵机一动,将鸡蛋切成两半放进微波炉,没想到还是爆炸了。微波炉里的鸡蛋碎尸最后也是许思睿被迫一点点抠掉的。
介于周天晴的斑斑劣迹,许思睿把她发配到了洗碗槽前洗菜和剥蒜。晚饭主要是他和祝婴宁合作完成的,周天晴起到一个在旁边提供情绪价值的作用。
那天晚上祝婴宁在自己曾经待了三年的客房入睡。哦——现在不能叫客房了。自从彻底从许正康手中拥有这套房子后,周天澜就把这间房间改成了她的专属房间,说会永远在这儿给她留个位置。
她房间的布局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四件套也都是洗好收起来的,重新铺上以后能闻到洗衣液的馨香。
熟悉的甜滋滋的香味儿。
她闭上眼睛,睡了这个月来最安稳的一觉。
**
周日上午,祝婴宁坐车回村里。
离开前,她还是没有直接问许思睿许正康的事,只告诉他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尽管开口找她帮忙。
“只要能帮上,我一定尽力帮你。”她说。
“知道了。”他边说边把一个行李箱推到了她面前。
“嗯?”她不解其意。
许思睿解释说里面是给她买的一些冬季的衣服:“你那村子不是没暖气吗?12月都快下雪了,早点备好衣服,到时才好过冬。衣服都是洗好晾干直接就能穿的。还有棉被,太大了就没塞里面,到时我给……我让我妈给你寄过去就好。”
“你说得我像只需要囤粮过冬的松鼠一样。”她笑着接过行李箱的拉杆,手在握把上捏了捏,沉默良久,抬头问,“这些衣服是你帮我买的?”
“不是。”他否认道,“是我妈。”
她便慢悠悠“哦”了一声。
验证的方法有很多,比如现在就打电话找周天澜对峙,问她里面都有些什么衣服,要是答不上来,就证明许思睿多半又在撒谎。
可是……
她又觉得其实并没有任何验证的必要。
因为不管是谁买的,有一个事实是肯定的——这里的人都像爱家人一样爱着她。
她一度以为自己亲缘浅,可或许是上天瞧她可怜,又给她送来很多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她爱着很多人,也被很多人关爱着。
祝婴宁皱了皱鼻尖,忍下鼻酸,说:“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周阿姨。”
他嗯了声,伸手去够车钥匙,说先开车送她去高铁站。
**
从北京到G省也不过四个小时的高铁,却像从一个世界扎入了另一个世界。北京是她短暂的休憩之地,而这里是她的战场。祝婴宁整理好精神,很快又投入到了乡村建设工作中。
她和沈霏他们离开的这两天,合作社的运行基本正常。在合作社工作的几位农户不习惯一次性养这么多猪,刚上手时出了点小纰漏,跑了几只猪仔,但很快又找回来了。
祝婴宁问王胜举那几只猪仔是怎么找回来的,他说:“很简单,让小孩去找,谁找到奖励谁玩手机,才半个小时就都找齐了。既不浪费大人的工作时间,又能提高效率。”听得她啼笑皆非。
合作社逐渐步上正轨后,她同王胜举商议往后的道路,一致认为最高效的方式是引入专业的养殖企业,与这些大企业合作,不然靠他们自己从零开始去搞营销做线上店铺,不知要花上多少年才能打响品牌的知名度。
但在何时开始谈合作上,他们产生了一些分歧。
王胜举说他可以申请将养猪项目纳入本地重点招商项目库,利用招商局的单位优势寻找合适的企业。他的意见是等村里的合作社做出一些成果以后,再拿着成果去说服对方,不然两手空空过去给人画饼,会让一些本来有望与他们合作的企业对他们产生不好的印象,从而影响到后续合作的展开。
祝婴宁却觉得他们等不到做出成果的时候——怎样才算“做出成果”呢?
每个企业有每个企业的标准,也许这家企业觉得好的成果,在那家企业眼里就是小儿科了。就算他们做出成果,也不可能凭这些成果说服所有人,还不如边搞养殖边招商引资,根据企业给的反馈及时调整自身不足之处,就像以前的连续剧边拍边放、根据观众意见及时修改剧本一样。
总之,她认为招商工作应该和合作社的发展同步推进,没必要等一个结束再去做另一个,后者是囿于保守思维了。
有分歧自然免不了争吵,她和王胜举第一次就工作的事产生了一些摩擦。
王胜举说她急功近利,被“急于做出成就”这事儿冲昏了头脑。
这个评价让祝婴宁回家后郁闷了半天,她从来没想过急功近利这个词也能应用到自己身上。
沈霏安慰她说:“队长,我不觉得急功近利是什么坏事,说实话,我们来这工作,除了理想层面上的为人民服务以外,肯定也考虑过现实因素,也都想在这做出点成绩,方便以后晋升。就得有急功近利的心态,未来才能大展宏图。”
“沈霏同志,你说话好直。”温文旭被沈霏理科生的直白吓了一跳,转头发挥起他身为文科生的说话艺术,“队长,我觉得,你这人确实急功近利,但你急的不是自己的功、近的不是自己的利,你急的是乡村的功、近的是人民的利,既然这样,被人评价句急功近利,也算符合现实,是不是?这真没什么。”
被他们换着花样开解,祝婴宁心里那点郁闷很快转为了好笑:“……行了,不聊这个。我想问问你们对招商的事是怎么看的?”
“我不太懂这方面的知识,我听你的,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沈霏说。
温文旭说:“队长,我们是一个team,劲儿肯定得往一处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