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牙都快咬碎,用力握她肩膀:“姜皙哪儿疼?哪儿受伤了?!”
姜皙目光缓缓聚焦在他脸上,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迅速聚集了水光,缓慢无声地滑落到鬓角里去。
许城一瞬间心口剧痛,像冰冷的刀片在剐。
那头,男人爬起来,指着两人痛骂:“艹!她这种货色你也要。姜家一家子畜生,父债子还!她这贱人,放古代要卖去军营抵债!”
许城眼底寒光直闪,起身冲去,一拳狠狠砸在那人脸上。力度之大,那人哐当倒地,吐出一大口血沫子,掉了两颗牙。
许城捏紧拳,浑身肌肉都在颤,费劲天大的力气压抑着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就要报警。
“许城。”姜皙轻声唤他。
许城回头。
姜皙目光无声。
许城知道她意思,他手心还留着刚才那人说那话时她肩上剧烈的颤抖。
他过去将她很小心地抱起来,鼻子竟发酸。
她想推开他,自己走,但她没了半点力气。许城将她抱起,察觉她在剧烈发抖,抖到他能听见她牙齿打颤的咯咯响声。
他紧咬牙关,不自觉将她收得更紧,下颌紧贴住她的头。
许城抱着姜皙从黑夜的江边走过,上了长长的台阶,穿过小巷,回到家里。
姜添始终呆呆地跟着,没有半点反应。
第44章
许城把姜添安顿好, 走出小卧室。姜皙仍在他刚才将她抱放的位置,蜷缩的姿势。
白炽灯照得她眼神空洞,脸色惨白。她头发乱糟糟的, 额上染着血,嘴唇也撕裂。
许城蹲在她身边, 轻唤:“姜皙?”
姜皙没有反应。
许城试着伸手去摘她头发上的杂物。姜皙突然醒来,猛地往后一缩, 面露惊恐。
许城心狠狠一剜:“我把你头上的脏东西清一下。”
姜皙呆看着他, 眼神仍是涣散。
许城再次靠近, 这次她没有躲避,任他将她发上的杂物清捡掉。他手上沾了血迹, 仿佛是自己的血, 叫他疼痛难忍。
他打来温水,沾湿毛巾,一点点擦拭她脸上的灰尘和血液, 她依旧没有抵触。
擦拭她嘴唇时,她眼神聚了焦。他以为她想说什么, 但她没有。
“那个人渣说的垃圾话, 你别往心里去。”
姜皙问:“他说错了吗?”
许城便知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了。他眼瞳紧敛:“姜家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那也不是你的罪!”
姜皙没应答, 眼里空留不起一丝波澜的放弃。
许城吸一口气, 继续擦拭她沾满泥土的手,见她的手伤痕累累,口子大张, 露出骇人的血肉色。
他眉心紧皱,突然将头猛低下去,额头抵在自己手背上。他极力抑制, 但双手克制不住颤抖,偏偏握着姜皙的力道很轻很轻,像怕把她碰碎。
昏黄灯光笼着这方寸之地,他像个跪伏在她腿边祈求救赎的人。
姜皙垂眸看他低垂的头颅,冰冷的双手居然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温暖。
温暖?
很荒谬……
她一时不知,是没被救更可悲;还是被他救了,更可悲。
这时,姜添忽然从里屋出来:“姐姐,我还没有喝牛奶,不能睡觉。”
姜皙眼中骤然涌起无尽的悲恨、凄凉与绝望;双唇直颤。
许城立刻要去帮忙。
“我来。”姜皙语气突已平静,抓起沙发旁的拐杖,站起来。
她快速拄拐到桌边,拿了杯子和勺子,从罐子里舀出奶粉,兑热水进去;随后从拉开抽屉,取出一板安眠药片,抠出一粒,拿汤匙碾碎加进牛奶。
他不是个好弟弟,她也不是个好姐姐。
她此刻恨他,希望他闭嘴,希望他睡死过去。曾经的许多次,她都用一粒药片对付他,也对付自己。
有的时候,她只想要一点点短暂的清净和安宁,因为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这些年,她始终记好不记坏。不对苦难受力。但这一刻,这一夜,过去生活里所有的苦铺天盖地向她砸来。
许城静看她熟练地碾碎药粉,搅动牛奶,一手端着牛奶杯,一手拄着拐杖进了里屋。很快,她出来,关上门。
她出了会儿神,忽说:“我饿了,能帮我煮碗面吗?你也吃点吧。”
“好。”
*
许城卷起袖子,拿锅接水,端去灶台,又取了挂面和碗筷放在一旁。等水开的间隙,他双手撑在灶台边,颓然低着头。
屋里如坟墓般安静,有种无形的重物压在这密闭空间里。挣不掉,也推不开。
姜皙坐在他背后两米外的沙发上,盯着他的背影。重逢后,她从没这么长时间地凝视过他。
他成熟了,不是当初那个单薄的少年了,肩膀宽阔了许多,线条也愈发硬朗。
他蜕变成了更好的人。
许城,这些年,你过得很好吧?
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水沸了,升腾起一片烟雾。许城像从沉思中醒来,往沸水里下面条,又往两只碗里简单地放佐料,调面汤。
姜皙盯着他的侧脸,轮廓也比当年凌厉了许多。
感受到她的眼神,许城回头与她对视,两秒后,才问:“给你放清淡点,好不好?”
“好。”姜皙答。
而他的眼神,和当初惊人的一致——迎视,而后移开。
有些记忆就这样骤然被唤醒。
当初,她总是直直地、长久、漫长地注视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叫她着迷。那时候,她多喜欢他啊,满心满眼都是他;而他却似乎并不习惯与她对视,总是看她一会儿,便移开眼神去。
那时她不懂,以为他不喜欢被她盯着,傻傻地想,没关系,你的侧脸也很好看,我也喜欢看,也能看很久很久……
后来才知,那是欺骗者的心虚。
姜皙突感一股由心底而生的寒冷,浪潮一般侵袭她的四肢百骸,她不可自抑地发抖。
他买来的油汀开着,他一进屋就打开了推来她身边,温热,滚烫。
但没有用,她冷得无法呼吸。她像坐在过去那些年历经的无数个重叠的寒夜里,冷到心脏开始绞痛。
她看着他开始搅动锅里的面条,努力克制住震颤的身体,平复下来,扶着拐杖起了身。
许城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姜皙声音不大:“喝点饮料吧。”
许城“嗯”了一声,继续煮面条。
姜皙慢慢走向窗边柜,两米的路,她走得很慢。她拿出上次他买的橙汁,那个牌子是曾经他、她还有姜添都喜欢的。
她取了两个玻璃杯,拧开果汁盖,亮黄色的果汁倒进去。
许城背对着她,搅动着面条汤里的调料。
一道三四米的安静横亘在两人的背后,中间悬着一只昏黄的灯泡。
姜皙从柜子角落摸出一个画着老鼠的小包装袋,撕开口子,里头是灰色的粉末。
许城很慢地搅着那两碗面,始终没有转身。
两人面前的窗户外,是无边的黑夜,一面朝江,一面对山。
不知道是江那边,还是山那头,有人在喊:“天天快乐!”
江边,有人燃放了烟花。
姜皙将空了的包装袋丢回柜子角落,拿勺子搅动橙汁。
她看着向窗玻璃,外头是深黑的夜,玻璃上倒映着薄薄一层屋内的景。许城背对她这边,仍低头拌着面。
她望着玻璃上映着的他那一层虚幻的影子,望了好一会儿,说:“你帮我拿一下吧。”
许城过来,将两杯橙汁端走。
姜皙拄着拐过去坐下,刚要拿杯子,许城却将杯子移开,说:“果汁冷,先吃面吧。”
姜皙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你今天怎么会来?”这是句废话。
“我这几天,每天都来……三天前,碰到有人在附近,像在踩点。我不太放心。”
所以记着她回家的时间,过来看看。
姜皙低下头去。
许城忽开口:“姜皙……”
姜皙眼眸再度抬起,她的眼珠是墨黑色的,很静,像窗外的夜。他想起,以前的她,望向他,哪怕是安静,眼里也永远闪动着跳跃的光。
许城动了动唇,很浅地扯了下唇角:“没什么,快吃吧。过会儿凉了。”
他笑得很难看,开始大口吃面,可莫名地眼眶红了,鼻子也发酸;他苦笑着,自言自语:“太烫了,这面,太烫了。”
姜皙不语,伸手去拿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