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说:“想去那边看看吗?”
姜皙摇了摇头:“早点弄完回去吧。你姑姑专门做了晚饭的。”
宅子东边的山坡上,先后埋了姜淮的奶奶、妈妈和爷爷。姜淮以前说,要是哪天死了,要跟妈妈埋在一起。
三座墓,常年雨打,无人修护,已变成小小的土包,青草遍布;鸡矢藤、络石藤满地爬。
许城问姜皙,想把姜淮的骨灰放在哪个位置。姜皙指了妈妈墓山脚下,许城点了三根香,拜了拜,拿铁锹铲土。
春天土松,挖土并不吃力。
姜皙脚不方便,有些艰难地跪下,叫姜添也跪,在一旁烧纸。
姜皙往火中丢着纸钱,说:“哥哥对不起,我以前的手机丢了,连你一张照片都没有。也不好给你立碑。你不要怪我。”
许城没讲话,沉默地挖坑。很快挖出一个深约半米的小坑出来,他扶立着锹,说:“可以了。”
她的脚不好起起跪跪,干脆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许城眉心一蹙,别过头去,盯着山坡下破败的姜宅。
风吹着那株枫杨。
但脚下的人没有动静,许城回头,姜皙跪在那个坑边,怀抱着骨灰盒,身子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肩膀在发抖。
她说:“哥哥,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所以,十年了,从来都不到我的梦里来?”
许城嗓子一瞬发紧。他稍稍躬身,伸手,风吹着她的发丝,撩到他指尖。他想摸摸她的头,可指尖悬在她头上,迟迟未落。
而脚边的女孩身子开始剧烈颤抖,深深低下头去,泪水滑落的那一秒,许城忽然跪下去,护抱住盒子。她那几大颗清泪砸在许城的衣袖上,没沾到姜淮的骨灰盒。
“还好。”他说,“姜皙,不能滴泪到逝者身上。”
“哦,我不知道。”姜皙赶忙胡乱擦眼睛,她小心将盒子放进土坑,往上头覆了层泥土。良久,嗡声说:“可以了。”
许城拿锹将挖出来的泥土填回去,姜皙又爬回墓前,继续烧纸。
许城在周围挖了些新土,将墓垒得更高一些。不然再过几年,要变成平地了。
姜皙磕了三个头,说:“添添,给妈妈和哥哥磕头。”
姜添乖乖放下纸钱,咚咚咚磕了头。问:“哥哥死了,变成灰了吗?”
“嗯。”
“姐姐,有天你死了,也会变成灰吗?”
“嗯。”
姜添皱了眉,很忧愁。
姜皙又说:“添添,你也去给墓上添几锹土。”
“哦。”姜添起身,许城将铁锹递给他,告诉他挖土了置于墓山何处。姜添点头,给他教明白了的事,他向来都做得很好。
许城走到姜皙身边,也跪下,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他拿了纸钱,散开了,往火堆里扔:“姜淮,我早些年想过,把你的骨灰迁过来。但又觉得,你应该想等姜皙来做这件事。现在好了,入土为安。她也活得很好,你放心吧。”
姜皙手中的纸钱已烧尽,看着火堆里纷飞的燃烬出神。
许城将最后一小摞纸钱放入火中,说:“姜皙,姜淮不会怪你的。他恨我,但不怪你。”
她木然地说:“你怎么知道?”
“姜淮死的时候,我在。”
姜皙扭头,眼瞳微瞪。
“他那时想去找你,想带你走。他不放心你。”
一瞬间,仿佛世界都静止了。火焰毕剥声,鸟鸣声,全都消失。只有风吹着那株枫杨树,呼啦啦,呼啦啦。
第62章
许城姜皙回到家时, 许敏敏刚做好饭菜。一进家门,一屋子鱼汤和蒸米饭的清香。
姜添肚子早就饿了,由衷地说:“敏敏姑姑, 好香呀。”
许敏敏将米饭端上桌,说:“快去洗手了吃饭。”
姜添听话地点头:“好。”
待姜皙坐下, 面前摆着一小碗江州米粉,铺着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香干猪耳, 缀着小葱。
姜皙惊讶抬头, 许敏敏笑眼弯弯:“小城说你喜欢吃米粉。我做的米粉呀,最好吃了。这手艺我还教他了呢, 你以后要是想吃, 让他做。”
她吃过的。
姜皙又看了眼许城。
许城说:“看我干什么,吃啊。”
姜皙吃了一口,米粉脆弹, 汤汁浓郁,跟许城以前做的味道一模一样。不止如此, 许敏敏厨艺的确好, 清炒藕带,炒芦蒿, 桂花鱼汤炖豆腐, 炝锅小龙虾,粉蒸红薯排骨,全是家常滋味。
自有记忆起, 姜皙没吃过爸爸妈妈做的饭,只在刚被领养那年,姜家妈妈给她做过一碗蛋炒饭。但妈妈身体不好, 不怎么动弹,没两年就去世了。
哥哥也给她做过,和妈妈配方一样的蛋炒饭。哥哥惹她生气了,就会做给她吃。但哥哥很少惹她生气。
或许,那时应该多生几次气的。可她不是一个爱生气的人。
“西江啊,来,喝一碗鱼汤,很鲜的。”许敏敏舀了碗汤给她。
“谢谢姑姑。”姜皙拿勺子舀一口;许城紧盯她,急得皱眉:“小心烫——”
话音未落,姜皙烫得挤眉龇牙。
许城无语半秒,没忍住,低头笑了下。姜添也笑,哈哈笑出声。许城的笑容就变得更大,拿手撑着额头别过头去,笑得耳朵红了。
姜皙脸也微红,慢慢吹着喝几口,渐渐,四肢都热了。这桌菜也很对姜添的胃口,他拿鱼汤泡饭,吃了一大碗不够,又去添了一大碗。
许敏敏自然开心,问:“西江呀,刚去哪儿转了,觉得我们江州怎么样?”
姜皙不太会撒谎,低下脑袋:“去江边走了走,江州挺漂亮的。”
“以后有假期,多来江州玩,姑姑这儿随时欢迎。”
“嗯。谢谢姑姑。”
许城没参与聊天,吃到半路,起身去拿了副一次性手套,剥小龙虾。剥出来的第一颗虾球放到姜皙碗里。
姜皙一愣,背后都出汗了,说:“不用,我等下自己弄。”
“没事儿。”许敏敏摆手,笑眯眯地说,“你是客人嘛,应该的。小城说你不能吃太辣的,我没放太辣,主要是酱香。西江你尝尝好不好吃?”
盛情难却,姜皙将虾肉塞进嘴里,连连点头:“好吃。”许城戴着手套的手伸过来,又是两颗虾球落进她碗里。
她知道他这人犟得很,说也没用,干脆不吱声,只有脸在不知不觉中染上虾壳的颜色,或许是鱼汤太烫所致。
剥了七八个,手套破了。许城摘了,擦擦手,手机恰好响起。是卢思源。
电话接起,一阵激动的喊声直冲许城鼓膜:“挖到了!许城!他妈的挖到了!”
许城心脏一突:“什么情况?”
卢思源几乎在咆哮:“骨头!成年男性!初步推测身高在178到183之间。”
李知渠身高180。“牙齿补过,我叫人调记录了。”
许城心跳极快:“我马上过来。通知肖老师没?”
“我想等确定了告诉她。”
“行。”
许城放下手机,眼神放空两三秒才凝了神,沉定说:“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许敏敏也很激动,急问:“是不是李知渠?找到了?”
许城没答,说:“我先走了。”他看了姜皙一眼,并未说什么,走到玄关处,又回头看她。
姜皙察觉地回头。
许城说:“别乱跑。”
姜皙莫名脸一热:“嗯。”
他走了。
许敏敏望着关上的大门,叹了口气。
姜皙并不知道李知渠是谁,有些茫然。但她察觉得出来,这个人对于许城,不太一样。和其他案子不一样。
吃完饭,姜皙执意帮许敏敏收拾,两人在厨房里忙碌时,姜皙问:“姑姑,李知渠是谁啊?”
许敏敏拧拧眉:“说来话长啊……”
她往热水盆里打洗洁精,心下琢磨:虽然许城和程西江不怎么说话,可她瞧得出来,这姑娘在许城心里份量可不轻。
有些事,或许她侄儿说不出口,可这两人要是在一起,也不能藏着掖着的。
这么一想,许敏敏就打定了主意,说:“西江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小城,其实很小,爸爸妈妈就不在身边了。”
姜皙正把盘子里的剩菜和鱼骨往垃圾桶里倒,说:“知道啊。”
许敏敏微讶,心想许城连这都跟她讲了,自己的判断果然没错。
“你知道他爸爸怎么死的吗?”
姜皙说:“他伯伯跟外头的人做局害的。”
“是我们江州当年最大的恶势力,姜成辉姜成光那两兄弟。姜家想吞并许城爸爸的船运公司,使了阴招。”许敏敏叹息,“我们小城,从小家境很好,父母很恩爱幸福的。小时候要什么有什么,可一下子,就什么都没了。”
姜皙怔了怔,许城没跟她讲过这个。
“那他给你讲过方信平警官吗?”
姜皙心跳得很快:“嗯,说是像父亲一样的人。”
“真跟父亲一样呢。小城读初中那会儿很叛逆,跟混混搅在一起,废学了。有次,那帮年纪大的、家里有头有脸的混混飙车,意外死了个人,总有人得担责。想推到小城身上,是方信平捞的他。后来,也是方信平把他摁回学校,一直保着他,不让那些高年级的混混来骚扰。”
姜皙接过许敏敏递来的洗净的碗盘,拿清水涮着,嗯一声。
“等他上高中后,对他这么好的人又多了两个。他班主任肖文慧老师。还有李知渠,肖老师的儿子,也是校场路派出所的警察,入职后跟着方信平,成了他徒弟。李知渠跟小城很合得来,小城一直叫他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