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17日。”
许城,法定年龄已经过去七年了啊。
她关上盒子,呼吸困难,竭力大口吸气,想摁开那台旧手机,没电。她拿起充电线,走去房间充电,等了好久,可手机年代太久远,没反应。
她又重新走回来,说:“杜宇康,谢谢你给我看这些。谢谢。”
“其实……我……”杜宇康却没动,表情痛苦。
“你不用怕他怪你,我会和他说的。或者你想让我装不知道……”
“不是,姜皙!”杜宇康终于开口,“有些事,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不对,早点告诉许城的。姜皙,许城很爱你,当年就很爱你,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
“你不知道!”
姜皙眼睫颤了颤,盯着他。
“姜家大火之后,发生了很多事,他不记得了。”杜宇康想开口,眼泪却先掉落,“姜皙,他那时候去找过你。”
姜皙,那场大火烧灭,他得知里面没有你,当时就痛得晕死过去。
等醒来,他整个人就疯了一样,吃喝睡觉都不顾了,跟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你,谁说都不听。谁劝都没用。
好的时候,骑着摩托车一声不吭四面八方地找,起先在江州,后来去周边城市,再去更远的地方。不好的时候,随时随地,往地上一坐就抱头大哭。胡子不剃、头发不剪,跟个流浪汉一样。没多少天,人就瘦得没形了。我现在都记得他发了狂,抠着胸口嚎哭的声音,惨到现在想起,我都……
他姑姑一直劝,肖老师劝,李知渠劝,我也劝。都没用。
他只说,天南海北要去找你。
一开始谁都以为,他发泄几天就好了。但他越走越远,到后来,一个暑假过了,人废了。学也不准备上了,那么好的公安大学,他不肯去了。
有天,他收拾行李,要启程去沿海城市找你。
他姑姑没办法,叫李知渠来。
李知渠好说歹说,他不听,越哭越伤心,冲李知渠嚎,骂他不配当警察。
吵着吵着,李知渠说,姜皙或许死了,难道你也要死吗?
我还记得他当时的眼神,空洞,没有光,转头就从船上往江里跳。
也就是那次争吵,他的精神和身体彻底崩溃,住院住了一个星期。他整天抱着头,惨叫,抓自己,抓得身上全是血痕。天天被注射镇定剂。
他大病一场,什么都吃不下,半条命要没了。
江州治不了。
肖老师联系她以前的学生,把他转去誉城医院精神科。转院那天,四五个精神科医生摁着他,拿布条绑他。他又瘦又干,在病床上挣扎,哀嚎;脖子上手臂上全是血痕。
去了誉城,医生说,其实在姜家那一年,他就已经有了很严重的焦虑跟抑郁症,直到最后被引爆,精神崩溃。
但,会尽力把他救回来。
医生给他做了很久的治疗,等他从精神科出来,情绪好了,就不记得这个暑假发疯发狂的所有事了。
以往和你相处的那些日子,“喜欢”这种感情,也抽掉了。
医生告知家属,不能让他的意识去承认,他喜欢你。因为如果知道自己深爱你,他就会痛苦得疯掉。
早在治疗过程中,医生就发现,当年相处时,他的潜意识出于自保,就曾试图将自己抽离,把所有感情归于有愧。不是爱,以此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开些。因为亲手欺骗、伤害自己爱人的这种痛苦,他承受不了。只能自我麻痹。愧有多深,爱就有多深。
医生于是决定,用这个方式救他。抽走了他的部分情感,那些实在浓烈的情感,也替换成愧疚。
这就像个诡异的文字游戏,把他感情引流走了。
但归根就低,那就是爱啊。
正是因为深爱,才会被愧疚反复凌迟。
但这种方法,真的有用。
他好起来了。
只是,他还是会问起姜皙。
但关于姜皙,关于那个夏天,周围人都很平淡。
他提起姜皙,许敏敏、肖文慧,他身边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说:哦,你跟我聊过啊,觉得利用她,心里有点愧疚,她也挺可怜的。你说,你没有喜欢她,就是觉得她很无辜,对不起她。哦,还有,她失踪了你有点担心。怎么了?那女孩怎么了吗?你不是喜欢方筱舒吗,你自己说的。
他会沉默一会儿,低下头,然后不问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给杜宇康打电话,让他来接他去医院。杜宇康赶到他宿舍,他很痛苦地蜷缩着。
他去看医生,说,不行,还是很疼。
一想起叫姜皙的那个女孩,还是疼。
医生就告诉他,愧疚,本身就是折磨人的。医生教他,用动作去转移心思和情绪,比如做一些有步骤性的操作,强迫思绪跟着步骤走。最简单且随时能做的,就是折纸。
只想着步骤和把纸折好,就能转移心思,就不会疼了。
但这需要训练一段时间,多训练就好了。
许城说好。
那次,他因为心脏难受,在医院住了几晚。
杜宇康去看他,护士说他昨晚没睡,早上吃了安眠药,才睡下去四五个小时,应该没醒。
杜宇康不准备打扰他,隔着玻璃望,却见许城醒着,穿着病号服关在病房里折纸。他很沉默,低着头,很认真地折着一条纸船。
他手上许多划伤。
杜宇康推开病房门,听到地上沙沙响,一低头,满地白色的纸船海,铺满整个病房,怕有几千只。有的船上还染了血点。
他一身病衣,坐在纸船的海洋里,垂着头,沉默地、不停地折叠着。
他像一只孤船。
第87章
姜皙听着, 忽想到那次在餐厅,杜宇康提起他说“不喜欢姜皙”,他说不记得, 又生怕她听到,慌张地去叠那面餐巾。柔软的餐巾愣是被他叠成一艘小船。
她想起整理他家时, 满柜子扑面而来的小纸船将她从头砸到脚。可他不记得,也不懂, 让她全扔了。
她想起他表白时说, 他虽不记得, 但觉得,当年也是喜欢她的。
她想起在他家碰到方筱仪那次, 他赶忙跑来解释, 说:这话听着很渣,但我真的不记得喜欢过她。虽然他们都这么讲。
他记忆里,“喜欢”被抽离, 只剩利用和愧疚。重逢后,他也怀疑过, 探索过, 而最终,他在并没有完全找回以前的真实感觉时, 依然喜欢上了她。
他没有骗她, 他说的每句都是真的。
“姜皙,他不记得曾经有多喜欢你、为你发疯,但就算是这样, 他还是又重新喜欢你了。”杜宇康说,
“那次之后,他好得更明显了。不问你了。那时, 我以为他真的忘了。因为,过了第一年后,他再不问你了。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有提起过你。一次都没有。可那次我去他办公室,看到垃圾篓里的折纸,才知道,只是全封在了折纸里。”
姜皙仍是没有表情,盯着阳台上他晒着的衣服出神。
天黑了,她该收衣服了。
“对不起,我没有早点讲出来,以为这样是保护许城……”杜宇康哽了下,“但你们经历了这么多……我希望你们以后都好好的。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再分开了。”
听到这儿,姜皙眼睛挪过来:“我永远不会和他分开。也谢谢你和我讲这些。”
杜宇康走了,姜皙独自坐了会儿,脑子仍在震荡。
一大颗眼泪滑到她的下巴上,没兜住,滴到她手背。
直到老旧的手机突然响起开机音。姜皙撑起自己,走回房间。手机亮了下,但电量太低,仍无法操作。
她执拗等着,等着,突然看见书桌上那个上锁的抽屉。
姜皙去厨房拿刀,用尽力气一撬,锁芯炸裂,她拉开抽屉,满抽屉的车票、机票、名片,全国各地都有。
一个翻旧了的本子,记录着各处医院、警局、疗养院的电话、地址、邮箱。
她一页页翻,
全国各地,无数个勾勾叉叉,大半年左右循环一次。早年他趁放假到处跑,后来他通过实地和网络弄到更便捷的联系方式了,就电话、邮件寻找。
而南泽精神病院、蓝屋子学校,在姜添第一次就诊的前几天,他刚联系过。
她望着满抽屉的票据,最早的已经发黄,热敏纸上痕迹消失,成了空白。她呆呆低头,手背上密密麻麻全是滴落的泪,还顾不得擦,
那台手机再度亮起,点亮足够了。
姜皙慌忙将它抓来,时间停留在最后一次开机,2009年。
年代久远,壁纸已经空掉。她记得,以前是她的照片。
她对操作已陌生,随便摁了个键,出来短信收件箱。黑白的屏幕,简单的文字。
发送者千篇一律,是同一个人:“JX”
最后一条短信,是十年前了。
2005年6月23日
“许城,我好像……又想你了。T^T”
2005年6月23日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好想你。^_^”
2005年6月23日
“知道啦,我会记得喝水的。=3=”
2005年6月23日
“不用给我带零食,你上次买了好多,我都还没吃完呢~”
随后是6月22日,21日……一直后退,每天都是无数的琐碎的信息,日常的,思念的,撒娇的……
手机的收件箱清理过,清掉了其他所有通讯人,只剩下了“JX”发送的各种琐碎小事。
姜皙又点开发件箱,发送对象也全部只剩一人:“JX”。
最早一条,是九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