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啊,你一定要考上大学啊,不要像你妈一样,考上了大学,却因为在上大学前认识了你爸爸,不小心怀孕了,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就去结婚生孩子去了。”另一个阿姨也是喝醉了,百无禁忌地说着。
清音目瞪口呆地站在院子里。
老祖母把清音叫到屋子里。
“音音,现在上学上到哪里了。”
“阿嬷,我快上到高三了,就要考大学了。”
“阿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快要生孩子了,我16岁的时候,家里就给我找了人家,想想这一辈子真的好快,我今天都已经一百岁了,我都想不到能活这么久,人,活得太久了,就不是活热闹了,是活孤独了。”
“阿嬷不孤独啊,有我呢。”清音不懂地问着。
“母子连心,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你叔公,你们都在哄阿嬷。阿嬷偷偷告诉你,我都不想和他们讲,我知道他们想要哄我这个老太太开心,但是我也配合他们来,你叔公肯定是在台湾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脱不开身了,他肯定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第二天回宁海市的时候,白采桢在前面开着车,青蓝在后面睡着了,清音一个人想着。
那是很少的一次妈妈那么安静的时候。那天回宁海的路,清音一辈子都记的,还未进宁海岛,长长的车流在阳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荒芜又恍惚的虚无的感觉。这是回家的路。
刚进岛,白采桢的手机响了,“老太太刚刚去世了。”
白清音看到妈妈面庞悲戚。
2005年 5月9日 宁海市 晴见多云
这几天突然知道了妈妈为什么对我要求严格了,原来我真的阻碍了妈妈追梦的脚步,妈妈当时怀了我就没有再上大学了。听说妈妈当时刚高中毕业,爸爸那时已经从大学毕业,他刚失恋,机缘巧合和妈妈在了一起。
我也突然了解了妈妈为什么对我和青蓝是不一样的,她对青蓝从来就是宽容的,除了她可能学习真的没有我好,另一个最大的原因是,我从一出生,就是错误的,她爱我也好,恨我也好,这都是从一开始就决定的。
“命里相克”,没有办法。
阿嬷去世了,妈妈说她的精神支柱没有了。我还以为阿嬷会认不出假叔公,没想到心里明明白白的,她强忍悲痛,配合我们演戏。也许,做妈妈就是这样虚虚实实的,有些事情,我希望我的妈妈懂,但是她不知道懂吗?
回了一趟老家,对妈妈的敌意没有那么大了。
第十三章 我的父母皆祸害
从阿嬷家回到宁海之后,清音和妈妈和平共处了一段时间,她能理解妈妈的不容易与期待。
那是她和妈妈关系的短暂缓和,她们在彼此渡劫,每天下午四点放学回家,店里渐渐热闹起来,太阳光明亮堂,她看到妈妈在太阳的光亮里忙碌,她雇了几个小时工,下午饭点时忙碌的时候才来,店里全职的员工只有两位,她由于长期的站立,小腿上静脉曲张,血管隐约可见,清音每次看到都有点惊心的感觉,她感觉不太舒服。
这天早上,白采桢正在店里收拾,几个空纸箱子放在门口,有一个穿着比较破旧的老头过来把纸箱子放在三轮车上,准备拿走。白采桢正好出来倒垃圾,老头一看白采桢出来了,一下子又把空纸箱子放到了门口,他知道白采桢分厘钱必争,白采桢看到了,马上又把纸箱子放回到老头车上,笑着说,“你这是干嘛呢,拿着!”她其实心底最善良,末了又顿了一下,“你等一下,我店里还有几个空箱子,你都拿着。”
“采桢真是人美心善,知道我想拿纸箱卖两块钱。你今天穿着真漂亮,赶上电影明星了。”老头笑着讲。
白采桢穿着一件大红绸缎旗袍,胸前有一朵玫瑰图案,娇艳欲滴,她特地把眉毛画细一些,有点触目惊心,更显得整个人仿佛是纤细地被衣服架着。她不养尊处优,整天操心的事情太多,但是长相清丽。整个人全是细节,好看是好看,但是散架了——人生真累。
她后来常常想,自己的人生真是悲惨,长得好看又命不好的人可比长得一般命不好的人惨多了,后者往往就认命了,可是长得好看过得惨的人往往有一种好牌都打烂了的感觉,她得拼命抓住一点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
她就像正午骄阳下的玫瑰花,疲惫了,硬撑着娇红嫩绿,她要去学校参加家长会了,这是给她争面子的机会,就如园丁手上的洒水壶,她等着被沐浴,等着精神抖擞。
马上高三了,学校里举行了家长的高三动员会,白采桢、梁柳溪、马国栋都参加。白采桢对于女儿考第一的执念,就是在任何仪式感上都做到最好,她把旗袍穿上了,提前“旗开得胜”。
宁海一中的学校教室里,坐了一教室的家长,她穿旗袍给学校的老师看,清音的妈妈是很重视学习的,恨不得提前一年把“旗开得胜”穿在身上。
她也是穿给马国栋看的,这么多年她觉得自己埋没在了面馆里面,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哀叹年华流逝,爱情在柴米油盐中流逝,没有华丽,没有舞台。白采桢娇小的身材仿佛是为旗袍而生的,她轻轻地把头发挽起来,还以为是刚结婚不久的少妇,她也是穿给梁柳溪和其他家长看的,缺爱的人,觉得哪里都是自己展示的场所,即使是走在一条大街上,感觉身后的人都在看着自己,把马路当秀场。
她刚坐定,享受着大家的眼光,上次清音回家说考了第一,她心里很得意,“以第一名妈妈”的身份和周围的家长们都打了一遍招呼,家长还没有来全,等待开会中,班主任正坐在讲台上,边上围了不少家长,她也围了上去,却无意间看到老师手上拿着的成绩册,清音排在第二名。
她脸火辣辣的,急急回到了座位坐着,马国栋问她怎么了,她佯装着,“我可能是有点中暑了。”
家长会终于开始了,她一直想着怎么扳回一局,自己像个小丑一样还以为女儿是第一。
“老师啊,你有没有办补习班,清音这次考了第二,说到底还是有上升的空间,高三马上到了,我挺担心的,虽然她没有上过补习班,但是这不马上暑假了,还是想让她冲一下,清音之前都是第一的,她这次估计是发挥失常了。”她想着这句话兼顾炫耀与拍马屁作用,炫耀她就是传说中的学霸清音的妈妈,拍马屁是她觉得要给老师拉一下生意,以及昭告全体家长,她女儿还是要考第一的。
说完之后,梁柳溪赶紧拉了一下她的衣服,小声说,“你疯了吧,当众问老师有没有办班,教育局禁止老师办课外辅导班的。”
白采桢听到了,心里一惊,她印象里到处都是辅导班,教育局还管这个?
“清音妈妈,我没有开辅导班的,所有的课都在学校上课时教授,学生在课上认真学习就行了,再说清音学习那么好,即使有什么所谓的辅导班,也没必要去上。”班主任老师心里虽然有点吃惊白采桢这么问,但还是表面镇定地讲完了。
“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高中的男孩子潜力会越来越被挖掘出来。这马上高三了,我就是怕她还更退步了。”
“不会的,这个清音妈妈放心,清音很认真,是最不用家长操心和老师操心的学生,你过于焦虑了。”
“我不操心可以,你们可得操心啊。”
“是的,您说的对,孩子们都高三了,高考对于他们是一个长跑马拉松一样的积累,平时也要注意多放松,一根弦绷太紧了,很容易断,您说是吗?”
“他们就辛苦这一年,以后有他们放松的时候。”白采桢讲。
梁柳溪崇尚素质教育,而且打算让长柏去国外留学,马国栋知道泳宸学习一般,也不指望他能考上多好的大学,他们俩心态放松,老师说什么他们都十分认可,像拨浪鼓一样点着头。
家长会结束。
马国栋、白采桢、梁柳溪走在校园的小道上。
“你怎么主动问起老师有没有补习班啊?”梁柳溪问。
“你说我是不是犯错了。我寻思着,清音考了第二,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让老师再用心照顾一些,而且我记得啊,这些老师在课外不都开辅导班,我主动提起来,就是为了给老师拉点生意嘛,你说这老师文化人肯定不好意思说。”
“哎呀,我真的服了你,你还以为是你上学的时候,辅导班随便办呢。”
“我还真不知道这个规定,清音平时学习比较好,从来不上这个补习班,其实我是想拍个马屁的,没想到拍错了。”
“采桢啊,我们长柏和泳宸学习都没有清音好,也没像你这么焦虑,你可少给孩子压力了。”
“人生没有焦虑就没有进步的。”
“换话题换话题,你再说我都要焦虑了,‘白小姐’今天穿得太好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主角?班主任老师那么年轻,都被你比下去了。”马国栋笑着说。
“哟,两人要开始打情骂俏了啊。我避开。”梁柳溪笑着说。
“我想天天都是主角!柳溪这么这一提醒,我心里有点慌,你们这意思,是不是我在老师那闯了祸了,老师会不会给清音穿小鞋啊不好好教她了,我真的没想到有这一层关系,哎这可怎么办。”
“没事,幸亏这次动员会是班级性质的,并没有学校大领导在,再说老师也否认了他办辅导班了啊。”
“你说我要不要给老师送个礼啊,今天感觉得罪了老师,要是以后不好好教清音咋办。”
“你可再别节外生枝了,给老师送礼也尴尬,教育局也规定不让老师收家长礼的,你可别再给老师生尴尬了。”梁柳溪说。
“我看清音那孩子就像不快乐似的,整体闷闷的不讲话,你可别逼孩子。”马国栋讲。
清音放学在楼上写东西,妈妈白采桢回来了,表情很难看,红色的旗袍上面渗出了汗,深深浅浅的红嘈杂不一致,就像是凌乱的车祸现场。
“清音啊,原来你考了第二啊。”白采桢面无表情,上楼脱旗袍去了。
清音看了妈妈一眼,心里紧张极了,楼下正好青蓝在喊,“姐,走去给泳宸哥过生日去。”
清音匆匆走了。
她在避免一个重大的火山爆发事故。
好几年之后,她在网上看到一个小组,叫做“父母皆祸害”,觉得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
第十四章 我因为爱妈妈要自杀,我因为恨妈妈要自杀
泳宸过生日了,一放学,青蓝就挨家挨户去叫他们,清音、泳宸、长柏、刘浏,还带着了泳熠。
泳星不请自到,哪里都有他的身影。
她要去一个秘密的地方给泳宸过生日,不能告诉家长们。
青蓝这天下午没有文化课,上体育课逃了出来,宁海一中离风凌街不远,骑自行车十分钟的路程。
但她没有骑车回家,而是骑车到了海边的一处沙滩地,这里避开了有游客多的地方,是一处比较隐蔽的小沙滩,知道的人很少,但是正好沙滩上面有一家咖啡馆,名字叫“岸上”,高高在上,一个小房子。如果在岸上看这个小沙滩,这里就像是一个月牙形的避风港。
“天上会圆,地上月牙,我在岸上,你在远方。”每到黄昏的时候,“岸上”咖啡馆外面会浮现这几个字,闪闪发光。
青蓝下午提前到了小沙滩来整理,这里仿佛是一个温柔的世外桃源,她先把沙滩上少数的垃圾捡了一下放在垃圾袋里,又在边上的灌木丛上挂上了气球,里面装了小灯泡,夜晚会发出光亮,她来的路上买了零食、生日蛋糕以及啤酒,把啤酒放在了沙滩湾里一个小漩涡里,飘不走,先天然冰镇着,还买了一个长长的插线版,借用咖啡馆的人插座,打算给马泳宸一个惊喜。
放学后几个人被青蓝叫到这里,都吃了一惊,夕阳的余晖照在远处的海面上,安静又美好。
“青蓝你这么用心,我老来这里,但是没想到还可以布置得这么好玩。”刘浏说。
刘浏是个小胖子,和青蓝一个年纪,学习不错,自从青蓝来风凌街之后,两个人一起长大,小时候两个人牵手,青蓝经常会和他讲,你爸爸今天没有牵你哪只手,那我就可以牵哪只手,因为她听大人讲他爸爸刘万青作为肛肠科医生每天摸太多屁股,她可不愿意间接通过牵刘浏的手,也摸了很多屁股。
“你们没想到吧,我有时不想上课,就骑车来这里玩,海边可以坐一下午的。”青蓝讲。
“原来你逃课都来了这里。”
“嘘,可别和我妈讲,不过讲了也没事。”青蓝调皮地讲,这天她穿了一个白色T恤搭蓝色背带裙,充满了活力,整个身体弹簧一样,来来去去,就像是一个女主人在招呼客人。
“欢迎大家来我的秘密花园。”
泳熠开心得尖叫起来,她平时一个人在家里孤独,喜欢和大孩子们一起玩。
“你们都闭上眼睛,我要给我泳宸哥一个惊喜。”青蓝说。
“你给他惊喜,让我们闭上眼睛干嘛。”刘浏在边上讲。
“你们这是沾光了,免费体验一下惊喜。”青蓝笑着说。她跑了过去,按着不远处的插座开关。
她在沙滩上用灯管摆了一个“生日快乐”的字,就等着通电亮起来,开关按了几次却一直没亮。
“青蓝你这个行不行啊。”刘浏笑着说。
“你等着等着。”青蓝急得脑子前面冒出了汗。
她快速地沿着另一边的小路,上去“岸上咖啡馆”里,看是否插座没有插好。又快速地跑下来。
她这次自信满满,“大家都闭上眼睛哦。”
她打开了开关,“生日快乐”几个字一下子亮了起来,前面放了一个烟花筒,她小心翼翼点燃了烟花,并且带头唱起了生日快乐歌曲。
大家睁开眼睛,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虽然并不是多么华丽,但是在海景的映照下却是十分温馨。
泳熠开心地跑来跑去,泳星傻乎乎吃着零食,说“哥哥生日快乐啊。”
欢乐的时候容易讲起来未来的事情,泳宸和刘浏喝着啤酒,长柏不喝啤酒,他拿起来果汁,大家一起说着未来的事情。
“长柏,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的梦想是当一家图书管的管理员,每天看看书,整理整理书,和喜欢看书的人打交道。”张长柏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我的梦想是去华山气象站做一名气象员。”白青蓝露出天真调皮的笑容,大家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每天在宁海都快热死了,我想要去一个世界上最冰凉的地方。”青蓝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