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11日,只有一个字:
“我……”
接着是,2006年6月28日
“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平安。求你平安。”
按时间倒数,基本是隔几月,发一条。求她平安。
直到2005年7月和2005年6月,那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是铺天盖地的疯狂的——
“如果你开机,看到我的短信,回我个电话。”
“求你了。”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
“你到底在哪儿?”
“我快要疯了。我真要疯了。你到底在哪儿?”
“我求求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求你了……”
“你杀了我吧!你一刀捅死我!”
“我跪下来求你,求你开机,给我回个电话。求求你了。”
……
上百条的疯狂祈求,惊涛骇浪,无一回应。
直到来到2005年6月23日,风平浪静下去,
“我也好想你。”
“马上回来。=3=”
“多喝点水,每次都忘,嘴唇都干了。”
“那给你带冰淇淋好不好?”
“刚吃到一颗很好吃的软糖,给你带。想吃吗?”
2006年6月22日。
“下次睡的时候亲我脖子小点儿力,刚发现脖子上又一颗草莓。不过,你喜欢,就好吧。”
“想把你揣我兜里随时带着,想到就拿出来亲一口。”
太多了,姜皙看不完,眼睛全糊了,退出来,界面停留在最后那两条:
“我……”
“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平安。求你平安。”
点开图库,有张照片。
很明媚俊逸的少年,搂着一个快乐的女孩,冲镜头在笑,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他们在船上,阳光照着他们的脸,很美好。
照片像素不高,但扑面而来的亲密和幸福很清晰。
她又点开通讯录,依然是全部清空到只剩一个“JX”,继续点开,专属铃声那里写着“喜欢你——Beyond”。
姜皙像尊雕塑。她垂下头,微微蜷起胸膛。她很疼,像被重器连续击打,却又没有死。
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熟悉的房子变得像果冻一样在视线里弹跳。她摸着墙壁缓缓走去客厅。
她克制地呼吸着,怕太用力,会牵扯到胸中某处痛点。她四周看看,想找什么,但又不知找什么。水光中,她看到阳台上晾晒着许城的衣服,闪闪发亮。
她把他衣服收下来,叠上衣时,她手有点抖,觉得呼吸困难,眼睛再度模糊。
她强撑着去叠他的长裤,才伸手,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随着心跳砰地炸开。她连坐都坐不稳了,慢慢扶着沙发跪到地毯上,眼泪已止不住,像撕裂了装珠子的袋子,七零八落地往下砸。
可姜皙像不知道哭了,只觉得痛,心脏、脑袋、喉咙、眼睛,浑身上下哪里都在痛。她摸索着爬到茶几那边,双手在茶几上不知道要找什么,手往哪里抓都是空的。
太疼了,肿胀的喉咙里塞满了刀片,疼到她无法呼吸,她拼命喘着气,喘着,忽然嗓子里溢出一丝痛苦的呜咽,人俯下身去,哭出一声惨叫。
“啊——”
她终于呜啊大哭出声,哭得像风中摇摇欲坠的芦苇,双手在沙发上、茶几上到处摸索,想找到什么,却找不到。
她哭得佝偻下腰去,哭得满脸泪水,浑身是汗,哭得像要把心呕吐出来。
姜添听到动静,走出房间,惊怔地瞪大眼睛,跑来她面前蹲下,惊慌道:“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哭得太心碎,姜添的眼泪也哗地淌出:“姐姐,不哭。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不哭。”
姜皙抓住他的手臂,哭道:“添添……添添……啊!!……”
两姐弟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
天还没亮,姜皙就去医院了。
去之前,她在街坊店里吃了很大一碗鸡汤米粉,她要有很多的力气,去撑着许城。
他失踪的这一周多,誉城可以说是地动山摇。
在此之前,网络上曾无数人对许城痛骂,说他人面兽心、道貌岸然、提及姚雨,更是所有下流词汇都往他身上倒。
可恰恰是那一波污蔑,在他失踪后,迎来巨量的触底反弹。
问真新闻在明里暗里一步步推动打造着故事线,情绪堆积,到《一名刑警的消亡》那篇新闻报道发布那天,呈指数级爆发。许城的故事彻底名扬,成了全国性的热会热点。
哪里都在讨论,声援许城,抨击黑暗,呼吁彻查。
全国性的新闻报道到处开花,所有媒体都在关注誉城警方的搜索。
每天,姜皙都冷冷看着新闻,想着在千家万户的电视机、手机网络面前,有多少人激动、愤慨、如见天光;又有多少人心虚,恐慌,如坐针毡。
或许有人指望着风波过去,可一天一天,关注度居高不下;也已有明确消息传来,中央调查组已拟定,将尽快出发。
而失踪一周后,许城被找到,更是再度引爆新闻。
姜皙清早到医院时,楼下仍有不少媒体在做报道。
她来到ICU的玻璃边,望着风暴中心的那个人——许城仍是静静躺在那里,无悲无喜,和她昨晚离开时一样。
不知,此刻的他,是怎样梦境。
她望了好一会儿,走去护士站,问能不能给他刮胡子。她昨晚就看到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今早特地从家里带了电动剃须刀,不会伤到他。
护士同意了。
*
姜皙换了衣服,轻脚进去。
她凑近,看清了他,消瘦憔悴得可怕。她忍住泪,带着手套的手轻轻触碰他的脸。
他双眼紧闭,没有反应。
姜皙打开剃须刀,机器发出细微的机械音;她一点一点,慢慢沿着他下颌推动到下巴。
室内很安静,只有剃须刀的声响,伴随着心跳监护仪的滴滴声。
姜皙认真给他剃着胡须,听着一下一下他的心跳声,觉得很安心。
外面的风风雨雨,都不重要。就这一刻,很好。
她为他剃掉了青胡茬,他又变得清爽了些。
他说过了,他是刑警,不能留胡子。
她冲他微笑,用眼睛说:许城,你好帅哦。胡子干净啦,做个好梦,好吗?
*
许城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被杨建铭扔进坑里时,雨滴打在他脸上。雨大了,他早查过最近的天气,对他有利。至少,长期是渴不死的。
他从昏迷中微微转醒。
断眉私下撺掇后,国字脸不肯干了。很快,其他人也走了。
杨建铭独自掀了四五锹泥土,洒在他腿上,他浑身剧痛,一动也动不了。
他拿眼角看杨建铭,后者也冷冷看着他。随后,他竖起铁锹,停下了。站在坑上,思考。
许城通过阿刀联系过杨建铭。如果他信得过,可转来做污点证人。
杨建铭没同意。
阿刀很着急,杨建铭对邱斯承忠心耿耿,死死绑定着。
许城却淡定,他早预料这两人没那么容易断裂,他要的只是一道细微的口子。
他让阿刀转达,要当面聊一次。
杨建铭同意私下见。这说明,口子已存在。
许城开门见山,说他和邱斯承必有一死。他一定会赢。
但如果万一,他落了下风,叫杨建铭“保他一命”。
他已拿到汪婉莹的数据卡。明图湾案牵涉人员,他也已查清。哪怕他死,这案子也不可能过去。
但如果杨建铭松一松手,警方在清算他罪行时,会以自首或污点证人来算。
杨建铭不信许城找到了数据卡,认为许城是足够聪明而猜到,并非看了内容。
但他也发现,许城对整个明图湾案的来龙去脉已完全掌握。只不过,他似乎一心想要邱斯承死,这事仿佛成了私人恩怨。当然,这只是许城想让他以为的。
说实话,杨建铭挺佩服许城。他从来欣赏能力强的人,但他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背叛我老板。”
许城提醒:“你对邱斯承忠心,但没脑子。你就没想过,杨建锋的死,对谁最有利?当然,他会哄你,说是张市宁下的手。可警方都以为杨建锋在外省,知道他想偷偷回誉城的人,除了你,还有谁?你完全信他,但去公安局受审那次,他信你了吗?真信你,在你身上安收音话筒?”
杨建铭油盐不进:“邱总从不亏待我,许警官不用挑拨离间。”
许城挑眉。
他在第一次见杨建锋,呵斥住他询问时,冰山脸的杨建铭立刻护短地替弟弟回答所有问题。他那时就看出,他是个疼弟弟的哥哥。
许城知道劝人不用太猛,话点到为止,留待后头慢慢去想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