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完鞋朝客厅扫视一圈,视线范围内有两个生面孔,都是男生,遂越发自来熟地问:“这两位哥们是?”
“他们是我的后桌同学。”
“原来是你的同学,你的同学就是我的同学,同学们好!”
打完招呼,他才发现许思睿不在人堆里,“对了,许哥哪去了?”
第145章 挑衅
“他在房间里,好像说有点事。”祝婴宁解释。
“怎么又有事?他一天天的能有什么事?”孙明远差点脱口而出该不会在那啥吧,好在脱口而出的前一秒想起在场还有两位女士。
他打算进去找他,人刚走到许思睿卧室门口,对方就掀开卧室门走了出来,差点和他当头撞上,好在孙明远足够灵活,腰一扭,以一个滑稽的姿势避开了。
“哇靠!吓我一跳,你出来怎么也不带吱声的?”孙明远吐槽完,抬头一看,被许思睿脸上的虚汗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压低声音说,“怎么这么虚,该不会真在那个什么吧?”
许思睿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推开他朝外面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对祝婴宁说人到齐了就开始吧。
她也留意到了他额角的汗,想问他怎么了,但在场这么多人,知道他性子清傲,必然不肯在这么多人面前示弱,于是只能先咽下关心,点了点头,让其余人拿出对应的练习册。
她开始讲解起做题技巧,由于这次学习好的人多,讲完自己的方法,也会鼓励其他人大胆提出自己的解题方法,从中选出最高效的解法。
她讲题的语速不快,舒缓沉稳,听在耳里本该是舒服的,许思睿却左耳进右耳出,难以集中注意力到练习册上。
补习开始前他放在卧室里的手机响了,走进去看了眼,发现是一条彩信。本来以为又是什么垃圾广告,正想删除,便看清彩信是冯达发来的——又一张许正康和那对母子走在一起的照片,这次他们三人正要进入一家餐厅用餐。
许思睿暗骂了一声,大概猜到冯达也许是想搞他心态,这种人不像郑泽楷这种直线型生物,搞起霸凌来也隐晦曲折,像只阴沟里的老鼠,看不得自己嫉妒的人过得好,总会在有机会时蹦出来平白恶心一下对方。他一边惊讶自己以前竟然会糊涂到明知冯达是什么秉性还和他交朋友,一边又不得不承认冯达确实成功恶心到了他。
从看到照片那刻起,他就一直想吐,手抖到拿不稳手机,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帕金森,而且是一看到许正康就被动触发那种。
真没用啊许思睿,你到底是在怕谁?
他拉黑冯达号码的时候甚至有点想笑,主要是笑自己。把手机扔到床底下,门外恰好响起了孙明远的大嗓门:“怎么又有事?他一天天的能有什么事?”
他走过去开门,门拉开以后只觉得外头阳光晃眼,晕了一会儿,模糊的视线才集中到孙明远脸上。
孙明远似乎说了什么,他感觉自己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推开他朝客厅走,他又听到自己张开双唇对祝婴宁说了句什么,这句话应当是他的肌肉本能,因为说完以后他依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她的声音在他前方两三米处响起,她讲着公式,他听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原来是在讲物理公式。
做题的时候也费了很大功夫才集中起注意力。
就这样晕晕乎乎过了一小时,许思睿觉得他已经差不多调整好了自己,可是休息时间的时候祝婴宁还是凑过来,小声问了一句:“许思睿,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乌黑圆亮的眼睛,好像两颗龙眼核。
龙眼核里闪着担忧的光,她站起身,说:“我给你倒杯温水吧。”
她往厨房的方向去了,走动的动作仿佛牵起了他一缕心魂,他才刚觉得好受了一点,心脏在肠胃深处弹跳两下,试图跃回胸腔的位置,紧接着就看到章嘉程起身跟了上去,对祝婴宁说:“你要烧水吗?我帮你。”
他的心瞬间又跌了回去,可能跌得太重,胃也莫名抽疼起来,他好像又想吐了。
许思睿蹙眉捂着肚子,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不要显得那么粗重。
“嗯……?”孙明远在旁边摩挲下巴,紧盯着章嘉程和祝婴宁的背影,嘀咕道,“不对劲……你不觉得很不对劲吗许思睿?烧个水有什么好帮忙的,不就把烧水壶放到底座上,然后按开关开始加热?这都用不到一秒吧,到底有什么值得帮忙的?”
一边说一边盯一边拿手去扒拉许思睿,“欸,欸,我说你看到没有啊。”
自己嗨了半天才发现许思睿一直没应声,回头看,他正垂眸看着习册。
“卧槽,你怎么回事啊?你个木头!”孙明远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试图骂醒他,“你能不能有点危机感?”
谁知许思睿竟然斜眼瞥向他,瞳孔黑沉,眼神漠然,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有危机感?”
孙明远被他问愣了,刚想大骂一声:“你跟我装什么蒜呢,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她?”余光就瞄见祝婴宁端着水杯朝这边来了,他只能暂且按下不表。
水杯放到了许思睿面前,她手上动作很稳,水面甚至没怎么波动。他盯着那杯水,想拒绝说我不喝了,抬起眼帘时,却对上了章嘉程的视线。
说不清那一眼究竟是什么意思,其实只是非常短暂的对视,短暂到没能为彼此的眼神赋予更加深层的含义。眼神就只是眼神而已。
可是他还是在一触即离的对视后改变了想法,伸出手指拢住水杯,仰头将那杯水一口气喝干了。
喝得急,放下杯子以后嘴角都是湿的,他转向祝婴宁,淡声道:“给我张纸。”
“哦……”她确实离纸巾更近,闻言便伸出手帮他抽了张纸巾。
递过去,他却没有接,只将脸微微朝她俯下来。
他才刚喝了水,嘴唇被水润出靡丽鲜艳的红,衬着苍白的脸颊和浓稠的瞳色,显得红的越红,白的越白,黑的越黑,惊心动魄的美。但现在没人会觉得这个场景暧昧,因为气氛实在太差太诡异了。她捏着纸巾僵在原地,僵了好几秒,才伸出手,慌乱且匆忙地在他湿润的唇上擦了擦。
许思睿这才慢悠悠坐正身体。
连向来能说会道的孙明
远都有些卡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半天才努力憋出一句:“呃……那个……呃,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咱休息好就开始学习了吧?”
“……好啊好啊。”吴波低声附和。
在大家的合力挽救下,气氛总算拉回来一点。
祝婴宁回到白板前继续讲解休息前没讲完的题,她一道道帮其余人梳理过去,一连讲了五道题,才发现自己还将刚刚那张纸巾团在手里。纸巾早被她揉皱了,但隐隐约约还能感觉到上面濡湿的触感,凉凉的,冰冰的。
她看向许思睿,他右手握笔,左手支着下颌,懒懒散散在做题。
他在想什么呢?
如果她能钻进许思睿的大脑,就会发现他什么都没想。
挑衅也并不能让他体会到任何胜者的欢愉,他反而觉得自己这样没劲透了。
第146章 被抛弃
补习结束,逐一送走其他人后,祝婴宁想找个时机和许思睿聊聊。
但时机这东西一旦认真想找,就会发现永远都没有合适的时机。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她跟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呢,他就说自己困了想睡个觉。她总不好不能让人睡觉,只能静待下次时机。
这一待,周末就过去了。
周中她想找他谈心,却同样寻不到机会,因为许思睿不是戴着耳机在听歌就是戴着耳机在玩游戏。
到了星期三,她忍无可忍,敲开他房间的门,问他最近这几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许思睿拉下耳机说没有,说完作势又要把耳机戴上去。
祝婴宁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耳机,在他再次闭目塞听之前,问了一句:“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把章嘉程叫过来吗?”
他说:“不是。”
她没有理会他的回答:“我已经让他不要来了。”
许思睿这才愣了愣,眼眸微动,瞟向她的方向。
他以为听到她这么说他会很开心,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因为那双向来乌黑纯净的眼睛此刻竟然带着一丝不自觉的讨好和哀求看着他。她的体贴像把温柔刀,剖开他心脏外层的烂肉,让他不得不直视自己心上的疮口。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狼狈的心情。
既讨厌她和别人来往亲密,又看不得她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勉强自己去做她本不会做的事。
他不愿看到她和他讨厌的人来往,但是比起这个,他好像更不想让她难做,不想让她为了迁就他而委曲求全。
在短短几秒内,许思睿想了很多,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直到她的背影在他卧室门口消失,他也没能说出心口盘旋的那句“你不用为了我这样”。
在潜意识更深处——诗书礼仪以及任何理性都照拂不到的地方,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卑劣地享受着她对他独一无二的迁就与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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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六,章嘉程果然没有再过来。
许思睿不清楚祝婴宁究竟是怎样对他表述的,但这个结果多少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到了星期天的时候他才迟来地感到了些许愧疚——当然,不是对章嘉程,而是对她。他特意让钟点工阿姨今天不用来了,也向阿姨请教了做饭的细节,想要亲自做顿饭请她吃。
身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第一人,他连最简单的蛋炒饭都没有独立做过,不过许思睿觉得可以试试,因为做菜过程看起来和化学实验差不多,只要严格遵循菜谱里写的剂量和步骤去做,他不相信自己能做得多么难吃。可在他仔细查阅完菜谱以后,祝婴宁却神色匆忙地说她需要外出一趟。
“我去下微微姐那里,之前就和她约好了的,今天有些事要一起处理,中午和晚上我都不回来吃了。”
许思睿没说话,裹着毯子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开。
门啪的一声被合上,家里重归寂静,静到墙壁上挂钟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滴答滴答——秒钟奔走,来去匆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到开机的电脑前,荧幕蓝光映亮他的脸。
他抿了抿唇,又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她爱着很多人,也有许多在意的亲朋好友,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
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清楚她是这种菩萨般的性子。
他以为他不开心仅仅只是因为介意章嘉程……可是为什么现在,连她要去帮祝知微一些忙,他都会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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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婴宁去找祝知微是因为黄俞亮的事,自从去年祝知微在深夜给她打来那个电话,并直言她需要再好好想一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都默契地没有再谈及这个问题。
祝婴宁不谈论是因为不想给祝知微造成咄咄逼人的感觉,她知道有些事情只能靠自己想通,外人说得再巧,救赎终究也只能发生于自身。
再加上那段时间为了不给祝知微的店铺造成负担,她从她的店里辞职离开,重新找了家教的兼职,就更加不清楚祝知微的店铺发生的事了。
直到刚刚过去不久的大年初一,她去她家拜年,才再度听她提起黄俞亮。
在过去的那大半年里,黄俞亮一直在找人对她的店铺恶意刷单,几乎每隔一个月就要来一两次。即使祝婴宁已经在深夜那通电话里向她揭露过黄俞亮的本性,可是要她对她认知中的恩人亮出爪牙,对祝知微来说实在是一件心理负担过重的事,爱护他、包庇他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惯性,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也过不去自己的感情。
于是她一再容忍,看到有差评就申诉,找人工客服理论,反复拨打刷评的人留下来的电话号码,走各种流程试图挽救自己的店铺评分。
客服小妹和她一起加班到黑眼眶日益明显,两个人相顾无言,看到对方蜡黄的脸色就像在照镜子。
如此过去半年,店铺苦苦支撑,始终难有出头之日。祝知微对黄俞亮的感情也在狗皮膏药般的恶意竞争里一点点消磨掉了。然而真正让她醒悟的是那一天——客服小妹对她说:“老板,做这份工作让我觉得很没意思。”
她之所以敢直言不讳是因为她已经开始物色新工作了,到底是单纯的年轻人,没法心安理得骑驴找马,想了又想,还是诚恳地将自己辞职的理由和盘托出。
“很没意思”四个字比“我要辞职”来得刺耳多了,诚实到显得尖锐,这四个字就像一根钢丝,从左到右贯穿了祝知微,将她混沌的大脑磨得鲜血淋漓。
兔子被逼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有七情六欲,她会爱人,也会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