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喧哗瞬间降下去,只有姜添还在惊恐地拍窗户。
姜皙立在一群人的目光里,脸色通红,说:“师傅,你让我们下车吧。”
师傅开了后门,姜皙匆忙看一眼大爷大妈和年轻女孩,小声说了句:“谢谢。”带着慌乱失控的姜添下了车。
绿灯只剩十秒了。
姜皙背着个大包,一手牵着完全不听话的姜添,匆忙绕过等红灯的车流,往路边走。
姜添害怕,不肯走,抓着头啊啊叫。
姜皙望着倒数的灯“10,9……”急得浑身冒汗,拼命拉姜添。可男生力气大,她像在拉一头死犟着不肯走的牛。
“3,2,1……”
还没走到路边,身后的车已开始行驶,有几辆车在等他们。姜皙情急之下,不小心摔倒在人行道上。停着的车在耐心等她,可后面的车看不到,不耐烦地鸣笛,喇叭声震天。
她赶紧爬起来,用尽力气把姜添连拖带拽到路边。
自行车道上,几辆自行车嗖地从他们前后飞驰而过。
姜皙终于把姜添带到路边,姜添还在不安地叫唤。姜皙突然松开他的手,坐到花坛上,闭上眼、捂住耳朵。
姜添这样失控与混乱、更糟糕更歇斯底里的状态,在过去那些年,不知发生过多少遍。
姜皙调整呼吸,会好的。他在好转,她也在好转,会好的。
姜添不叫了,坐在她身旁愣神。
姜皙拨了拨他的头发,又伸手钻进他衣服,摸他背后,没怎么出汗;这才牵起他,朝学校去。
等姜皙赶去餐厅,迟到十分钟。这是她第一次迟到,黄亚琪说照章办事,扣五十块钱。姜皙点头认罚。
黄亚琪多问了句怎么回事,姜皙简短说了。
黄亚琪:“最烦你这种带着拖油瓶的。”钱却没扣。
换好工作服出来,店长叫她去一旁,说:“上次那个邱总,说你挺有个性。”
姜皙没接话。
“下次人家来,好好服务。邱总在我们这儿办卡,一次充了十万。”
姜皙不言。
他一走,黄亚琪冷冷看她:“我说你非要来这儿上班,原来是找跳板。”
姜皙平静说:“我没有。”
“你这种漂亮女孩我见得多了,说了也不会听。以为占了便宜走了捷径,将来都要还。我倒要看看你跳进去是个什么凄惨下场。”
姜皙轻声:“谢谢亚琪姐提醒。”
*
虽是冬夜,街上却灯红酒绿,人头攒动。
华灯初上,一家海鲜大排档内,人来人往。
许城知道王良忠爱吃海鲜,专门选了这家地道老店。好几年前结了个大案,队里来这儿吃过。那时许城还是个愣头青。
几年时光,许城飞速成长,王良忠也有了花发。他只肯做事,不喜变通,四十了还只是个小警员。早年得罪人后受打压,失了心性,只愿做侦查,不肯向上索求。如今人到中年,忽觉生命匆匆过半,无所进取。同龄的发小做生意飞黄腾达,找他合伙,他便应了。
他说当警察没意思,破案容易人际关系难。尤其跑外勤的,风里雨里,累死累活,早就不想干了。爸妈年纪大了,老婆也觉累了,想换个轻松的活法。
在场警员们纷纷应和,祝他前程远大。
可他说着说着,眼睛红了;烈酒往嘴里灌,脸孔全红:“我刚入职那会儿在想,我一条道得一直追下去。”卡了壳,立马又道,“人也不能一条道走到黑,换换路子挺好。”
“你们不知道九几年那会儿,我跟我搭档调查钢铁厂那冤案,有次接到匿名电话,说要砍死我们。哈哈哈,那时是又怕又激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说着,趴在桌子上,笑了两声,眼泪直流,“挺好,挺好……”
许城不语,伸手把他头发边的虾壳摘干净。
其余人也是心事重重,倍感哀愁。
散伙时,王良忠醉得一塌糊涂,张旸和余家祥顺路,把他送回家。
夜里十点半。许城没心思回家,去了趟局里。
深夜,公安局并不全熄灯,好些窗户亮着,灯火通明,不知哪个部门在加班。刑警队那几层今天下班早,只有走廊留了几盏廊灯。
许城从电梯出来,白日里明亮忙碌的办公区到了夜间,昏昏沉沉,像挥不散的缠绕着迷雾的梦。
他穿过偌大的寂静的办公区,走进办公室;没开灯,坐到办公椅里,仰头,闭眼。夜色轻抚他的眉眼,下颌和喉结的弧线勾勒得清晰。
他像要沉沉睡去。
街道上传来一声汽笛,他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出神,眼神空洞而无望。
就这样一个人在空荡昏暗的夜色里静坐不知多久,得走了。
他站起身,肩膀松垮,不似人前那挺拓模样,要出门前,又走到窗边。
隔着一面玻璃,世界很安静,大都市处处灯火辉煌。远方,一条江水横穿而过,江面上有亮灯的夜间游船。
而摩天轮,在闪烁着。
小小一个发光的圆圈,挂在远方。
许城望着那个方向,目光寂寥。
*
昨天下过雨,路上有些泥泞。下了公交,姜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的方向走。
“好吃吗?”她说。
姜添吃着一根彩色的波板糖:“嗯。”
“我早上没有生你的气。”姜皙说,“我就是有点累了。”
姜添吃着棒棒糖,说:“累了,睡觉。”
姜皙微笑:“嗯,回去就睡觉。”
两姐弟并排,姜皙说:“添添,姐姐有时候,觉得带着你,有点累。但,只是有时候,你不要怪姐姐。”
姜添专注地吃着糖,说:“姐姐累了,就睡觉。”
“嗯,睡觉。”
“添添,喜欢,姐姐。”
姜皙浅浅笑了,轻搂住他的手臂,脑袋在他肩上靠了靠,柔声试探:“添添,我们过几天去坐火车,好不好?”
“不好!”姜添立刻拿肩膀抖掉她的脑袋,“我不喜欢火车!不喜欢搬家!”
“我们可以去更好的家,姐姐觉得这里有点危险……”
“不要!我不喜欢!我要跟潘老师吴老师小光小雨辰辰玩!我不要!”
姜皙说:“那你留在这儿,我自己走。”
姜添不讲话了,咬着糖,侧脸可怜巴巴。
姜皙心有些疼,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邱斯承实力雄厚,她实在不想跟他纠缠。
明天去辞职,拿到薪水,后天就离开。
她调整着旅行包的肩带,忽觉身后有人。姜皙回头,一个戴着帽子的黑衣男人,低头快步走在马路牙子上。
姜皙警惕了,尽力加快脚步,小声:“添添,我们走快点。你帮我背包。”
姜添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很乖地背上包,跟着她加快脚步,只是嘴巴仍执着地吸溜着波板糖。
从公交到巷口有一小段路,姜皙祈祷那人只是路过,她抓挽着姜添的胳膊,绕进长巷,边走边回头望,可那男人跟上来了。
巷子里一排明亮的路灯,但寒冬夜深,一个人也没有。反倒是路上好几处岔口,是通向江边的曲曲折折的细小楼梯。
恐惧像深夜的冷空气随着呼吸钻进姜皙身体,她竭力往巷子尽头走。可身后的脚步声更快更近了,眼见巷子旁出现一道小岔口,姜皙立刻说:“添添,你快去叫……”
话音未落,身后的人加速冲上来。
姜皙骤然被从背后捂住嘴,她想扒下那人的手呼救,但来人捂紧了她,又钳住她的手,轻易就将她抱起拖走。
姜皙发不出声音,惊愕地盯着姜添,拼命呜咽。但姜添只是侧着身,拿眼睛斜视着看她,想了几秒,又愣愣地跟上。
男人钳制着姜皙,将她掳下巷子,沿着弯弯绕绕的小楼梯一路向下奔,横跨过江边步道了继续往下头一处常年无人的灌木丛而去。
姜皙拼命挣扎,却无半点用处,她的假肢早已不知掉落何处。她眼神凄楚地望着姜添,祈求他能聪明起来,做点什么。但姜添一路呆呆跟着,不近不远,保持着距离;不喊不叫,也不做任何反应。
冬夜,江边一个人也没有。
姜皙望见灌木丛尽头,杂木掩映的滩涂边停着辆灰色的车。上去就完了!
她抓住小楼梯上残破的栏杆,对方前进的趋势受阻,用力扯她,姜皙死箍栏杆不放,手臂快被扯断。
男人怒了,一巴掌打她头上,操着一口江州话,臭骂:“姜成辉的女儿,躲这么些年,以为老子找不到你?你不把钱吐出来。老子杀了你!你松不松手?”
姜皙死命不松。
“松手!”那人一手捂着她的嘴,将她的头摁在地上,一手粗暴地扒她的衣服裤子。她毛衣被掀开,牛仔裤扣子拉链瞬间崩裂。
姜皙惊恐地去护衣服,被迫松了栏杆;男人趁机拖起她往车上去。
姜皙痛苦呜咽,用力推他,打他,拦他,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挣扎没有半点用处。
她绝望地看向姜添,他侧着身,发着抖,恐惧地蹲下来,捂住耳朵。
姜皙被拖到车边,车门拉开,里头像个黑洞。
深不见底的恐惧如同潮水,她用尽全部力气抓住车门把手,却无法阻止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厄运。她被掳进车,一张胶带贴到嘴上,双手被绳子缠绕。
她凄厉地发出一声嘶鸣,以为无可阻挡时,听到一脚踹在人身上的闷响。
姜皙的脸和身体同时脱离束缚,从车边滚下。
那人被从车里拎出来,一记重拳,退后好几米远,撞到桥墩子上,捂着脸和腰叫苦不迭,骂着一声“我X你妈”。正要爬起来回击。许城满身怒火,上去又是一脚狠踹在他肚子上。
那人被踢飞两三米,摔在乱石堆里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
许城立刻回头看姜皙,她贴着胶带缠着绳子,在地上缩成一团直发颤。
许城迅速扯掉绳子,轻撕开胶带;她眼神涣散,脸上印着很深的掐痕手印,头发上全是树叶、水泥块、小石子,混着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