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嘛?早一点领证, 早一点安心!”
顶楼办公室里, 他垂眸批阅文件,容向熙为示亲昵,微微俯身站在他的右手侧。
乌发垂坠, 要碰不碰摇曳在他的手臂上。
但她的身体却没有挨过来。
容大小姐很端庄,从不会主动跟人亲密接触。
“为什么会不安心?”他抬眸,看向这位比预想中单纯活泼许多的容大小姐。
与容二小姐不同, 容大小姐很少避讳自己的真实想法。
相同的话说给容二小姐听,这便是容二小姐撒娇的契机, 也是她索要珠宝的手段。
容大小姐却一五一十说心里话。
“因为我总觉得, 我们的婚姻不安稳。”她眸光澄澈, 说:“当然我是很钟意你的,但我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他敛眸, 自然知道她不安心的根源。
他跟容逢卿过去的旧事,被他和郁小瑛联手掩藏得干干净净。
她什么都探查不到。
探查不到, 便是最让人难以心安的事情。
如果他足够心善,就该直接告诉她,他跟容逢卿的前尘旧事。
如果容向熙足够理性足够聪明, 那么,即使知道这些前尘旧事,她也会继续履行他们的婚约。
静谧的办公室里,唯留钢笔笔尖擦过雪白文件的声音。
任由时间静静流淌。
他看着她明净的眼睛,什么也没有讲。
或许那个时候他就隐隐意识到,容向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
如果他讲了,这则联姻便有坍塌的风险。
至于为什么不想联姻坍塌,他给自己的理由是。
——容向熙会是合格的妻子。
领证那天下着小雨,容向熙订的日子,她却脱不开身。
在车内等了一小时,才等来姗姗来迟的容向熙。
“抱歉哦,我要接待法国的商务代表团,爸爸下了死命令,我不敢提前离场,有没有久等?”她又用那种柔和又真挚的、似乎没有受过任何伤害的的眼神看他。
商呈玉本能厌恶这种眼神,轻轻偏开视线。
他的目光落在她穿得的衣服上,是一件蓝白红条纹交汇的长裙。
是法国国旗的颜色。
他提醒说:“这似乎,不符合领证的着装要求。”
“我知道的。”她打开手提袋,拿出一件熨烫整齐的雪白的衬衫。
她将白色衬衫套在那件蓝白红条纹长裙外。
“还可以吗?”她的目光看过来,眼底蕴笑。
漂亮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即使是这种不伦不类的穿搭。
而且,容向熙根本不需要他的答复。
他还未回复,她已经对镜描妆,自己夸赞自己,“我觉得蛮好看的。”
在跟容向熙交往的初期,他总是怀疑商家调查的信息有误。
容向熙实在不像是在容公馆那种龙潭虎穴长大、独身赴美留学的姑娘。
她像是在一个完全健康正常的家庭里勃勃生长的、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姑娘。
领完结婚证后,他跟容向熙即将分离。
容向熙脸上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喜悦。
她微垂着眼睛,目光停留在结婚证正红的扉页上。
罕见的安静。
他第一次问及她的心情,“领证了还不安心?”
容向熙仰眸,一如既往坦诚,“好像更不安心了,是我吃错药了吗?”
他当然知道她不安心的原因,是她敏锐的直觉在跟她预警。
这注定是一段令她痛苦的婚姻。
他临时改变主意,望着她难得染上愁绪的眼睛,“到檀园来。”他温声,“今晚我们一起聚一聚,庆祝领证。”
“嗯?”她似乎有些诧异。
即使已经订婚,他们依旧没有单独相处过。
他们所做过的最亲密的事情,便是订婚典礼上,他对她的额头吻。
“昭昭,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他扣住她的手,禁锢住即将要离开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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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呈玉出神时间有些长,直到司机提醒,他才微微回神。
浮生若梦一般。
司机说:“容董到了。”
司机已经换了称呼,这是他的谨慎。
商呈玉并不为此感到欣慰。
他下车,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伞,抬步朝容向熙走过去。
她站在民政局前的合欢树下。
已至寒冬,合欢树只剩下枯枝残叶。
“既然到了,为什么不提醒我?”
容向熙抬眸,声音轻而温和,“担心您有事要忙,我有些时间没出来,站一会儿也挺好的。”
同样是客气而疏离的语调,商呈玉却察觉出今日的她跟以往的不同。
她是真的一点不在意了,所以往日里藏在平和话语下的讥讽的怨愤全部消弭,只留下温静的平和。
似乎他们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领完离婚证出门,门口是光滑而漫长的大理石台阶。
台阶上积雪未化,零星冰粒缀于其上。
商呈玉将手递给容向熙,“我扶你。”
容向熙也没拒绝,这是他理应的绅士风度。
“多谢。”她弯唇,笑意温和清浅。
商呈玉想起新婚时他们到东欧度蜜月,她被一位当地一位捷克青年送花,她也是这样笑意温和说出感谢青年的话。
她笑意浅浅的眼睛里,既有真诚的感谢,同样萦绕着浅浅的警惕。
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对陌生人的警觉。
商呈玉看着容向熙端丽又温雅的脸,微笑说:“我忽然想起陆允执在醉后说过的话。”
那是陆允执醉深了,仅有一次向他抒发不满。
容向熙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陆允执,礼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陆大公子说了什么呢?”
商呈玉凝视她,不疾不徐道:“他说,没有这桩婚约,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对么?”
没有这桩婚约,或许在她眼里,他跟那位捷克青年没什么不同。
同样不值得她一顾。
“怎么会呢?”如果是过去,容向熙会对他冷嘲热讽一番,但此刻,她只是温和说:“就算没有那桩婚约,商先生也是风姿卓绝的有为青年。”
商呈玉没有再讲话。
容向熙搭着他的手,走完长长的台阶。
台阶下,李璟在撑伞等她。
李璟接过容向熙手中精巧的伞,合起。
而后抬手将她拢在他所撑的那把大伞下。
风雪中,他们渐行渐远。
商呈玉独身撑伞,静静看着他们,很久没有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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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远川资本总裁办内温暖如春。
江凛脊骨泛起密密麻麻的冷意。
“曾琬棠就这样束手就擒了?她那个手眼通天的丈夫没有拉她一把吗?”
曾琬棠便是顾聿怀的妻子,是江凛最为坚实的保护伞之一。
至于曾琬棠为什么坚实,自然是因为她背后是顾聿怀,而顾聿怀又是谁得高徒——
江凛自认为靠了一座永不坍塌的山,但没想到,山崩只在一瞬。
助理轻声说:“就是顾局也出事了,所以才——”
“连汪家都——”助理抬眼小心提了提,没有说全。
他建议,“江总,赶紧走吧,飞机已经备好。”
江凛摇了摇头,“现在走,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谁知道机场有没有埋伏人抓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