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进锁孔,刚一拧开,邱斯承冲了出去。
房东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借着夜色掩护,消失在巷子里。
房东大伯常年肾透析,身体虚胖,腿脚不便,没去追。
他往屋里看,家中一片狼藉。姜皙坐在沙发旁的地上,弓成一只虾米,剧烈咳嗽。
大伯身体差,慢慢挪进屋,放下大串钥匙和水果刀,叹息:“不要随便给人开门。这地方乱,你容易吃亏……”他说到这儿,才想起刚才那声呼救,疑惑,“刚那声……”
姜皙嗓子干哑,剧痛难忍:“对不起。”
大伯摆摆手:“住这种地方的外乡人,谁愿意提过去?”
他扶着一边膝盖,慢慢把刀放回原位:“要是仇家啊,你得想想以后了。”他把椅子摆好,桌子摆正,又捡起散落在地的手机壳。
姜皙原想说不用帮忙,但她本就呼吸困难,鼻塞头痛,加上刚才跟邱斯承一番厮打,此刻更加虚弱无力,人昏昏沉沉跟团棉花一样,只胸腔还在一阵阵地痉挛呼吸。
大伯缓慢地帮她把东西规整好,说:“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姜皙感激他,强撑着拄了拐杖起身,走两步送他到门口,就听外头传来一道礼貌的男声:“不好意思,我敲错门了。”
*
许城在冷风中微吸一口气,正要走向楼梯间左侧那道门,就见门突然拉开,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缓缓走出来,拐进楼梯间,上楼去了。
许城的心顷刻间就一沉,以为两扇门都是错的。
可下一秒,人影晃去,他就看到了她。
姜皙立在半开的门边,面色苍白。许城怔住。
目光对上的一刻,九年多的时光像狂风从两人之间奔涌而过,记忆中她模糊的模样一瞬变得清晰。
他找到她了。
也就是那一瞬,他看到姜皙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面颊红肿。
那一瞬,冬夜的冷风像沉重的冰冷的水,从头将许城浇灌到底。
这些年,许城设想过无数种和她重逢的场景,这并不是最坏的一种;可这一刻,他还是怔在原地,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第33章
许城立在夜里, 神色难辨。
姜皙要关门。
许城大步上来,将门拦住,低声:“我有话跟你讲。”
他再度看了眼她脸上的红肿和脖子上的掐痕。
“就几句话……”他抵住门不放。
姜皙头昏脑沉, 已没力气跟他拉扯,且门边冷空气灌涌, 实在寒凉。
她拄着拐,几步挪到沙发边重重坐下, 脑袋垂着, 眼睛也垂着, 胸膛缓慢而大幅度地起伏。
许城关上门,在门边立了会儿。
风是止了, 冷意却没有。
誉城常年潮湿, 在冬季,室内甚至比室外还要寒冷。
这一方开间不大,还不如她原来卧室内的卫生间宽敞。
家里乱得像刚才刮过台风。
沙发旁乱糟糟堆满纸箱, 七零八落;里头手机膜、手机壳、彩色金粉亮片之类的物件混杂一片。
对面一张倾斜的桌子、歪倒的椅子。没吃完的粥,散乱的感冒药, 做了一半的手机壳、五颜六色的材料乱七八糟挤在并不宽大的桌面上。
头顶扯了一根电线, 吊着一颗昏黄的灯泡。
许城神情晦涩难言,又像是隐忍着某种要爆发的前兆。
“谁打的你?”
不是刚才那男人。他刑警出身, 看人只需一眼。
那人且不说神色自然, 还拿着大串钥匙和水果刀,不用想都是来保护她的房东。
没得到回应,他咬牙, 拳头几乎捏碎:“你告诉我,谁打的你?!”
沙发上的人还是不做声。
许城恨不得撬开她的嘴把那人的名字挖出来,可知道逼问也不会有结果, 又怕吓到她,终究是想克制,深吸一口气,突然拿出一根烟。刚点燃,想到什么,拉开门直奔门外。
户外,风冷夜黑。
许城用力抽了一口烟,力道大得脸颊狠狠吸凹下去;烟头闪出焦红的火焰,烟雾混着寒气滚进肺中,又猛力深刻地吐出来。他迅速扔掉烟,狠狠碾碎,复又回到室内。
有那么许久,他没看她,只看着这破乱的空间出神。
直到姜皙在沙发上动了一下,衣服发出唰唰声。
他突然盯向她,眼里不知是痛是恨,终于问出了那句:“这么多年……你跑哪儿去了?”
姜皙依然不讲话,蜷靠在沙发里,头颅低垂,像死了一样。
他对着一团空气,无论怎样都没有回应。
“我找了你很久。”他竟哽了一下,“九年了,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沙发上的人没动,轻飘飘说了句:“你谁啊?”
许城大步上去,抓住她的手,她立即甩开。
他又抓住她的肩膀,强行把她掰过来:“我是谁?!我许城!你真不知道我是谁了吗?!你看着我,我是许城,你看着我!”
姜皙不看,执拗地别着头。
“你不知道……”后面的话突然断了,他看着她脖子上血红的掐痕,手上裂开的伤。
仿佛一瞬看到了她过往的九年……
他不该下船的。
过往无数次重复的悔恨在这一刻凝集。
这一止住的功夫,姜皙用力打他,把他踢开。她力气不大,但态度坚决,手乱抓脚乱踢,不允许他再近身一步。
许城退后,直起了身,表情怔松。
他单手用力抓了下头,原地茫然地转了半圈。昏黄的白炽灯晃人眼。
外头风声四起,室内静得可怕。
许城忽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站在哪里。
像是过了许久,他的眼神飘落在桌上的感冒药上,毫无来由地说:“感冒还没好,得去医院了,自己瞎吃药没用。”
姜皙低着头,没反应。
而许城说完上句,已不知下句。
他像站在一所空房子里,他的脑袋也成了个空房子,没有连贯的思维和言语,像潮退后的海滩,什么也没有。
他的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摸出钱包,翻出一摞红色钞票,大概五六千,也没数,放到桌子上。双手继续在各处兜里摸,其实并没意识到自己在给她钱,只是突然本能地想把身上有的一切都掏给她。
掏出来不知从单位同事谁那儿顺来的两颗牛奶糖,一小片袋装饼干,都放在桌上。钥匙跟门禁卡也掏出来放着,怔了怔,又重新装回去。
他眼神无处安放,仿佛目光落在这屋子的哪一处都叫他刺痛。
明明设想过无数次重逢,可许城从没想过,他竟无法面对她,连头都抬不起来。他似乎想走,但又没走——脚像死死黏在地上,走不了,一步都迈不开。
而姜皙依旧没反应。
许城又站了会儿,终于,轻唤出她的名字:“姜皙……”
他声音不大,却让沙发上的姜皙抬起了头来。她很多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乌发凌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浮着诡异的红,带血的嘴唇几乎要裂开。
她盯着他,眼神直勾勾的,没有什么仇或恨,只是无尽的空洞,仿佛气若游丝,说:“你还不走吗?”
你还不走吗……
许城骤然无言。
四目相对,皆是空茫。
回不去了。
那一刻,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许城的脑海。
这些年他一直想找到她,为什么找,找到之后怎么办,他从没深想过。仿佛一种执念,一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执念。
可见到活人了,然后呢?
许城让自己冷定下来,一秒后,突然走上前,伸手摸她脖子,要探她体温。姜皙立刻打开他的手,他料到她反应,一手就将她两只细手腕钳住,另一手迅速伸到她脖颈里一探,烫得吓人。
姜皙缩脖子躲避,挣扎,踢他;他不管,将她一把从沙发里薅起来:“跟我去医院。”
她不肯,用力往沙发里头赖,但许城力气很大,轻松就将她拎起来。
姜皙眼见他要弯腰抱她,使尽全力把他推开,自己踉跄着靠到桌边,喘着气盯着他,仍是那句话:“你还不走吗?”
许城一字一句:“跟我去医院。”
“你走。”
“你先去医院。”
姜皙目光垂下,看见桌上的钱,她抓起那摞百元大钞,用力砸向他的脸。门没关紧,恰好那一瞬,狂风推门涌来,钞票哗啦啦满屋子起飞。
红色的钱币在他和她之间飞舞着,四目相对,
姜皙闭了眼,颓然倒地。
*
姜皙因长时间低烧,引发了肺炎和急性心肌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