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自己,她到底为什么要忍着?难道真的要忍到所有人都离她而去,而她自己则不得不像条落水狗一样仓皇逃回山里不可吗?难道她从山里逃出来,逃离了家暴的丈夫,就是为了将自己困死在另一个男人缔造的樊笼里?
去他大爷的!
她开口挽留了客服小妹,让她不要走,隔天则拨打电话约了黄俞亮。
还打电话以前她还以为黄俞亮起码已经把她的电话拉黑了,没想到电话还能打通,这事实接近讽刺,让祝知微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他心中究竟多么弱小。他既担心她泄密,又轻蔑地觉得凭她的性格翻腾不出任何水花,以至于至今仍自大地保留着她的号码,像保留着某场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战斗的战利品。
她约黄俞亮在一家餐馆见面,生平第一次对他撂出狠话,让他适可而止,不要再这么不要脸,否则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说话时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用力到手背的筋络都鼓起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遏制身体的颤抖,不叫他看出她内心的害怕。
她真的没被她看穿吗?
祝知微说不清楚,她和黄俞亮比起来毕竟还是太年轻了,而年轻总是伴随着沉不住气。
她强撑着将这场坚强的戏码演完,后来回忆当时的场景,只记得黄俞亮全程携笑,还
有功夫替她布菜,温声劝她多吃肉蛋奶。他说:“你瘦了很多,小祝。”
她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的威胁究竟有没有在他心里搅起哪怕一丝恐惧的波澜。
后来证明,没有,是她天真过了头。惴惴不安地过完一个还算安生的新年,一切如旧,恶意刷单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她打电话给祝婴宁,这回倒是没哭,缠绕她的是深深的挫败感。
“你恐怕说错了,宁宁,他一点都不怕我。我软弱无能,在他眼里也许和地上的蚂蚁没有两样。我这种人,他能怕我什么呢?”
祝婴宁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对她说:“微微姐,不是他不怕你,是他不相信你的威胁。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你真能把你的威胁付诸行动吗?”
这个问题比“很没意思”还要犀利,祝知微整个人都僵住了,像被一道惊雷劈开重组,外层躯壳焦黑碎裂,暴露出内里惨不忍睹的真实。
她能做到吗?
她发现自己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更想象不出自己将威胁付诸行动的情景。如果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行动,那黄俞亮凭什么会相信?他比她更早一步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
“那我……我该怎么办?”她茫然地询问祝婴宁,完全忘了对方是个比她还小的小孩。
但祝婴宁托住了她的软弱,她说:“去做,而不是去说。你是怎么威胁他的,就把那些威胁变成真的。”
“我有点害怕……你说他要是变本加厉报复回来,我是不是会死得比现在还惨?”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没有办法向祝知微保证黄俞亮不会狗急跳墙,她唯一能说的是:“我会陪着你。”
陪伴最是无用,却又力量无穷。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祝知微眼眶一酸,握着话筒哽咽半晌,才小声道:“好,那你过来陪着我吧,宁宁,我想再约黄俞亮的妻子见一面。”
第147章 吉祥物
祝婴宁来到祝知微说的那家咖啡厅,按照她的吩咐坐到了店铺角落里。
店员问她想要来点什么,她看着菜单,点了杯焦糖玛奇朵,又向店里借了本时尚杂志,捧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翻阅,假装成一个来到此地消磨时间的闲散人员。
祝知微说她不需要她做出什么实际行动,只要坐在那里就好了:“你坐在那里就已经能给我提供很多力量。”
等了大约半小时,祝知微才和一个女人前后脚进入这里。
女人剪了一头内扣的短发,穿着卡其色薄风衣,身材高挑挺拔,气质看起来很干练,祝知微走在她身边反而像个装成大人模样的小孩子。
她们在距离她几桌远的落地窗边入座。店员替她们点完餐,她们却没有立刻开始交谈。过了几分钟,黄俞亮的妻子才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主动道:“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别浪费时间。”
祝知微这才低声说起了什么。她音量很小,不似对面的女人中气十足,祝婴宁听不清,但她觉得祝知微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必然是没问题的,她只需要给予她足够的信赖,然后坐在这里当个吉祥物。
她们的交谈几乎都是祝知微在述说。讲到关键的地方,女人才会出言打断她,有时是步步紧逼的质问,有时是轻蔑的嘲讽,有时是犀利的提问。
到了后面,那些浓烈尖刺的情感才被她收回五官的匣子,变成严肃的沉思。
祝婴宁依然听不清祝知微的话,只能听到女人冷声道“你能为你的话负法律责任吗”“造谣是要承担法律代价的,我劝你说话之前想清楚”。
她想,祝知微和黄俞亮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黄俞亮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必然是会露出破绽的,比如那瓶吃光了的西地那非。几年下来,他的马脚肯定远不止一瓶吃光了的西地那非,祝知微未必没有掌握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所缺乏的也许只是反抗他的勇气而已。
谈话大概进行了二十分钟,最后女人黑着脸离开,走之前还指着祝知微的脸,说:“你别以为告诉了我这些就拿捏我了。”
等女人的身影彻底远去,祝婴宁才来到她们那一桌,在女人原先的座位入座,递了张纸巾给祝知微。
祝知微接过来,揩了揩人中的细汗,朝她挤出一个虚脱的笑:“我做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我都不管了。”
“嗯,你做得很好。”
她笑得越发无奈:“你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怎么就知道我做得很好了?”
“我相信你。”
“我说出来以后,感觉这事儿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她双眼放空,兀自发了会儿呆,才从椅背上直起上半身,讲述起刚刚她向黄俞亮妻子披露的事。
她说她想了很久,觉得如果只是告诉黄俞亮妻子黄俞亮出轨多人的事,并不能保证对方能和她站到同条战线,因为原谅出轨男的原配比比皆是,很多女人抱着她之前的想法,觉得这辈子也就这么长,忍忍就过去了,如果黄俞亮和他妻子的婚姻以利益而非感情为基石,那他妻子为此针对黄俞亮的概率就更小了。
所以她说的是真正能触及筋骨的事。
“什么事呀?”祝婴宁被她勾起了一丝好奇,难得凑近了些,露出八卦的表情。
“黄俞亮和他妻子只有一个孩子,独生女,由于黄俞亮精子质量差,听说这个孩子还是他妻子试管来的,生得可费劲。对一个历经辛苦才拥有一个孩子的母亲来说,天底下大概没什么事情比她的孩子还重要了吧。”
祝知微说这话时想起了自己的家庭。她家里女孩太多了,多到在父母眼里没了一两个也无所谓,因为太多,所以命贱,每个人的生命都轻若尘埃。
她娓娓道来,说她还住在黄俞亮提供给她的公寓里时,有一回坐在窗边看风景,恰好目睹黄俞亮在楼下入口处和一个陌生女孩纠缠。
公寓有门禁,女孩进不来,想拉横幅闹事,却又被保安制止,只能苦等在一旁,直到黄俞亮本人出现,才像看到猎物的猎人一样猛扑了过去。
在出轨的这些年里,黄俞亮肯定应付过不止一次类似场景,他看起来完全不惊慌,任由女孩捂着肚子声泪俱下地控诉和拉拽他,表情仅有淡淡的厌烦。
他掏出手机进行了一番操作,又对女孩说了些什么。
女孩嘀咕着祝知微在落地窗后不可能听清的话,嘟嘟囔囔地离开了。
这件事她当时没有向黄俞亮问及,但黄俞亮做贼心虚,猜到她有可能从楼上看到,也担心她当面撞见那个女孩,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对她解释说那个女孩是他遇到她之前的旧情人,当时安全措施没做好,不慎怀孕了,被他带到医院打胎,可能还想捞一笔打胎费,这才念念不忘地追了过来。
解释完,他又补充了一句:“都是些俗不可耐的俗物,压根比不上你。”
他说有了她以后,再也没有其他女人能够入他法眼。
他说得信誓旦旦,但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祝知微并不相信他的表述。她既不信这个女孩是认识她之前的旧人,也不信那个所谓的“打胎”。
但她对他言辞中的漏洞表现出了顺从的缄默,甚至刻意做出懵懂的姿态讨好他。这个举动在当时出于一种自欺欺人的依恋,后来便被她强行遗忘驱逐了。她不想记得任何黄俞亮不爱她的证据。
直到她终于下定决心反抗黄俞亮,这件事才再度于潜意识深处浮现在她脑海。
她对黄俞亮的妻子讲述这件事,相信黄俞亮的妻子也会像她一样,对这件事抱有女人与生俱来的质疑。
一个需要靠吃药维持.性.生活的男人,一个精.子质量差到害妻子不得不去试管的男人,假设他意外与情人有了孩子,他有可能让对方去打胎吗?
只要这个孩子有
1%存在的可能,祝知微相信黄俞亮的妻子都不会让他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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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祝知微聊完黄俞亮的事,因她们难得见面,两个人一起待了一个下午,在商场胡逛。祝婴宁很少逛街,她随着祝知微进到精品店和服装店内部,仔细地看来看去,却什么都不买。
祝知微一边说羡慕她的定力,一边身体力行地演绎何谓剁手,哐哐哐把自己看中的东西往收银台拿,还执意要买东西送给她。
“你还从来没有口红吧?我买一条口红送给你。”
祝婴宁拒绝了,说自己还在读高中,根本没有用上口红的机会,买了以后放到过期实属浪费,祝知微却说:“哪里没有机会?你瞧,你就要高三了,以后百日誓师,大家肯定都会打扮,到时你就用得上啦。”然后自顾自挑得开心,还拉她过来试口红。
祝婴宁被镜子里自己血红的嘴唇吓出了浑身鸡皮疙瘩,打着哆嗦求祝知微饶她一命,又说如果实在要送,不如送她遮瑕膏吧,百日誓师那天如果刚好长了痘痘,还可以用遮瑕膏遮一下。
祝知微觉得有理,遂放过她,转而替她挑起了遮瑕膏。
祝婴宁则在店里瞎走瞎逛。
可能看她是学生装扮,售货员并没有过来跟着她,只一个劲在祝知微身前推销介绍。她得以慢悠悠且自由自在地观赏这些与她毫无关联的化妆品,直到她踱步到一面男士香水墙前。
最便宜的香水也要五百起步,祝婴宁看得胆战心惊,却又忍不住仔细研读香水牌子上的介绍,前调、中调、后调和留香时间……她其实并不清楚这些东西是什么,只单纯觉得有些语言描述得极美。
“是要买去送给亲朋好友吗?”
售货员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把祝婴宁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她支吾一声,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售货员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呢?您可以向我描述他的个性、喜好以及他和您的关系,我根据这些为您推荐对应的香水。”
“他……”祝婴宁盯着那一排排香水,含糊地咕哝,“他的个性……我觉得他有点像一只猫。”
“啊。”售货员恍然大悟地微笑,“那他在您眼里一定是个非常可爱的人了,雍容华贵,优雅知性,我这里确实有一款香水……”
“不,他阴晴不定。”
第148章 道是无情
“想理人就理人,想不理人就不理人,心情好的时候可以随意揉捏,心情不好就得哄着他顺着他来。黏人,分开一小会儿都会有分离焦虑,但是又不喜欢被人看出他的脆弱和敏感,死要面子活受罪。”
祝婴宁一一细数许思睿的罪状,“受小伤时喜欢小题大做,把自己描述得十分悲惨,惹人去纵容怜惜他,但是真正伤心难过了,却一句话也不说,问都问不出来。”
售货员听得嘴角直抽抽,一时判断不出面前这位顾客对对方的感情。可销售业绩压在她身上,她不得不开口:“听您描述,感觉对方确实是一位性格多变的人呢,我们这里有一款小众调香师调制的香水很符合您的描述。”
说着从货柜上找出一瓶香水,娓娓介绍道,“这瓶香水名叫晴雨,取名自刘禹锡的《竹枝词》——‘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前调是泥土的香味混木香,清冽舒缓,像暴雨前乌沉沉的空气,中间木调会慢慢褪去,杨柳和雨水的气味逐渐挥发出来,加入柑橘中和了这两者的潮气,闻起来非常清爽,适合春夏使用,后调则很温柔,模拟的是被阳光暴晒过的被子的香味,仔细闻还有一丝丝甜香。”
“我们店现在只剩这一瓶了哦,您在商场其他店铺也是找不到的,是孤品。”
祝婴宁还没来得及表态,售货员就笑眯眯地问她要不要试闻一下小样。
“我……”
“我猜您描述的这位男士一定是个很有个性的人,这瓶独一无二的香水想来非常适合他。”
独一无二这个许思睿式的成语成功触动到了祝婴宁,最终她还是败给了售货员的口才,妥协道:“好的,那就麻烦您让我试闻一下香水吧。”
售货员喜不自胜地从货柜里找出一张未拆封的香片,长指甲小心将包装撕开,用香片喷了香水的那一面抹了抹祝婴宁的手腕,说体温能够促进香味挥发,不同时间段的香水闻起来的气味是不同的,也即所谓的前中后调。
她们这边正在试香,那边祝知微已经挑完了合适的遮瑕膏,好奇地走过来,将下巴搭在祝婴宁肩膀上,明知故问揶揄道:“哎呀哎呀,不得了,这是要买给谁啊?”
她经不起调侃,耳根泛红,结结巴巴且实诚过分地说是要买来送给许思睿的。
“这么宠他,小心他飞上天哦。”
她想起许思睿这几天低落的模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要是真能那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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