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初吻,想起少年颤动的眼睫,凌乱的黑发,晚霞绚烂的天空,想起他脸颊上的香气,嘴唇上冰可乐的味道。
想起他痴迷地吻她,直到摩天轮转动一圈后停下。
记忆中的那一刻,就是爱啊。为什么没有早点明白?
江风吹着,夜空绚烂的摩天轮映在她眼中,一瞬间,姜皙潸然泪下。
……
……
邱斯承走进会见室时,两位律师已坐好。
律师先简短汇报近况,邱斯承岳父日前打算出国,被警方带走;两人被捕的消息传出,股价暴跌;他妻子仍在北美,抛了股票,不打算回来。集团内部权利争夺,鸡飞狗跳。
易柏宇那边掌握的证据,事关思乾早年走私、及近年部分与邓坤往来的非法洗钱。鉴于早年权力交接不明,这部分罪责可推为他岳父的历史遗留问题;至于洗钱,有财务顶着。
具体视易柏宇调查的深度,最坏的结果,他或许得坐牢。
但律师会尽力打官司。
比较麻烦的是,余家祥被留置。他是由张市宁推荐给邱斯承的。是个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爆出张市宁名字。
而市公安刑侦队目前滴水不漏,铁板一块;挖掉余家祥后,没有任何一个警员攻得破。
张市宁托了多方关系打听,愣是没问出半点消息。
邱斯承很倒淡定,横竖有张市宁这帮人顶着。
杨建铭按他安排,躲起来了。对他,邱斯承放心。明图湾案有杨建锋。只要许城尸体找不到,哪怕他关再久,也没事。经济案结果好的话能脱罪,不好坐几年牢,最后也能放出来。
只不过姜皙的猜测叫他隐隐不安。他想不通她怎么猜到的,心有灵犀?他不信这些,寄希望于警方不搭理她的异想天开。
但不久后一个下午,几位便衣刑警来了。
张旸领着钱小江万小海到他面前,出示警察证,给他戴上手铐:“三天前,我们在许城的指甲缝隙里提取到了你的皮肤组织。”
邱斯承心一沉,不对劲。太快了,这才一周多。
小江上来,不客气地一手摁肩膀,一手将他脑袋一拧。邱斯承脖子上三道暗红色抓痕。
“走一趟吧。”
邱斯承疑心他们使诈:“这些天一直下雨,怎么可能有证据?”
“谁知道?他的手刚好被一次性手套罩住了。”小海意味深长地说,“老天帮我们许队吧。”
邱斯承蓦地想起那晚,许城一直蓄力,到他提及李知渠姜皙时,他突然发狂,竟趁机留了证据。
还想着,张旸说:“不止。他身上还有一根沾了指纹的烟,是邱总您的好朋友张市宁。就在上午,他已经被留置。”
邱斯承心一慌,更恨——许城着实够狠。
为扳倒他,踢翻他的伞,居然做到豁出性命的地步。
他越想越不对,布局舆论战时,一路顺利:审问杨建铭的“滥用职权”;“殴打他人”;刘局反馈许城被关后跟范文东的“争吵、崩溃”;余家祥透露许城给过姚雨钱,且姚雨原生家庭凄惨,可做文章;甚至在网上传播消息时,发酵得顺风顺水,仿佛“上天”在“帮他们”推波助澜……
难道,都是许城计划?
就为了让张市宁相信他已被感情和工作双重折磨得绝望失心,只想杀邱斯承,从而放松警惕出来跟他谈判;也确定他的确声名狼藉,可放心对他下杀手?
邱斯承莫名胆寒。
他不信,也绝不承认。
可尸体找到,连张市宁都扯进来,这——接下来就看他跟张市宁够不够硬,挺不挺得过囚徒效应了。
“还有,杨建铭来自首了,坦白了案发位置。当然,他不来,我们也能很快找到许队。迟个一天吧。”
邱斯承一个咯噔,却反而冷静下来,愈发怀疑这帮刑警在做戏、套话。杨建铭不会背叛他;就算自首,何必拖上七八天,不合情理。
他才不上当,笑:“接着编。”
他想看他们反应。但几人似乎懒得搭理,无甚表情。
坐上警车,邱斯承看这几个许城的手下,和他们队长如出一辙,都一副表面平静随和、却骨子里拽得谁也看不起的狗样儿。
他乐得笑话他们,道:“他尸体没被狗吃了吧?”
“尸体?”坐他左侧的小海扭头,冷淡而带着丝蔑视,“我们老大还活着。”
邱斯承如遭雷击,目眦欲裂:“不可能!你说许城?许城?!”
可对方不理他了,只顾锁紧他的手,直视前方。
倒是副驾驶的张旸回头看他一眼:“哦对,中央联合督导调查组下来了。汪婉莹的数据卡,许队早就找到了,一直放在安全的地方。今早,委托程西江小姐上交。邱总,珍惜接下来活着的每一天。”
*
数日前,
姜皙正在蓝屋子学校做义工时,接到张旸的电话。
那时,据许城失踪,已是第八天。
电话响起那刻,姜皙心都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好在张旸懂她心思,丝毫不拐弯抹角:“许队活着!找到了!在医院!你来的路上别急!”
她哪可能不急?扔下手头一切就往医院赶。
到医院时,楼下聚集了大量媒体,好在并未进入医院打扰。
张旸在大门口接她,说,是在丛江思明县江段挖出来的。
许城被扔在土坑里,奄奄一息;但并未被埋起来。警方推测,可能中途发生什么事打断了。
许城身上多处被殴打折磨的伤口,受伤严重,且被捆绑,近一周未进食,已出现器官衰竭。医生在紧急抢救。
“还真让你说准了。你怎么会想到在江边?”
姜皙说:“梦。”
“梦?”张旸意外极了,“还真是奇迹。不过,杨建铭来自首了。不然,许队还得遭几天罪。当然,现在也够受的。”
姜皙紧赶慢赶到手术室,许敏敏、肖文慧、李医生、袁庆春方筱仪都在。几个长辈紧握着手互相安慰,方筱仪在一旁抹泪。
“手术中”三个大字闪着肃穆而扎眼的红光,姜皙想着多日前在无忘寺里仰望的佛像,想着那无数个沐着风雨夜露的“姜皙平安”,想着夜幕下的摩天轮。
她许过愿,愿用她的寿命换他平安。
轻轻一声“咔”,“手术中”熄灭。
许敏敏等人全涌去门口。姜皙缓缓起身,心跳像急速的鼓。
医生满头汗水:“手术很成功,但病人尚未完全脱离危险,要在ICU观察几天。”
护士推出病床,几位长辈和方筱仪忙护在两旁。
姜皙伸着脖子,一眼望见许城。他双眼紧闭深陷,脸庞消瘦苍白得可怕,几乎脱了形。麻醉作用,他无法感知痛苦,人像沉入永恒梦境。
多日不见,他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姜皙的眼泪不可自抑地涌出。
*
夜已深,ICU的走廊外,姜皙仍执拗地等待着。
许敏敏劝她先去休息,说要是她身体受不住,等许城醒了,都不好照顾她。
她这劝说很有用,姜皙说,她到十一点就回家睡觉。
现在,十一点过十分,她仍不舍得走,隔着玻璃巴望着他。他静静躺在那儿,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她从没见过他这么虚弱的样子。他从来都是很强大的呀。
姜皙不想哭,觉得不吉利,拼命眨眼睛。
走廊上传来急速的脚步声,是杜宇康和杨苏。
两人这几天常来陪她,可杨苏的姐姐前几天生小孩,他们回了趟老家,今天接到消息,立刻飞回来。
“西江!许城怎么样?”
姜皙见到他俩,死死忍泪,哽咽:“脱离危险了,但他吃了好多苦,受了好重的伤。”
两人看见ICU里许城那样子,又心疼又气愤。杨苏就差把邱斯承那帮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一圈了。
等她不骂了,走廊又安静下去,三人齐排坐着,静望许城。
许久,杨苏说送姜皙回去休息,不能里头还躺着个病人,外头的人也垮了。
姜皙很听劝,点头。
路上,杜宇康却先回家拿了趟东西,对姜皙说:“过会儿到了,我上去坐坐,有点事和你说。”
“好。”
*
到姜皙家楼下,杨苏却没下车,只有杜宇康陪她上楼。姜皙便知,是和许城有关的事。
一进家门,姜皙就问:“许城怎么了吗?”
“他很好啊。你先坐。”
等看着坐好到单人沙发里了,杜宇康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半月前,许城给我这个盒子,说如果他回来了,就不要给你看。如果他出事,让我交给你。两周为限。现在他回来了,但我自作主张,觉得还是要给你看,就给你带来了。”
姜皙目光定在桃木盒子上,那是当年,她画室里装画用的。
她有点紧张,缓缓打开盒子,像打开一个时间胶囊。
她和他用过的情侣手机、杯子、手链等小玩意都在里边。还有她烧残了的画。
她忽然就像回到了少年时,以至于她竟很浅地笑了笑。直到目光落在那红盒子上。
拿在手上时已有预感,可掀开,看到黑丝绒上的求婚戒指时,她的心还是狠狠一刺。
卡片上的文字,已整整十年前。
“江江:
等我到法定年龄了,我们就结婚吧。(先预约上)
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