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叉子在中途就受到了一股阻力,另有一杯水兜头浇下,隔着水柱,沈星川看到齿尖没入姚映夏的掌心,扎出了两个血洞。
头发上的水像是倾盆大雨一般簌簌往下落,沸腾的血液终于慢慢冷却下来,耳边似乎又传来她冰冷而又缥缈的声音——永远不要去动肖安,否则我会跟你拼命。
此时她寸步不让的眼神也是这样告诉他的。
水珠狼狈的划过脸颊和睫毛,仿佛他的眼睛里也落了雨。
沈星川甚至都没有办法感到愤怒,明明不该抱有任何期待,可姚映夏总能将他坠入谷底的心脏捞出来再踩几脚,不肯让他残存丁点儿念想。
他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睛,想要看看姚映夏的伤势,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握住手心,并不想让肖安看到那两个血洞。
幸好刚刚肖安被保镖挡住了视线,对她受伤的事情一无所知,矛盾不可以继续激化,今天这件事也要有个交代。
姚映夏将手中空掉的马克杯放到茶几上,看向肖安问:“为什么动手?”
肖安不肯说话,只是推开按住他的保镖,拉着姚映夏就往门外走。
沈星川在原地站定,置身事外一般的看着他们,仿佛她去留随意,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可姚映夏知道,但凡她今天敢走出这个大门,后果一定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
在被肖安拖行几步之后,姚映夏终于拼尽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她努力想要暂时控制住局面:“你先去医院,这边的东西我会打包给你。”
肖安眼睛里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不走?”
姚映夏垂下眼睛:“这里是我‘家’。”话是说给沈星川听得,他一向睚眦必报,如果不能彻底消气,恐怕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肖安冷笑一声:“家?这里算什么家?你来例假那个畜生都不肯放过你。”
这下连周围的保镖都尴尬起来,只恨自己长了耳朵,对视一眼之后,暂时撤到了阳台上。
姚映夏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来例假不假,沈星川也没有变态到这样都不肯放过她的
程度,哪怕昨晚他通过其他方式达到了目的,到底也没进行到最后一步。
哥哥为什么会这样说?
哪怕有充足的反应时间,姚映夏仍然难以置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脸先是涨的通红,随即又一点一点失去了颜色:“你误会了,他没碰我。”
“你到现在还要袒护他?”肖安言之凿凿的样子简直像是看过了现场直播,姚映夏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是否真的有这种可能,就感觉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乱七八糟的思绪被身后冰冷的声音中断,不知何时沈星川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扶住了姚映夏的肩膀:“肖安,我建议你去看一下精神科医生。”
肖安当然不觉得自己有病,此刻又再一次被沈星川激怒:“别碰我妹妹!”
他刚刚向前迈了一步,就见姚映夏挡在了沈星川的面前,那是一种完全保护性的姿态,只是肖安并不明白,究竟谁才是她真正想要保护的人。
这还是姚映夏第一次在肖安脸上看到如此失望的神色,仿佛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背叛者,这场闹剧最终以巨大的摔门声收场。
姚映夏怔怔站好了一会儿,耳边的嗡鸣消失之后,房间里变得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有退路,偏偏她没有。
姚映夏僵硬的转过身来,仰头看向沈星川,他眼角破了皮,周身都笼罩着一层阴云,似乎随时都要风雨大作。
姚映夏就是那晦暗天气下的一株野草,早已习惯了随风折腰:“对不起,你别跟我哥计较。”
她低声下气的样子实在碍眼,偏偏还是为了肖安,沈星川眉目冷淡地说:“我跟一个外人计较什么。”
他语气还算平静,姚映夏刚想松一口气,就听沈星川说:“你哥读书再少,也该知道不能对血亲有非分之想吧?乱仑有很大几率会生出畸形儿。”
她一向知道沈星川刻薄,只是没想到能刻薄到这种程度。以至于在片刻的震惊之后,姚映夏才终于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沈星川察觉到了肖安对她超出兄妹范围的感情。
姚映夏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苍白而又脆弱,以至于接下来她所说的一切都丝毫没有说服力:“你想多了。”
沈星川不置可否,并不准备在今天这样的时刻跟她清算,只是拿了药箱过来,给姚映夏的掌心上药。
虽然伤的不深,可这笔账最终也要算到肖安头上,一桩桩,一件件,最终会在未来某个时点,积累到突破防线,顷刻间将人埋没。
在那之前,他可以给予姚映夏无限的耐心和机会,选择权从来都在她的手上。
天一点点黑了下去,万家灯火齐明,与外面热闹喜庆的新年氛围不同,除夕夜的医院是最冷清的。
病房门被推开的时候,赵姐正在给女儿打电话:“我是真的走不开,病房里必须得留人,你们先吃,真的不用等我了……”
听到声音抬头的时候,赵姐很有些诧异,匆匆道别后就挂断了电话,随即笑着打招呼说:“肖先生,您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肖安指了指自己的脸:“不小心弄伤了,来医院处理一下,顺便过来看一眼。”
“您有心了。”赵姐话音刚落,手机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还是她那倔脾气的女儿,非得要她今天回家吃顿年夜饭。
眼见赵姐一脸为难的样子,肖安顺水推舟地说:“我今天还有些时间,可以在医院待到十点左右,你可以先回家吃饭,之后再过来。”
赵姐明显有些心动,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太麻烦您了?”毕竟是除夕夜,本该是合家团圆的重要时刻。
肖安无所谓的笑笑:“没关系,反正今天我也是要一个人过得。”妹妹被沈星川困住,肖若跟宋侑回了本家,只有他无处可去。
赵姐流露出了些许怜悯的神情,却也并没有多问:“实在太感谢了,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大门被轻轻合上,病房中瞬间变得寂静无声,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有种奇妙的镇定作用,肖安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更加清醒。
刚刚他实在有些过分,不该那样令妹妹为难,她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走近许念的病床,肖安看了眼床头的监护仪,除了心率有些偏低,其他一切正常。
视线随后落在了许念的脸上,妹妹的五官完美遗传了母亲的所有优点,但凡见过她们母女的人,都说姚映夏长得像极了妈妈。
可久居病榻三年,哪怕护工将她照顾的再好,许念的脸上也有了衰败之色。
肖安任由自己放空许久,才轻声开口说:“许阿姨,新年快乐。”
意料之中的得不到回应,不过这也并不影响什么,肖安拿棉签蘸水,帮她润了润有些干涸的嘴唇:“再过几天,就是夏夏领证两周年的纪念日了,您知道她结婚了吗?”
肖安耐心的等了几秒,果然看到监护仪上的心电图波形陡然升高。
之前他过来的时候,偶然间发现许念的意识是清醒着的,虽然只是小概率事件,也只能维持非常短暂的时间,可今天恰巧就被他碰到了,谁能说这不是天意?
肖安垂下眼睛,只当自己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夏夏为了救您,把自己卖给了沈星川,听说您曾经跟他的哥哥在一起。”
肉然可见的,许念的嘴唇抖了抖,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那张了无生气的脸似乎完全被哀戚笼罩了。
肖安一脸抱歉地问:“许阿姨,夏夏真的已经尽力了,您愿意救救她吗?”
第99章
赵姐回到病医院的时候,病房中一切正常,她拿饭盒装了许多饭菜水果,一并交给肖安:“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请您一定要收下。”
肖安并没有推脱,道谢之后就离开了医院。
赵姐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到最低,继续观看春晚,等倒计时结束,她侧脸看向病床上的女人说:“许小姐,新年快乐。”
许念的眼角有什么一闪而过,赵姐还以为是不小心弄上去了什么东西,等凑近一瞧,才发现那是一滴眼泪。
新年伊始,并没有带来什么新气象,许念的身体每况愈下,哪怕医院方面有意瞒着姚映夏,可她还是绝望的察觉到,妈妈大概是要离开自己了。
许念的心率开始持续性的异常,血压也低的吓人,每当她握住妈妈的手,都几乎要被那冰冷的温度冻伤,哪怕再如何帮她保暖也于事无补。
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沈星川听着她压抑的哭泣声醒来,随手往枕头上一摸,就是潮乎乎的一片。
人在脆弱到极点的时候,似乎任何安慰都能成为短暂的救赎,当她被抱进宽大而又温暖的怀抱中时,终于还是委屈的放声大哭。
明明她已经拼尽全力了啊,为什么还是留不住妈妈?
这是个无解的难题,一如沈星川的心魔一样,所有人降临到这个世界,都有自己的劫数要历。
夜晚宣泄够了情绪,白天姚映夏从来不在许念面前流泪,似乎只要一哭,那些她避之不
及的噩梦就会即刻成真,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元宵节过后,姚映夏又跟学校请了长假,某天接到学校老师打来的电话,她才知道研究生考试的成绩出了,自己进了复试。
将这个消息告诉妈妈那天,恰好是立春,这一日阳光明媚,许念的各项指标罕见的趋于正常,连手指都带了些许暖意。
她心中又升起了无限希望,还以为妈妈可以挺过这一关。
沈星川是在深夜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的,一看来电显示是许念医疗团队的负责人,时间又是凌晨三点,混沌的意识几乎是立即清醒过来。
许念大概率是不行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沈星川看了身旁一眼,黑暗之中,姚映夏蜷成小小一团,既无助,又可怜。
有妈妈在,她还能当片刻小孩,没有妈妈,人就要彻底长大了。
沈星川走出卧室,将门关好,这才接通了电话。
对面的声音十分沉重:“沈先生,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许小姐的病情突然恶化,多个器官都在衰竭,目前仍在抢救,不过意义不大。”
他认真的听完,到底也只是问:“用尽一切方法,不计任何代价,还能坚持多久?”
对面犹豫了一下:“两三天,或者三五天,都有可能,不过病人会非常痛苦。”
这便是回天乏术了。
挂断电话,沈星川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沉重的心情和黑夜交相辉映,他终于还是决定将选择权交给姚映夏。
回到卧室之后,沈星川才发现她已经醒了,此时正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发呆。
他一向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此时却像是失语一般,不知该如何传达这个噩耗。
最后竟是姚映夏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梦见我妈妈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还算平静,可随即嗓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她急促的大口呼吸着,眼睛迅速变得通红,似乎只要稍稍眨一下睫毛,就会迅速决堤。
可她倔强的不肯落泪,只是大睁着眼睛,良久才能继续发出声音:“妈妈说,她不能再在这里耽误时间了,只有尽快去天上排队,才能来当我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后,姚映夏终于崩溃的大哭起来。
他原本以为,不会再有比发现姚映夏深爱着别人更令自己伤心的时刻了,可眼睁睁看着她悲痛欲绝,心脏竟然会比以往任何时刻都疼的更加厉害。
姚映夏哭的太过投入,以至于没有看到他眼角一闪而过的流星。
在最后的告别时刻,姚映夏亲手关掉了呼吸机,她亲吻了许念的额头和脸颊,像小时候那样抱了抱她:“妈妈,再见。”
请一定一定,要来当我的孩子。
三分钟后,监护仪上的所有数据都变成了一条横线。
*
葬礼简单而又隆重,前来悼念的大部分都是许念曾经的同事,以及沈星川那边的朋友。
肖安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并不奇怪,沈星川当然不会做多余的事,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他以兄长自居,忙前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