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添还在学校?”
“嗯。”姜皙看向他,“他们今天有排练,会比较晚。等下吃完饭回去接他,正好。”
她想到什么,神色暗淡。
“怎么了?”
“他……”姜皙斟酌着措辞,“姚雨……”
她没有处理经验,也很迷茫,简单说了下那晚的事,姚雨亲了他。
许城没立刻给评价。
火锅底开始鼓泡,姜皙惆怅地说:“姚雨说喜欢添添,还不肯放弃。可能添添什么都不懂,姚雨一腔心事全白费;也可能添添会依赖姚雨,要是有天她厌烦他了呢。我怕添添受欺负,也怕他欺负了别人。”
许城说:“姜皙,他是个活生生的独立的人。是福是祸,苦辣酸甜,都是他要经历的人生,不是你能控制的。”
姜皙一愣。
“你只能做姐姐的角色,已经做得很好了。而且这个事,我们说,没用。得问医生。如果医生认为,比如说未来,添添足够好转可以恋爱,那你管不了。也管不住。如果医生认为不行,那就绝对不行。”
姜皙点头:“好。我约医生。”
他夹了块牛肉到沸腾的汤锅里,烫到变色了,见她仍若有所思,将牛肉夹进她碗里:“有件事,更紧急。”
姜皙看着碗里的肉,匆匆说了句谢谢,问:“什么?”
许城伸着手,新夹的肉片还杵在沸腾的锅里:“交代姚雨,绝对不能越界。”
姜皙脸一红:“她不会吧……”顿了下,“我……你可不……”
许城眉梢抬起:“你觉得合适吗?”
不合适。姜皙接受了,咕哝:“我以为你们很熟。”
“你是姜添的姐姐,相当于家长。她虽然性格跳脱,但一定会听你的,会守规矩的。拿出你的大姐大气势来。”
“我什么气势?”
“就你之前对我那气势,脸一板,声音一降——”
姜皙微瞪着他,有点小埋怨;许城看她碗里,笑:“吃吧,过会儿冷了。”
“嗯。”姜皙将肉片塞进嘴里,软嫩劲道,烫得刚刚好。
而许城后知后觉发现,不知不觉中,她会跟他讲她的生活琐事,甚至小烦恼了。
他无意识就笑了一下。
“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这家店挺好吃的。”
姜皙狐疑,觉得他不是笑这个,可再追问他也不会松口,作罢。她拿筷子夹小郡肝,夹了两次没夹到。
许城拿漏勺舀,捞出来给她夹。
他看见勺子里的辣椒、八角、姜片,说:“我有个同学,吃火锅爱下土豆片,每次都得吃错几片生姜。”
火锅的热蒸汽源源不断扩散,煦暖了面庞。
姜皙不禁笑了:“之前有次给添添做土豆鸡块,他喜欢吃土豆嘛。结果也是吃到几次生姜,气死了。以后每次见到生姜都要生气。”
“他一直小孩子脾气。”许城笑说,“对了。我那同学你见过,杜宇康,上次求婚那个。”
“我知道。”
“你当时就认出他了吧?我还挺意外,你居然对他还有印象。”
她对他的一切,都记忆深刻。包括他的朋友。
“我记得他很喜欢大笑。”
“是呢。他女朋友也是。要是添添见到他们,一定会说——”
“吵死了。”
“吵死了。”
两人异口同声。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笑,脸也悄然笑红掉。
“我们餐厅后厨最近又来了个学徒,也是超喜欢大笑,像个活宝。对了,”她说到此处,没忍住先笑了下,摸摸鼻子,“昨天他非要表演煎牛排,翻面的时候不肯用锅铲……”她忍不住笑容放大,脸憋红了,“谁说也不听,他一定要颠锅。”
许城注视着她,听她讲着,也不禁笑容弯起,明明还没讲到好笑的地方,笑意却已提前到达他眼底。
姜皙忍着笑,脸都红透了,嗓音也不稳:“还非喊了一群人看他表演……结果,他那个牛排,没太熟,还冒血,刚好就……颠到自己肩上,烫得要死……满厨房嗷嗷叫……”
她笑得捂住半边眼睛,许城笑容也扩大,笑出一口白牙。他望着她,目光渐深,嘴角微凝。
姜皙笑停了,像是觉得自己笑得有些过头,好像刚才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陌生的灵魂在替她笑,她有些拘谨地搓搓发热的脸颊。
火锅蒸腾的白雾热气隔在两人中间,许城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丝隽永的意味。
姜皙问:“怎么了?”
许城说:“你笑了。”
有种恍惚的、时隔多年的感觉。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你以前很喜欢笑的。”
姜皙有一瞬无言,垂了眼。许城转眸看着远方的灯火城市和悠悠江水,忽没来由地说了句:“是我对不起你。”
她说:“许城,都过去了。”
夺夺夺的声响从头顶传来,夜空下起了雨。雨点敲打到塑胶帘子上,像一道道透明而凌乱的划痕,将户外的不夜城与江桥切割成无数闪着霓虹光的小方块。
他们的桌子挨着透明帘,雨水的冷气混着泥土的香气缓缓袭来。
一晃多年过去,他和她还能好好坐下来一起吃火锅,在此时此刻。下着春雨的江边。
头顶,脚下,皆是雨水。
姜皙吃完碗里最后一块肉,说:“我想喝一口酒。”
许城看她。
“就一口。”
许城起身进店,从自助饮料柜里拿了罐啤酒,揭开了放她手边。他到桌对面坐下,姜皙已喝掉她说的那一口酒,很大一口。
她不习惯酒精,一口下去,脑子里一团热气乱冲。
她把易拉罐推到一边,拿起筷子,却没夹菜:“你不是想知道,爷爷出殡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外头客人不多,蒸汽在棚内各个角落蒸腾,在暖黄的灯光下盘旋。
姜皙说:“是邱斯承。”
许城面色很静,看不出情绪。他有些意外,但又好像不太意外。
第68章
姜皙说, 爷爷出殡那天,是邱斯承把她从船上带走了。
那天她睡得昏昏沉沉,听到有人一直猛敲舱门, 她摇摇晃晃起身,不小心扯断了手上的输液针。
打开门, 竟是邱斯承。姜皙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楼梯间遇到,他是许城舍友。
他说, 姜家出事了。警察带了搜查令, 去姜家搜捕抓人, 可姜家不配合,居然持械拒捕, 还扣了人质。两边要打起来了。
是姜淮让他来接她的。
姜皙问, 许城呢。
邱斯承说,早跑掉啦。你哥说,许城是警察的线人, 是卧底,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今天;现在, 任务完成了, 人也跑了。你还犯什么傻?!
姜皙脑子不清醒,无法处理骤变的信息;发着抖, 怀疑地说, 如果哥哥派人,会让阿武来接她,怎会莫名其妙派他来。
邱斯承喊, 姜家所有人困在宅子里,连只蚂蚁都出不来。
姜皙还是不肯,要给许城打电话。
可邱斯承抢掉她手机, 把她扯出船舱,说,你看看你在哪儿,许城不敢把船停在码头,停在这破船厂,就是怕被报复找到。他都不要你,把你甩下跑了。你还不快点走,你弟弟还要不要了?
他拿出姜添的小海豚,说,你弟弟的东西,你认得吧?!
姜皙望着船外废弃的陌生的船厂,呆呆发愣。但还是不肯走。
邱斯承失去耐心,不由分说把她扛在肩上,下了船。
还没进栖雁山,就见山上浓烟滚滚,开车快到姜家时,前方有警察封路。邱斯承说,这下你信了吧?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家全要玩完!许城他妈的立大功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儿领赏呢!
姜皙目光呆滞,始终无言。
邱斯承说,我想救你弟弟,但现在过不去了。我只能救你一个,我会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
他调转车头,姜皙这才回神,抓住他胳膊,说,有路能去。我弟弟不走,我也不走。
邱斯承背着姜皙和她的拐杖,从丛林绕去小西楼时,姜家大宅已起了火,黑烟如云,呛吼熏眼。
宅子里充斥着尖叫、呼喊、甚至几声枪响。
小西楼尚未起火,但浓烟已填满屋子。
姜添的房间在二楼,他抱头蜷在角落里尖叫,姜皙扑过去抱住他,不停抚慰,但姜添持续尖叫,缩在原地不肯走。
邱斯承不管这些,又怕宅子里有人前来,抓起他的手往外拖。
姜添尖嚎。
邱斯承不为所动,极其粗暴,像拖扯一只鸡、一只猴子,将姜添跌扯下楼梯,不顾自闭症少年在楼梯上仿佛摔得七零八落。
姜皙拄着拐杖,慌忙跟在他后边:“你别这么对他,你吓到他了!你别这么对他!停下!”
邱斯承却没往楼外走,拐进画室,将姜添猛地一掼;姜添摔倒在地,愈发惊恐,手脚并用,往墙边角落里缩。
邱斯承站在门口,等姜皙追着弟弟进来,他猛地将门锁上,一脚踢掉姜皙的拐杖。
姜皙重重前扑,摔倒在地。
疼痛叫她行动迟缓,她慢慢撑起身,害怕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