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说服支书。”
她将“边说边做”这事儿发挥到了极致,在说服王胜举的同时,也着手查找起了合适的企业的资料。最后之所以成功说服王胜举,也是因为她搬着自己查阅并整理好的笔记过去,向他清晰罗列出自己选中的几家企业各自的优势和发展潜能、她要如何与这些企业进行初步接触以及后续其他人员的跟进。
王胜举看完了她整理出来的资料,只说了五个字:“我服了你了。”
“支书,你是真的服了我了还是在说反话?”她对这话解读无果,干脆打出真诚牌。
王胜举摇头笑:“……我是真的服了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唉,我是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思维了,你有什么需要配合的
再告诉我,我负责给你们做好后备保障。”
“好的!谢谢支书。”她喜笑颜开地离开。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当时被王胜举评为“急功近利”的决策非常正确,在2019年底新冠疫情爆发之前,正是因为她紧锣密鼓的多线程工作安排,才让她所在的这个村庄赶在经济受到疫情冲击之前成功打响了自己的品牌,也为疫情后的经济复苏奠定了足够的基础。
后续便是与企业的初步接触,祝婴宁和沈霏、温文旭他们再次忙成了陀螺。
温文旭说初步接触可以只发邮件或打电话,但祝婴宁并不想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她觉得发邮件是单向的,而她需要的是双向筛选。除了企业方面决定是否要与他们合作,她也得深入企业内部实地考察他们的实际情况,决定是否要与他们展开合作。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又筹备起新一轮出差,这次她决定把沈霏和温文旭都带去。
出差前的准备工作十分繁重,她带领沈霏他们录制并剪辑了合作社的短视频,准备了详尽的项目推介书,从猪肉品质到市场需求分析、初步效益预测,几乎无所不包无所不有。晚上还常常集体预演招商谈话的形式,确保只欠东风了,才向上级申请出差。
等待审批下来的时候,她难得有点儿空闲,在宿舍休息了一个下午,躺在床上刷着手机,通过网络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用吴波的话来说,她绝对是深居简出的2G网民。
朋友圈依然人生百态,她边看边犯困,困得将要睡着的时候,许思睿两天前发的一条朋友圈闯入了她的视野。
她勉强睁开眼睛浏览了一下文案,好不容易酝酿的睡意随之飞到了九霄云外。
许思睿发的这条朋友圈只有一张照片,是法院的传票。
她看了下他这条朋友圈的点赞——如果是对所有人可见的朋友圈,这会儿应该早有许多共友点赞,可点赞那一栏空空如也。
是单独发给她看的吗?
祝婴宁点开那张图片,细细浏览起了地点、时间和被传事由。
第177章 小许董
出差日期最后定在12月下旬,人员增加了一个乡镇上的领导,由于需要在最短路径内多看几家公司,他们的出差路线安排得十分紧凑,从G省出发,途径两个省,最远到达北京,接着又绕不同的路线回来,总共走访11家企业,为期十天。
如此紧凑的行程,从第一天开始,大家便都绷紧了神经。
第五天到北京的时候,他们已经谈了六个企业,情况说乐观也乐观,说不乐观也不乐观。
受到8月份传入中国的非洲猪瘟的影响,中小企业亏损严重,趋于选择保守策略,无意在元气大伤的时候冒进投资新兴项目;大型集团企业则凭借资本、防疫技术等优势实现了逆势扩张,在全国出栏生猪数量中占据了越来越大的市场份额。
他们原先锁定的目标是中小企业,谈了几家下来,却都没有收获预期的回应,反而是大型集团企业对他们抛出了意料之外的橄榄枝。
负责人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受到非洲猪瘟影响,2019年的猪肉价格必将迎来飙升,为了抢占市场份额,他们上层领导决定利用疫情扩大生产经营规模,吞并散户。祝婴宁他们任职的村子没有受到猪瘟影响,且品质高,这是他们的优势。
“不过——”负责人将话锋一转,“采购种猪在我们的基地自行繁殖,以及到你们的村子里建养殖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需要承担的风险也不是一个量级,我们凭什么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一件事?”
他说完便引导话题,开始与他们商议起从他们这采购种猪的可行性。
即使祝婴宁事先与沈霏他们做过预案,也没预见过这种可能性,他们的思维一直局限在对方会对他们的生产规模、初期效益和市场认可度产生质疑,万万没想到对方确实对他们的项目表现出了兴趣,只是兴趣点和他们期望的天差地别。
要是将种猪卖给他们,短期内村子确实可以通过此道获利,但,长期呢?企业势必能形成自己的规模化养殖,不再需要村子提供的货源,到时就是妥妥的为他人做嫁衣裳,富的人继续富得流油,穷的人继续穷穿地心。
从企业出来后,祝婴宁越想越懊悔,觉得自己早该考虑到这种可能的,就不会在洽谈时被对方的思维牵着走,也不会全程都显得哑口无言。她怎么能忽视这么大一个缺口呢?
连她都这样,沈霏他们就更不用说了,一起来出差的乡镇领导主要是增加他们这个招商小队的分量,相当于一块敲门砖,对内里门道实则一知半解,几乎指望不上。
接下来还有五家企业需要谈,他们在北京的酒店稍作调整,临时改了一下接下来洽谈的重心,把重点放到了如何游说大型企业上。
“好难啊。”温文旭哀嚎着,往酒店房间内的地毯上就地一扑。
和他们同行的乡镇领导心态倒是很好,说吃饱喝足才有干劲,催他们到酒店一楼餐厅吃饭。
祝婴宁一直低头对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飞快敲击,闻言抬起头,说自己今晚就不随他们一起吃了,她要单独离开两个小时。
“为什么?”沈霏问。
他们今晚没有特殊安排,离开两个小时于事无碍,然而祝婴宁是那种能工作就绝不轻易休息的人,沈霏单纯好奇她突然离开是出于什么缘故。
“我有亲戚朋友在北京。”她笼统地说。
领导闻言满脸了然,说:“对,我记得小祝你高中和大学都是在北京读的,行,那你去吧,别说两个小时,三四个小时也可以,明早的高铁几点出发你还记得吧?多留意着点儿,别错过车次就行。”
她颔首谢过,收拾好了手头的笔记本,把重要的电子设备托给沈霏保管,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好像没什么需要带的,于是揣上手机就走了。
说是两个小时,但她出门那阵不巧赶上了晚高峰,路上堵得吓人,到达目的地就花了她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司机把车停在目的地,在她解安全带下车时八卦地问:“小姐,你打官司啊?”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车门打开,外面就是法院正门。
距离她看到许思睿发的那条朋友圈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她发现传票上的开庭时间恰好与她出差的时间重合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告知许思睿,甚至没有主动找他私聊什么——因为担心自己出差中途临时有事,没法履约,反而让他失望。
看了眼手机,晚上六点二十三分,已经过了法院下班时间了,她不确定许思睿还有没有在里面。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来了这里能做什么,好像没什么能做的,仅仅只能提供一点陪伴。
可即使只是一点点陪伴,祝婴宁也觉得自己应该来这一趟。
她见证过许思睿的少年时代,正如他也见证过她的少年时代一样。她知道许正康曾经是他生命中一个跨越不过去的一座山。而现在,山峦崩殂,他正尝试翻越这座生命里的高山,举刀挥向父亲虚伪的意象。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这么重要的时刻,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是自己一个人面对。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自作多情了,他有家人朋友,应该不至于一个人来这种场合吧?
祝婴宁胡思乱想着,没留意到前方正门走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许正康。
直到听到他粗野的骂声,她才循声望去,看到许正康被一众朋友拉着胳膊揽着肩膀,但仍激动地想要扭身朝走在另一边的许思睿冲过去,嘴里胡乱咧咧着各种难听的脏话,其中当属白眼狼出现的频次最高,骂到激动之处,甚至把自己也骂了进去,口不择言说许思睿是狗杂种。
而身为当事人之一的许思睿双手插兜,对此置若罔闻。她定睛一看,发现他两边耳朵里都塞了耳机——这很许思睿,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走得旁若无人,从她身边掠过,没看到她。
趁他站在马路边低头用手机发消息的功夫,祝婴宁踮着脚尖走到他背后,故意拍了拍他远离她的那侧肩膀。
许思睿果然回错了头,见身后没人,头扭到另一侧,看清是她以后,眼睛簇然一亮,脱口而出的却是:“你来干什么?”
她心想你都发朋友圈了,居然还问我来干什么,嗯,这也很许思睿。
“我来看看你把被告人气成什么样了。”她也跟着乱答。
没料到她是这个回答,许思睿扬起一边眉毛笑起来。
冬日天黑得快,他的笑容在昏暗光线下纯净亮眼,又隐隐张扬,像一捧反光的清泉。
网约车停在他们面前,他拉她一起坐进后座。
在车里,通过他的叙述,祝婴宁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她以为的揭露许正康栽赃陷害周天晴的罪名不同,许思睿是以另一个事由起诉他的。
大学期间,他一直想找出许正康逃税避税以及栽赃陷害的证据,可一直没进展,直到某天他忽然意识到心术不正的人不可能只在一件事上心术不正,即使无法以他期望的罪名状告许正康,也能用别的官司让他自乱阵脚。沿着这个思路,许思睿寻找起以前与许正康合作过后来却与其反目的
企业家。
听他讲到这里,祝婴宁茅塞顿开,想起许正康以前是做食品生意的,而农达运也有在卖猪肉制品,猜测着说:“所以那天在农达运……”
“对。”这回许思睿承认得爽快,“我还小的时候,许正康跟农达运的创始人谢志刚走得很近,偶尔也会带我去那边玩。不过后来他们的关系就恶化了,我12岁开始就再没去过那家公司。”
按理来说,此时她应该顺着他的话题问许正康和谢志刚之间有什么恩怨,但祝婴宁的关注重点跑偏到了别的地方,她一锤膝盖,醍醐灌顶:“哦……我知道了!难怪他们叫你小许董呢,是不是因为以前他们公司的人管许正康叫许董,而你又是他的儿子,他们就顺口管你叫小许董了?”
他愣了愣,没想到她关注的是这个,哭笑不得:“对。”
“我还以为你真成哪家公司的董事长了。”她说不清笑点是什么,莫名乐了起来,努力憋住笑意,绷出一脸严肃状,将右手伸给他,一副要跟他握手的样子,“你好,小许董。”
“?”
他用右手手背在她掌心轻轻拍了一下,无奈道,“你到底还听不听我说?”
“不好意思,你继续说。”她严肃地点了点头,把手收回来。
许思睿张了张口,却忘了自己刚刚说到哪,哑口无言了一会儿,舌尖顶住上颚啧了一声:“……我忘了。”
祝婴宁严肃地提醒道:“您说到您12岁以后就没再去过农达运公司了,小许董。”
“……”
这一茬究竟能不能过去了?!许思睿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眼。
第178章 酒吧
谢志刚与许正康的恩怨说穿了是许正康这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造成的,那时他们合作进行某个生意项目,许正康的公司负责采购,结果他在采购过程中两头吃,不仅收了供应商的贿赂,还向农达运谎报了采购金额,被谢志刚本人识破了。碍于多年来的情面,且发现得及时,没有造成实际损失,谢志刚没把他怎样,可也不想再跟他这种人合作,两人就此一刀两断。
许思睿找到谢志刚时,他已经退休了,六十多岁的老人,当年的事既然没即时追究,也不可能放到多年后再平白折腾一通给自己找事做。不过看在许思睿帮他们升级了公司系统的份上,谢志刚提供给了他别的线索——关于许正康制作食品时以次充好的证据。
以这个证据为起点,几个月来,许思睿找了无数许正康以前雇佣的员工以及合作过的供应商,一点点收集那些陈年的证据,最后向法院提起了诉讼。开庭之前,他偶然听到法院里的人员将他这个案子戏称为大义灭亲案。
“说得还挺准。”车外街景一掠而过,他哼笑一声,笑声嘲讽的尾音被风湮没。
他说许正康多半还会提出二审,但也没关系,无论他想怎么蹦跶,他都会奉陪到底。他还说张海生身为许正康的发小,这次开庭却没出席,来的反而都是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
“张海生可能知道害怕了,不过害怕也没用,不管是他还是许正康,不管是以前的烂账还是他们对我妈做的事,我迟早会一件件算清楚,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云淡风轻,眼神深处满是平静,可只有经历过以及见证过的人才懂现在的淡然是用以前多少次无能的不甘换来的。
许思睿讲完,头微微一偏,看到祝婴宁正含笑注视着他。
不同于刚才的玩笑,她笑得很浅,如微风煦雨,朝霞流水,眼睛因笑意而弯成柔软的笑弧,睫毛深深。
他抬了抬放在座位上的手指,下意识想触碰她的眼睛,抬到一半,反应过来,又将手放了回去,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问:“笑什么?”
“我替你感到高兴,许思睿。”她微笑着说,“从今以后,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你了。”
他心中骤起波澜,却将脸撇向一边,手支下颌,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喃喃道:“……还是有的。”
“谁?”她好奇地问。
他在窗玻璃的反光上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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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网约车停下来,祝婴宁才后知后觉自己忘了问许思睿把目的地定在哪儿了。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她打开安全带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