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皙转过身,面对面抱紧他。
拥抱,安抚了他的心。
*
姚雨今天下班早,带着准备好的雨衣去蓝屋子接姜添放学。她事先跟姜皙说好,两人会坐公交回家,然后在小区内部玩一会儿,不乱跑。
姜皙允许了。
下公交时,姜添不太高兴。他不喜欢穿雨衣,但姚雨非说穿雨衣好玩,要带他体验。
姜添往小区里走,一路嘀咕:“骑车的人,穿雨衣;走路的人,打伞。我们走路,但穿雨衣,傻子。”
“啪!”姚雨皱眉,一巴掌挥在姜添手臂上,打得他雨衣上的雨水跟摇晃的树一般,扑簌簌掉。
姚雨眉心舒展,哈哈大笑:“程添添,你怎么这么可爱!!”
原地不动还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的姜添:“……”
姚雨的脑瓜子是这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东西。
姚雨向他解释:“程添添,刚才你在下雨!”
姜添严肃纠正:“我不是云朵,我不能下雨。”
“能!”姚雨伸开手臂扑打几下,她的雨衣也小幅度地落水珠。
姜添说:“这又不好笑。”不过,他很浅地弯了唇。
“哼!既然不好笑,那你笑什么!”
“你刚才像一只企鹅。”
“企鹅?”姚雨又开心起来,“我喜欢企鹅诶。”
他们穿着白雨衣,确实像企鹅。
“诶,程添添。”姚雨跟上他,欢快地蹦跶,“你知道,互相喜欢的男企鹅和女企鹅会很笨笨地拥抱吗?”
姜添:“是雄性企鹅、雌性企鹅。”
“这不是重点啦!你知道他们怎么拥抱吗?”
“知道。”
姚雨挑战:“那怎么抱?”
姜添不做声。
“哼。你不知道。”
“我知道。”
“不知道。”
“知道。”
“不知——”
穿着白雨衣的姜添,微微张开两只手臂,扑腾着,走近她,迎面挨了挨她白雨衣的胸膛。
像企鹅拥抱另一只企鹅。
雨水敲在雨衣上咚咚响,姚雨的心跳也咚咚响。
企鹅姜添转身走了,他要回家了。
姚雨蹦上去:“你知道在什么情况下,一只企鹅会去拥抱另一只企鹅?”
明明上月他们一起看动物世界了——求偶的时候。
姜添不理她。
“哦,你不知道。”姚雨歪头。
“又来。”姜添不满地说,走进楼道,把雨衣脱下。
姚雨开心跟上,望他背影——程添添,西江姐姐说,医生说了,你不能谈恋爱。所以,我不能跟你表白啦。不过我会等,等到未来你好转了、医生同意的那天。
两人进家门时,姜添还气鼓鼓的。姜皙有点莫名。姚雨倒笑嘻嘻,热情跟许城姜皙打招呼。
姜皙留姚雨在家吃晚饭。饭后,姚雨又玩了一会儿才离开。刚好许城要打个工作电话。
两人一起下楼,姚雨问:“许警官,你最近是不是遇到很多麻烦?”
许城好笑:“工作很闲啊,天天上网看论坛?”
姚雨嘀咕:“不要影响生活嘛。添添说,感觉西江姐姐和你没有之前快乐。”
许城愣了下:“他这么说?”
“对呀。许警官,我最希望你和西江姐姐幸福。”
许城无言。
姚雨又问:“婉莹姐的东西你们还没找到吗?”
许城眼神利利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工作这块儿,他向来谨慎。
她忙摆手:“我不是打探消息。我……就是希望你工作都顺利,生活轻松。每天都快乐。”
许城又没接话。
出了楼道,他说:“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姚雨走下台阶,突然回头,“许警官,我一直没跟你说。我这一生,最幸运遇到的一个人,是你。你还排在程添添前面呢。”
她没有前因后果蹦出来的这话,叫许城摸不着头脑:“啊?”
姚雨咧嘴一笑:“许警官,你一定能抓到坏人的!你这么好的人,一定会一生幸福快乐!”
说着撑开伞,一溜烟跑了。
姚雨说话一贯前言不搭后语,极其跳脱,许城并未多想,看了眼她的背影。
三天后,出事了。
*
是车祸。
姚雨下夜班回家,路上被一辆无牌照高速行驶的轿车撞到,人飞出去十几米,落地一摊鲜血。
肇事者逃逸,姚雨在街上躺了二十分钟。直到经过的一辆车好心,叫了救护车。
但来不及了。
许城赶到医院时,姜皙和姜添都在。
姜添脸上没有表情,姜皙也冷静得可怕。病床上,姚雨覆在白布底下。
许城轻揭开布,姚雨一张脸乌白,没了血色。她平日喜欢化妆,现下没了妆扮,脸庞格外稚嫩青涩。
还没满十九岁。
许城将白布轻轻盖上。
肇事车是辆套牌凯美瑞。监控中,司机戴了口罩和宽沿帽,捂得严实;甚至还戴了手套。根本无从分辨。
天湖区警方正从姚雨的社会关系入手。
但许城知道,短期内不会有结果。姚雨自上班后,社会关系极其简单,没有任何异常——除了汪婉莹。
姜皙起身去了楼梯间。
许城跟去;她抱着自己坐在楼梯上出神。
他搂住她肩膀。她在剧烈发抖。
“姜皙——”他握紧她的手;她摇头:“我没事。我就是在想,一个人死掉,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点痕迹也没有。”
所以,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她扭头看他,眼神涣散而茫然:“许城——”
“我明白。”他说,“我都明白。”
他处理过很多案子,经手过很多尸体。新闻、电视剧里隆重的葬礼、追悼会是少数人的礼遇。大部分人的消失、死亡,是悄无声息的,没有半点踪迹。
像一滴水落入大海里。
“可就算我现在难过,”姜皙讽刺一笑,“一年后,五年后呢?那时候,我也只会偶尔想起她。就像现在,我偶尔想起哥哥。如果不是照片,我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这么一想,姚雨,好可怜。她这一生,太不值了。”
她落泪,抱着膝盖的手在发抖。
许城将她的头揽靠在他肩上,下颌贴紧她额头。他害怕这样的时刻,让她体会到世事无常与人生虚无的时刻。
“是我的错。”
“怎么这么说?”
“我感觉、是邱斯承。”姜皙抓紧他手臂,“他在害我身边的人。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他!”
她眼神凌乱:“他那天来家里找我,碰到了姚雨。都是我的错。一定是他想害我身边的人!不止阿文姐姐,肖谦……不止姚雨,他还会害添添,还会害你——”
“姜皙!”许城握紧她肩膀,强制将她从混乱的自责里抽离出来,“不是你害死了谁。你听好,是坏人在作恶!
这种人太多了。他们不仅害人、杀人,还把罪恶推到无辜的人身上、折磨他们,凭什么?他们自己却从不内疚悔过,永远不会。凭什么你要自责?!”
“任何剥夺他人生命的罪恶行为都不能找任何借口!姜皙,人不是你害的。你也不是那个借口!”
姜皙怔愣着,他的话在她脑子里慢慢回响,起了作用。
她眼眶红了,委屈地哭:“许城,阿文姐姐救我,被他捅了十六刀。”
许城咬牙:“我知道。”
“肖谦也是……”
“我都知道。但作恶的是他,不是你。你也不能成为他作恶的借口。”
姜皙嘴唇颤抖,压瘪下去,十分可怜。
许城的心被她滑落的眼泪砸出窟窿,他拇指轻抚她眼泪:“姜皙,想哭就哭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