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皙没回应,没过耳一样。仿佛只是个纯粹等着上菜和收餐盘的NPC。
邱斯承脸色差了,知道她不会再有别的态度。他将杯中残留红酒饮尽,敲了敲杯子。
姜皙来倒酒,红色的液体缓缓往杯中流,邱斯承竟直接去揽她的腰,人起来,想把她抱去桌上。
姜皙侧身躲过,人飞速后退到贴墙。手中的分酒器不仅没摔,居然很稳,红酒在里头只是轻微地晃荡。稳妥得像她的情绪:“你这样我报警了。”
“报哪个警?许城?你报警,你们店长同意吗?”
“我业务不精,没法继续为您服务。换个更好的服务生来。邱老板自便。”姜皙放下分酒器,走向房门。
“姜小姐。”邱斯承叫住她,慢条斯理坐回椅子上,放松打量她的背影,“我这几天心情不错,你这工作我暂且给你留着。我会再来看你。如果那时你对我提的要求感兴趣了,价格你开口。我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姜皙停住,忽然回头,看住他:“邱斯承。”
“啊?”邱斯承猝不及防愣了愣。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他觉得很好听,因而恍惚。
“阿文姐姐是你杀的吗?”
“我?”邱斯承眼睛瞪大,“我杀她?她把我打晕,打成脑震荡。我醒来她已经死了。你们姜家不晓得多少仇人排队,轮得上我?!”
姜皙垂眸,一时没说话。
邱斯承知道她要走了,想挽留,语气又变和缓:“我刚说那些话,不是想羞辱或强迫你,我就想天天看到你。或者,你不想待在我身边也行。我知道你困难,只要你向我开口,多少钱,我都愿意无偿给你。”
他赶紧从兜里拿出钱包,好几张黑卡推到桌上,期盼她收下。
但姜皙什么也没说,走了。
邱斯承不算太恼怒。他就没见过钱收买不了的东西。无非看标的多大。买不了,加价就是。
姜皙平静进入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开始冲手。她越洗越用力,动作越大,直到水花飞溅起来。她一下关掉水龙头,手撑着洗手台,低下头去。
又想起来了,那场炙烤着的毁灭性的大火,那片污浊的深不见底的水域,想到阿文姐姐的脸,想到肖谦的手……
虽然这些年的生活,在外人看来,会是一团糟,尤其是肖谦走后的最初几年。
但渐渐地,她自己能稳住了。
当然,也有些个很困难的时刻,快撑不下去的时刻,她得小小地希冀:希望明天能好一点儿,哪怕就好一点儿,让她能喘口气。就一口气,她都已经无法呼吸了,还要怎样呢。
还好,每每她咬牙熬下去,就真的会走过那个坎;再回头,就发现也不算什么。
就像她开着一艘小破船,在不知天气的水域里颠簸航行,历经风雨,总会回归平静海域。
但又时常会有现在的时刻,以为可以变好,却总是被命运抓住不放。仿佛这么多年,她还是被困在那片火场,备受煎熬撕裂;还是被困在那处水底,窒息,恐惧,无力。
姜皙很轻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
她已经很有经验了。
前方一定还有晴天。
她拿纸巾将手擦干净,才刚刚在这座城市安定下来,就又到了该换个城市重新生活的时候了。
姜添或许又要闹了。可没有办法。
她想,这次应该搬去一个更远的地方。
但没事,不管搬去哪里,她都能快速生根,开始新的生活。
第43章
一月底, 天湖区又出了起女性失踪案,失踪者是一家服装店老板艾丽。目前该案由区公安处理。但许城觉得,应由市公安接手。
范文东说:“你工作不饱和?局里忙得要死了还往自己身上找事儿?再说案子不大, 区公安能处理,轮不到咱们。”
许城说, 应该把这几起失踪案聚拢到一起:“这算大了吧?”
“一起办?理由?”
许城:“直觉。”
范文东端着杯茶,一口气没上来, 茶杯搁下去, 说:“我怎么就带出你这么个……合着我工作不干了, 成天为了你那些直觉去外头跟人舞刀弄枪?尤其天湖区那刘局!老油条,二皮脸, 阳奉阴违, 没事儿我尽量都不想给他打电话。”范文东对刘晓光怨念颇深,看来没少吃苦头,“不过话又说回来, 你站人家角度想想,自己干点儿工作, 上头成天指手画脚, 是你你也烦。”
虽是上级,但实际工作中很多事要下级配合。下属部门不愿得罪上级, 上级部门同样也得跟下级搞好关系。不然工作中一堆阴的阳的绊子, 没法开展。人又不是机器,做事做人哪能不带情绪。
许城想了下:“那我们能监督这案子吗?”
“我刚长篇大论都白说了?”范文东恨不得拿茶杯盖敲他脑壳,“你为什么?”
“艾丽六年前是思域会所总店的, 离职后才开的服装店。”
范文东严肃少许:“六年前的事你扯什么?你知道思域背后是谁吗?思乾集团。天湖乃至誉城的知名企业税收大户,你想干嘛?!”
许城还没开口,范文东抬手阻拦:“你啊, 什么都好,就是只想办案,怀疑这怀疑那,也不考虑复杂关系,这不行。你给我收敛点啊,你这几年大出风头,已经很多人对你不满了。别上赶着树敌。得跟多方搞好关系。你跟蒋青岚真没戏了?”
许城忍着点儿烦闷:“说案子呢,工作时间你瞎扯些什么?”
“行。有件事儿我想着你不愿意,要交给二队的。现在想想,你处理吧。”范文东丢给他一份问真新闻的周刊,有一篇深度报道抨击思域会所存在违法行为。
“区公安调查过了,没有任何不当。这个记者祝飞,频繁扰乱商业环境,上门给个口头警告。”
“这是我们该管的事儿吗?”许城眉毛挑起,“摊上破事儿,区公安不说我们越级了?”
“那肯定是以前也警告过——”
“不去。爱谁谁去。”许城起身,冷着个脸走了。
范文东料到了他这反应,也不介意,冲他背影道:“你队里的王良忠工作交接完了,今天最后一天班,聚餐选个好点儿的馆子,费用我来。”
许城声儿也没有,拐上走廊不见了。
今天气温极低,天空也阴云密布。
许城进办公室,半阖上百叶窗,脸色阴沉。范文东说的话他不是不懂。这一路走来,办案本身劳心劳力;案子背后各方协调更是磨人心力。
有人的地方,就总不会非黑即白,总有中间地带。可若是随波逐流、放弃挣扎,在其中浸淫太久,怕也得染上一层灰。
*
小水家中突发有事,跟姜皙换班。姜皙这天得上完日班接晚班。
她起了个大早,帮着姜添洗漱了送他去学校。
姜添得知她今天很晚才去学校接他,很不高兴:“今天应该五点半接我,明天才是晚上接。”
姜皙耐心给他解释,说要帮同事上晚班。但姜添不理解,他厌恶一切打乱的规矩,杵在原地不肯往前走。
早上巷子里来往的人不少,看她劝解着一个“痴呆”。她好一番劝说,总算把姜添拉去公交站。
这个点,坐车的人多了。姜皙思忖要不打车,但月底了,她囊中紧巴,想着姜添最近坐公交也没事,就带他上去了。
车上人不算太多,姜皙带姜添坐在后门附近,哄他看窗外的风景。
姜添仍是不高兴,望着窗外,反复地说:“今天应该五点半接我。是你不对。就是你不对!”
姜皙一下没吭声,恍惚想,她照顾他这么多年,到底哪里不对。
离学校还有两站路,涌上来几个家长,带着四五个闹腾的小孩。
车厢里顿时叽叽喳喳。
姜添注意力被吸引,把脸转向小孩子们,却又不敢与他们对视,只是歪着头、悬着两只手在胸口,听他们讲话。
姜皙看见两三个小男孩聚在一起,一边偷笑议论,一边对姜添指指点点。
她轻哄姜添,看外面的花儿,漂亮的招牌。但姜添不听她的了,满心好奇地看那几个小朋友。
一个小男孩开始学姜添,一边抖着手,一边歪着头;周围的小男孩们哈哈大笑。
姜添并不理解,以为他们在跟他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很浅地笑。
姜皙攥紧姜添的手,看了眼那个小男孩的妈妈。
对方正跟自己的朋友大声聊八卦。
那个学人的小男孩还不满意,蹦过来,朝姜添做鬼脸,叫:“喂!喂!你听不听得到?!”
姜添这下懵了,开始不安,害怕地转过头去。
姜皙立刻轻摸他的背,安抚:“没事没事,我们马上下车了。”
她不准备等到学校了,下一站就下去。但公交停在十字路口,红灯还有60秒。
姜添感觉车停了,开始拍窗:“下车,下车。”
小男孩大笑:“我就说他是个傻子!喂!喂!”说着伸手来抓姜添。
姜皙及时阻拦:“小朋友你别碰他。”一边拉姜添拍打窗户的手,“添添没事,很快下车了。”
但小男孩们继续大叫大笑,姜添愈发紧张,拼命拍车窗,哐哐直响。
姜皙拉不住他,对小男孩说:“你们别叫了。”
聊天的女人回头:“说谁叫呢?小孩子出点声音怎么了?是弱智就别往外头带啊。”
姜皙一字一句:“他是自闭,不是弱智。”
姜添窗户拍不开,开始大叫:“啊啊啊!”
女人骂:“这还不是弱智,有病就自己开车!别他妈出来坐公交!”
姜皙起了身,费力拉着叫闹的姜添,平静地说:“不好意思,太穷了。买不起车,只能坐公交。”
她看着柔弱,细声细气,但情绪稳定到那女人觉得反受羞辱,自己张牙舞爪像个泼妇,又疑心她在反讽自己,叫嚣:“你骂谁穷呢?骂谁只能坐公交?”
她上来伸手一推,姜皙一下跌坐到后排台阶上,露出左脚的假肢。
小男孩立刻笑着叫:“妈妈你看,她的脚是假的!她是个残疾人!”
这话一出,其他乘客看不下去了。一个大爷呵斥:“你个小兔崽子有没有教养?!”
一旁,女大学生也愤怒开口:“没教养,公交上又蹦又跳又闹的,当自家别墅呢?”
拎着菜篮子的大妈也加入批斗:“一上车就闹,没素质,你当妈的也吵,还占着老弱病残的位置不让座?有脸骂人?”
“你说谁呢?我X你XXXX!”那女人气急败坏,飚出一串不堪入耳的脏话。
司机吼了声:“你再吵给我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