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坐在床边,注视她一会儿,抚了抚她眉心。
自邱斯承登门后,她心里有了阴影。
许城明白,这个小房子对她来说,是个安全的庇护港;但现在出现了裂缝。
那天,姜皙在他怀里大哭。
重逢后,她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心如止水的形象,但她哭到崩溃。
许城想象不出姜皙拿刀伤人的样子,但他知道歉疚和悔恨能把人逼成什么样。
他抱着她,太疼,也太恨。
他知道,他上门是为了宣告:他能轻易抓到他的软肋,对她下手。
许城掀开薄被,揽住姜皙腰身;她在睡梦中自然地贴近。
他摸摸她后脑勺,她凑到他肩头,小动物般嗅嗅了,钻到他怀里,嘴巴贴到他脖子上,蹭了蹭;手搂紧他,腿也钻到他双.腿.间。
他搂紧她:“姜皙。”
她睡得模糊:“唔?”
“你一定要平安。”
“唔。”
他吻了下她的脸颊,闭上眼。
他也一样。
邱斯承上门后,他心里也有了阴影。回到家里,紧搂住她,也无法缓解。
这几天,许城频繁想到那艘船:他掀开帘子,床上空空如也。
*
次日周天,又下大雨。
许城不加班,姜皙也放假。把姜添送去学笛子后,两人待在家里。姜皙画画,许城打扫。
她坐在桌边,安安静静;他来来往往,洗手间水声,客厅吸尘器声,洗衣机声,此起彼伏。
某个时候,姜皙察觉室内安静了,扭头看。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台上。窗外,大雨铺天盖地。
他出门前说了,下楼去买包盐。可他不在才一会儿,家中感觉就不一样了。空落落的。
她走到窗边,见许城撑着她的透明伞蹲在地上,低头玩着一张小票纸,随手折叠着。
姜皙莫名觉得,他很孤独。
*
许城买完盐,跟阿刀打电话。
阿刀骂:“杨建铭心够硬,到处传他弟被邱斯承弄死,他好像不太信。”
许城平淡道:“他就是这种人,极讲所谓道义。不然,邱斯承也不会一直用他。”
“我看,姓邱的也没太怀疑他。”
“十多年过命的交情,邱斯承也不是识人不清的傻子。”
“那怎么办?”阿刀急了。
“不怎么办,等着。”在许城眼里,“不太”已足够。
“要我看……”阿刀说了一长串话。
许城敛眉,没立刻回答。
“我就知道。”阿刀气愤,“这就是为什么坏人当道,好人吃亏。”
“再看。”
许城挂完电话,忘了起身;明明在家楼下,他却忽然想起姜皙,随手摸出购物小票,折一只船。
折完抬头,姜皙站在楼道口,隔着雨帘望他。
他把纸揉成团扔垃圾桶,朝她小跑去:“你怎么下来了?”
“我看你一直没上来。”
“接了个电话。”许城淡笑,走上门廊,收了伞。
姜皙说:“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多很累啊?”
“还好。”
姜皙走在前几级台阶上,忽停下,转身。许城落后她两级,也停下:“怎么——”
尾音尚未发完,
她扑上来,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抱紧他。
许城愣了一愣,一手还拎着滴水的雨伞和买来的盐,空闲那只手搂住她腰。
她一抱他,他莫名心中酸涩。
户外,大雨滂沱。楼道内,光线昏昧。
她什么也没说。
他也什么都没说。
许城知道,最近电视、网络各渠道的新闻,她都看了。像誉城本地媒体留言板上,冒出了一堆抨击公安执法不当的账号。
她知道他面临的困境。
也清楚,他要对付的邱斯承,不止是邱斯承本身。
此刻,许城被她紧紧抱着,站在大雨之日干净的楼道里,又觉得,一切也没那么困难绝望。
姜皙抱了他好一会儿,刚要松开;许城不放:“你再抱我一会儿。”
他说:“姜皙,给我点儿力量。再多抱一会儿。”
姜皙于是将他搂得更紧,脸颊贴住他下颌,体温交换,心跳共振。
她牙齿因激动而打颤:“许城,我相信,你一定会赢。”
许城没讲话,脑袋埋在她肩上。
姜皙又问:“我陪你去小区走,好不好?”
*
最近雨大,小区单元楼被雨水洗净,树新如碧玉。
两人共撑一把伞,雨打伞面,噼啪作响。
姜皙说:“许城,你家这小区,真的很神奇——”
“我们家。”他说。
“噢。”她微笑,继续,“比新小区呢,更有生活气息;比别的旧小区呢,又干净整洁。”
“这边租户少,住的都是内部人员。”
“所以我每次回来,要么自己,要么跟添添一起,逛逛菜市场、转转外面那些街坊店。看院子里的人打篮球、锻炼、散步,感觉好好。”
他听着,忽说:“其实我工作有忙的时候,也有作息正常的时候。”
“啊?”
“我们在一起这段时间,不巧,刚好很忙,所以都没空陪你。连回家都很晚。”许城歉然笑笑,看着脚下冒出来的台阶,余光见姜皙注视着自己,没看路,说,“有台阶。”
她已来不及,许城干脆揽住她腰,将她拎抱起,下了台阶又放下,继续搂她肩膀往前:“但我不是总这样。我还挺希望案子结束,和你过一段作息正常的生活。”
姜皙懵懂地问:“有什么不一样啊?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呀。”
已经足够好了。
“不一样的。”许城看了眼伞外的雨幕,说,“你要是上白班,晚上下班了,我们可以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做饭,然后散步。晴天去;下雨了,打着伞去。就像现在这样。”
因为打着一把伞,所以抱得很紧。
姜皙不禁笑了。
“你要上晚班呢,我就去接你下班,逛逛夜街,买点小零食,吃点烧烤,去江边吹风聊天。或者窝在家里看电影。周末你休息的时候,想出门,就去周边山里走走,水乡逛逛;不想出门,就叫一堆外卖,西瓜奶茶鸭货什么都点上,躺在沙发上。”
姜皙笑容绽开:“没事啊。日子还长着呢。”
他吻她鬓角:“嗯,还长着呢。”
半路,雨突然大起来。许城干脆从身后搂着姜皙,不走了,立在漫天雨幕中静看伞外的雨。
姜皙从没这样看过雨,觉得美好。
她手落在腰间,覆着他手臂,又说了遍:“许城,你一定会赢。”
许城没意味地弯了唇:“但世界上,还是不圆满居多。”
姜皙默了默,问:“做刑警,是不是心会很累啊?”
七零八落的雨敲打在伞面上,乒乒乓乓。
他其实不想说这些,显得人很软弱。可雨声那么大,伞下她的身体很温暖。
“也不是累吧,很难描述。”许城下巴贴在她鬓角,说,“那种感觉……”
他没跟人说过,有点艰难,“像石头压在心上。解决后,石头搬走了,但留下一道压痕。有的也可以说是坑。”
姜皙扭头望他,目露心疼。
“怎么了?”
她说:“那这些年,你的心不就千疮百孔了吗?”
许城怔了怔,一瞬被她这话击中。
他表情有点凌乱,笑笑:“不至于。可能就我这样。大概是我自己的问题。”
“因为你的心是软的呀。心硬了,就不会留下坑洼。”
他喉咙堵住,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