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斯承微眯着眼,脸上有一丝近乎残酷的微笑,来她面前蹲下,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刚才冲谁大呼小叫?”
姜皙毛骨悚然,双手撑着往后移:“我、怕你把他摔疼……”
“疼?你知道疼?”邱斯承捏住她下颌,“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两年前,我在这儿给你做过模特,你记得吗?”
姜皙不记得。
这反应刺激得他咧嘴笑:“但你没要我,你没画我。然后你哥说我是个废物。”
她在发抖,他一下下拍打她的脸,“为什么不画我?觉得我不好看?”
他慢慢拍着她的脸蛋,突然猛啃上去。
她挣扎,狠狠咬他的脸。他痛得立刻松开她,一巴掌狂扇在她脸上。
她再度摔地,被打得头晕目眩,一片昏黑,半天没能动弹。
姜添啊啊叫着扑上来撕打他,但不得章法,邱斯承一脚猛踹他心窝,姜添疼得嚎哭,蜷成一团,持续惨叫。
邱斯承摸了把脸上的血,站起身,走去书架上,把一个个盒子里的画作全部倾倒出来,素描、水彩、国画、油画……风景、写生、人物……
他像个破坏王一样疯笑,狂扔,直到意外倒出几个盒子里的“许城”……
很多画,无数的画,全是关于许城的。他跑向教学楼,他在打篮球,他沉睡在床上,他坐在船上,他穿着背心,他穿着西装,他的侧脸,正脸,很多张侧脸,正脸……
邱斯承眼睛里冒火,一张脸变得扭曲。他狂笑起来,一抖手,将画全扔了,纷纷洒洒下雨一样,地上、桌子上到处都是。
他抓起几张,一手揪姜皙脖子,一手将那些画塞到她面前,喊:“你喜欢画他?你知不知道姜家落得今天是谁干的?许城是线人!卧底!他为了整垮姜家才接近你!你个傻X,他是为了给方筱舒报仇!他喜欢的是方筱舒!你爸爸害死了他最喜欢的人!”
“你还画他?!姜皙,你贱不贱啊你?!哈哈哈哈哈。你贱不贱?!”
他把她推到在地,拿打火机点燃那些画。
姜皙看见,许城的脸,微笑的,出神的,心不在焉的,淡愁的……种种,都在燃烧中成灰烬。
讲到这里,姜皙停了。
头顶的棚子蓄满雨水,攒不住,哗哗往下流淌。透明帘上挂满潺潺雨幕,薄薄一层雨水弥漫桌底。春日夜雨的凉意从脚底攀爬而上。
姜皙仍握着筷子,机械地夹放着碗里的黄豌豆。
棚顶悬着的灯泡在风雨中摇晃,光和影在许城棱角分明的脸上来回移动。
他长久地沉默,不知听也没听。
他甚至问不出一句:后来呢?
姜皙缓了会儿,说,后来,阿文姐姐来了,用棒子狠狠打了邱斯承的头。他倒地不起。
阿文姐姐拿来假肢,飞速帮她穿上,又把拐杖递给她,语速很快地交代:阿皙,赶紧走。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这本来也不是你的家。
姜皙哭道:可你是我的阿文姐姐呀。
阿文也哭:我是你姐姐,你是我妹妹。那你记住姐姐的话,把这里的一切人和事都忘了,去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阿文说,姜成辉不爱她,不配做她爸爸,叫她不要再想他。还说,许城的确是线人。阿皙,你以后只能靠自己。
姜皙哭:船上是不是也不能回去了?那我不知道去哪里。
阿文告诉她:天地那么大,总会有新的人爱你。
姜皙让阿文跟她一起走,可那时楼外传来人声,阿文怕有人来抓她,催促她先走。她去拦着。将来有机会,她会去找她。
姜皙只好带姜添先走,跑到半路,听到阿文的惨叫:阿皙快跑,不要回头,跑啊!好好活下去,快跑!
那时,姜皙在山坡上回头,小西楼一片火海,再也不见阿文姐姐的身影。
她很久后看报纸新闻,从白布下露出的衣服认出了阿文。
许城说,他到的时候,阿文身中数刀,死了。
姜皙无言,两行清泪流下来。
许城眼神漆寂,觉得很冷。好像外头的雨劈头盖脸全浇在他头上,淋了个透心的凉。
姜皙讲完这些,夜已深,外头温度直落,温差作用,一层薄雾附在帘子内壁。
一面雨幕,一面雾水,城市的灯光融在帘子里,模糊,黏浊,像打翻的调料碗。
许城有些无措,下意识拿食指指关节狠狠抵了下心口的位置,像要把某种具象的要突出来的疼痛给摁下去。
姜皙却像是终于轻松了,将沾满油脂的筷子轻轻放下,再没拿起。
*
市公安局,枪械库。
许城靠在墙上,盯着室内那银灰色的巨大保险柜。需要他的钥匙加范文东的指纹,同时才能开启。否则,重量传感器和远程报警会立即启动。
子弹在对面保险柜里。
许城长久盯着那扇重重的门,清楚门背后有什么。92手枪,77手枪,左轮,95步枪,CS冲锋……每一种他都精通。
这些年,他带枪执行过7次任务。打出7发子弹。精准命中肩膀、手腕、大腿、膝盖……以让对方丧失行动力为准则,没有击杀过人。
他以前从没想过杀人,也不知杀死一个人是何种感觉。
许城盯着那道门,眼睛黑冷。
门推开,管枪械库的警员见他一直没出去,进来查看:“许队,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检查一下。”他拍拍对方的肩,离开。
许城去到射击馆,换完装备后,翻开自己的持枪证看了眼,阖上,又翻开,又阖上;想一想,走去楼梯间,给蒋青岚打了个电话:“请你帮个忙。互利共赢。”
*
离午市开市还有一刻钟,姜皙对镜盘发时,头发古怪了,不听使唤,怎么挽都盘不稳,她用力。
“啪!”皮筋崩断,在她手背上抽出一道红痕,痛得不轻。
一头黑发散乱下来,她将皮筋砸进垃圾桶,脸色微愠。
黄亚琪将她摁在椅子上,帮她盘头发:“心情不好?”
姜皙入职半年来,言少行多,最是淡静,天生不会情绪起伏一样。
可黄亚琪人精,一周前姜皙找她推荐火锅店后,敏锐察觉到她情绪波动。
“吃完饭,没联络了?”
姜皙没说话。
那晚吃完饭,雨停了。誉城跟水洗过一样,珠光闪闪地倒映在江里。许城陪她去接添添,又把两人送回家。
之后,他再没出现。
姜皙往楼下眺望过多回,他常停车的那棵树下,始终空着。
她猜测,他应该很忙,碰上了棘手大案。可新闻里风平浪静。
黄亚琪一圈圈拧着她头发:“那天聊了什么?”
姜皙还是没接话。
再怎么用力闭眼,也看清了自己的内心。船上那晚,她很安全,很快乐,很……幸福。
多少沉重过去阻隔在心里,人本能对勃勃生机的渴望,像地底润了春雨的种子,不可阻挡。
她原不想和许城讲邱斯承,怕他做危险的事。
可她跟他之间,已到了这么一个关头。需要把这事说明白。
至于讲完后怎么走。姜皙没有想,或许随波逐流。
这些事,对她来说,已成过去。但对许城,是突然砸过来的重压。
她怕他不在意,又怕他太在意。
黄亚琪见她眼神静默,不多打探,转说:“别心情不好,你也不缺桃花。”
自江州回来,易柏宇总顺路经过,约她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他没许警官那么帅,但模样也是好的。太帅了总容易被人惦记。”黄亚琪插好最后一枚一字夹,说,“好了。”
“谢谢。”姜皙起身去岗位。
等她再次回更衣室,拿出手机,有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点开却是易柏宇:「竹间路步道的蓝花楹开了,离你那儿挺近。我准备去看看,一起去吗?」
姜皙回:「不好意思我刚在上班。」
那边很快:「猜到了。我刚好到你餐厅附近了,准备一个人去的。你下班了吗?一起去看看?」
姜皙手指悬在屏幕上。
最近升了温,餐厅户外甲板重新开放。中午,她那桌客人就坐甲板。
姜皙服务时,看到天很蓝,风也清。江岸边行人三三两两沐浴着春季阳光。很美好的样子。
她回:「好。」
走出餐厅,易柏宇在沿江栏杆边冲她招手,笑容灿烂;手里拎着两杯奶茶。
姜皙便知他不是刚到,大概等了一会儿。
“什么奶茶,做得这么快?”
易柏宇不太好意思地笑笑。
姜皙接过来,桂花酒酿味的。上次一起喝奶茶,她就选的这个味道。三分甜,去冰。
易柏宇笑眼弯弯:“要不就江边坐坐。你刚下班,脚应该不太舒服。”说去步道,就是个由头。约她出来而已。
姜皙却说:“去走走吧。这么好的天气。”
“也行。如果不舒服,一定和我说。”
“嗯。”
离竹间路就一站,乘公交去,一路落樱缤纷。
姜皙纳闷:“樱花才落,你确定这时候蓝花楹开了?”
易柏宇瞪着无辜的眼睛:“我看网上这么说的。”
走去山间步道,樱树叶子长密了,遍地残落的樱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