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泳宸顿了一下,看着白清音,笑盈盈得说,“当然是我的小妹妹,泳熠啦!”他还不敢对白清音表白。
然后咽了一口水,又慢慢地说,“还有好妹妹,清音啊!”
几个人起哄起来,他又慢慢地说,“还有青蓝,长柏、刘浏啊!”
对面电视台的电话主持人笑着说,“听到你们欢乐的笑声,真的很开心,祝你们友谊地久天长!青春万岁!”
聚会结束,几个人把礼物分了一下,马泳宸借口请教清音题目,把清音单独留了下来,他要把iPod送给清音,被她拒绝了,“你自己留着用吧,我自己有个MP3呢。”
他在清音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放在了她书包外面的隔层里。
而这之后居然引起了一场风波。
第五章 白小姐说:年老色衰的老男人我可不要!
清音放学了,妈妈的店里没有人,她打开饮水机,接了一大杯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一会,舒心地打了个嗝,白色的校服上面滴了一些水,洇在了身上,脸上细细的绒毛在夕阳的照射下有微微的汗珠,就像晶莹剔透的露珠长在阳光里。
她本来想要去街上买一杯烧仙草,蜂蜜水味的,或者是奶茶味道的,里面有大块的仙草冻、红豆、薏米,外加送的一小袋花生,她一般会让老板多给一袋花生,爽快地把花生倒进烧仙草里,几乎是不加搅拌,黑色的仙草块被柔和的奶茶淹没出来的细腻的纹路,像是在吃深不见底的深海里的驯服动物,有一种控制感。而散落在里面的倔强的花生,在口腔里发出咬碎的脆感,像是一天的事情终于完成了,她喜欢这种感觉。
放学的时候,清音在前面骑着自行车,马泳宸和张长柏在后面紧跟着,清音在烧仙草店门口停了一下,看了一下店门口热闹的人群,又要排队,她不喜欢热闹,脚一瞪又骑走了。
回到家里,白清音刚喝完水,张长柏就送来了一杯奶茶烧仙草。
张长柏的奶奶住在这条街上,虽然父母平时都住在大学城的高层住宅里,但是他还是喜欢放学来奶奶家里,免于父母的严厉管教。
他也喜欢清音,更准确地是他喜欢白清音身上那种自带的孤冷的气息,他身边的大学老师的孩子,都像蜜罐里长大的,挂了一身的糖,又骄傲又矫情,他喜欢清音,喜欢来风凌街,喜欢看到傻子泳星在街头巷尾漫无目的地走着,喜欢这条街的自由自在。
张长柏把自行车停稳到奶奶家门口外面,就哼哧哼哧地跑出去到烧仙草店,买了一杯送到了清音家里,他刚刚看到清音想买而未买。
清音刚放下手中的水杯,看到眼前面红耳赤的张长柏。
“刚我奶奶多给了我一杯,喝不了我就想着给你送过来,我知道你喜欢喝。”他说谎了。
“你奶奶不是生病住院了吗?”
“呃,已经好了出院了。”张长柏支支吾吾地讲着。
“我知道你在骗人。”
张长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红了。
“你买的就是你买的嘛,我刚都看到了。谢谢你!”
两个人相视一笑,张长柏讲,“那你慢慢喝吧,拿了两小袋你喜欢的花生,你慢慢吃吧,我要去医院看我奶奶啦。”
清音一直很感激长柏,他一直记得她喜欢吃烧仙草送的花生,一小袋里面放了十多粒,那种咬碎在口腔里的控制感,是她枯燥的高中生涯里唯一能“驯服”的东西,即使后来两人分开,又相遇,都彼此经历过一些事情,他还是记得她喜欢那种买烧仙草送的小袋花生,她很感激,说,我好像又不那么喜欢了,因为我自以为能控制一些东西了,咬花生带来的快感没有了,希望我自以为能控制自己的人生了不是错觉。
清音今天心情不错。下午在学校又得到了老师的表扬,老师破例送了她一个银镯子,其实也没有多贵重,老师特别欣赏她,她想要回家送给妈妈。
英语老师刘柔荑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人,清音去她房间里送作业本,她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突然想起自己之前买的新银镯子戴起来有点紧,就拿出来送给了清音。
“这个镯子我也用不到,我就想着送给你,你们小女孩胳膊细,戴起来玩儿吧。我听说你从别的地方搬到宁海市来上学,每天不要压力太大了,有什么需要老师帮忙的及时和老师讲。”
“谢谢刘老师。”
“在学校里课间该出去玩该出去和同学聊天就去,不要一个人闷在课堂里。”
“好,刘老师。”
“老师要是有女儿,也是像你这么大了。”刘老师伤感地说。
“老师,你的女儿呢?”
“这个以后和你讲吧。老师有时就把你当女儿来看,你有什么困难和想法一定要和我讲,回去吧,回家路上慢点。”
她心情雀跃,想送给妈妈。
家里一楼的店面和二楼卧室之间有窄窄的楼梯,清音正拿着镯子,她小心翼翼爬着楼梯,走到一半了,听到上面卧室有人在讲话。
妈妈从老家“离婚”回来了,屋里还有一个男人,很显然,是马泳宸的爸爸马国栋。两个人正在聊天,妈妈哭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强势的妈妈有这么软弱与无助的时候。
很显然,白采桢又没有离成婚。
“我那不争气的弟弟,采林,找他借了30万元,我到家的时候,采林一直劝我别和他离婚。”白采桢原生家庭不富裕,她一直在扶持着娘家,这才造成称她风风火火又很敏感的性格。
“你弟弟找他借这么多钱干什么啊!他也愿意借啊?”
“我哪里晓得啊,我弟每天不知道在家里做得什么不着调的生意,赔了不少钱,找他借钱,他就借了。”
“你这弟弟也是,净给你添乱!你见到你要离婚的那位了吗?”
“我见到了,我回家路过了学校门口,恰巧碰到放学的他,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远远看着倒有点我当年刚认识他的样子,帅气,书生气。国栋,我经常觉得我不懂爱情,爱情的契合是不是就像是穿一双鞋子,如果是一双刚刚好的新鞋子,它当时是合适的,但是到后面又可能会越穿越大,人都说买鞋要买紧一些的,会越穿越合脚,那刚买时那么紧会不会难受死了。到底怎样的才算是合适的,就算是大小合适,但是鞋子高低,宽度又不一定合适。”
“你不要想那么多,我肯定会对你好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心里也挺纳闷的,你这离了好几年的婚,一直没有离成,你是不是在考验我啊,我突然怎么不太相信是清音爸爸不放手了!”
“你不信算了!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白采桢突然情绪激动,哭泣了起来。
马国栋看到她突然激动,口气又软了下来,白采桢有点生气了,作势就要把他推下楼梯让他走,清音看到这样就要赶紧从楼梯上离开,一不小心却跌了下去,脚肿了。
“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么想的。”马国栋继续服软。
“我前几天听到柳溪讲了关于爱情的一句话,我觉得特别对,‘十几岁二十几岁的时候,爱情和悸动靠希望驱动,总觉得和这个人会很甜蜜,很美好,那有巨大的想象空间,我和她/他的未来有多么的美好,什么都会慢慢来,三十岁以后,爱情就靠绝望驱动了,都知道边界在哪里,知道这个人没有我所讨厌的诸多毛病就好,我能忍受了他,毫无希望,凑活过日子,凑活耗日子,所以生活陷入寂静,哑火了。’”白采桢讲。
“柳溪到底老公是大学老师,说话都这么文绉绉。”
“你能永远对我好吗?我家两个孩子,你家还有三个孩子,你说咱俩在一起能过好吗?咱俩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寡妇鳏夫搭伙凑活过日子啊。宁海市物价这么高。上学也要花钱的。”
“怎么能过不好,宁海市现在在大力发展风凌街这块,这边挨着宁海大学,边上已经规划好旅游一条街。你不看海港那边建了好几个咖啡馆嘛,政府现在把这边规划成了旅游区,现在咱俩生意肯定会越做越好,养活五个孩子不是问题的。我茶行的生意这个月往香港就卖了几万的货了,我有个叔叔在那边,帮我拉了拉线,我敢说,现在我在风凌街肯定是最有钱的那位了。”
“卖了几万的货,可你不看净利润多少,再说,养孩子不仅费钱也费心思,你想得太轻巧了。”
“咱俩再生一个孩子吧,清音、青蓝、泳熠都是女孩子,只有泳宸是男孩子,泳星智力还有问题,咱俩再生一个孩子,我都有计划了,等到政府把这边旅游区全部划归好,我把茶行整个再装修一下。”马国栋讲。
“青蓝清音都那么大了,生一个多难为情啊!再说你也不能重男轻女啊!我最讨厌的就是重男轻女的人。”
“重男轻女那就不是人,我怎么会是那样,当初我家泳熠没有了妈妈,那么小,有远方亲戚想收养,我都拒绝了。”
“我也不能生啦,生完青蓝之后,她奶奶嫌两个姑娘经常没给我啥好脸色,我偷偷一个人去医院上环了,老娘不生了!老娘再也不给臭男人生孩子啦!哈哈哈哈哈!”白采桢又笑起来,仿佛是断了所有想让她生孩子的男人的后路,洋洋得意。
这是白采桢和别人聊天的套路,她总是把严肃的话题一下子戏谑地说开了,但是上环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她和清音爸爸闹翻前不会这样,现在越来越会这样。对一个人彻底失望之后,感受过彻底的心痛之后,大概,戏谑自己就成了习惯。
“那你也应该和老公商量一下啊!这事儿总归是要和另一半商量吧。”
“我也不和他商量,他早就让我失望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前夫离婚吗?如果没有那件人尽皆知的那件狗血的事情,我可能也会和他离婚的!”白采桢说。
在夕阳的映照下,妈妈和马叔叔的身影落在另一面墙上,她看到马国栋试图对妈妈动手动脚,但是妈妈却推开了他。
清音一个人摸着崴痛了的脚,继续看着两个人在讲话。
“外人都看我老公是个蔫蔫的老师,其实实际在家里生活可不是这样子,我记得有一年他去外地考职称的事,凌晨四点多我帮他收拾行李,而且去厨房给他洗了几个水果让他带路上吃,你不知道,他马上性致起来了,就想要,但是我一点都不想。但还是做了,就在我们家厨房的洗手池旁,我唯一能记起来的就是当时厨房的洗碗池水龙头漏水,一直滴、滴、滴、滴地响,能急死人,我第二天,就找人把水龙头修好了。”
青春期的白清音突然听到这个,既羞涩又不知所措,她突然回忆起小时候,那是她三四岁的时候,家里是老楼房,只有一居,还和父母睡在一张床上,半夜的时候,她还没有睡着,她听到身边的父母在窸窸窣窣地压低声音讲话,爸爸压在妈妈身上,妈妈低声讲,“我这次不想,要是下次还生女儿怎么办,我现在都害怕了。我生了两个女儿,你妈妈对我意见很大,现在可算是真切感受到了婆媳关系,我现在压力很大,你知道吗?老大是女儿,当时我生青蓝的时候,腿都在打颤,我害怕再生女儿。”等到白采桢把这些话讲完,他从她的身上下来了。
她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是因为这些混杂着成年人私密的记忆让她提早感受到一种孤独感与压力感。
“其实我观念很陈旧的,我不是那种不道德的人,大家看起来我风风火火,但是我没有离婚,我肯定不会和别的男人搞在一起,可以先谈谈恋爱,我抽空再回家离婚去。”白采桢推开了马国栋。
“我都快等不及了,我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也有生理需求啊!”马国栋压低了后面的几个字。
白采桢回过头来,琢磨马国栋后面讲了哪几个字,马国栋马上嬉皮笑脸着讲,“我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也怕年老色衰啊!白采桢小姐到时看不上我可怎么办!”
白采桢笑着说,“平时看你挺老实,也会油嘴滑舌。在本小姐这里,多金可以弥补年老色衰,你快去好好卖你的茶叶吧!”
她要强极了,但是在马国栋这里,她喜欢自称白小姐,自我还能想象一下纤弱感,她不知记得在哪部话剧里,有一个姓白的小姐纤弱,多愁善感,她太要强,有时想躺在白小姐的皮囊下休息一下。
“那可不,还得给你凑赎金呢,你弟弟采林不是从清音爸爸那里拿了30万。”马国栋说。
“滚!你想啥呢!还赎金,你把我当之前的风尘女了吗!臭男人!”白采桢从手边抡起一把剪刀,作势就要朝马国栋飞去,马国栋躲避不及,剪刀从腿边擦过,一道隐隐的血渗出来,白采桢咯咯咯笑出来。
她的情绪,就像波浪线。
笑了大概有三十秒,她找了一个创可贴给马国栋贴上,“给你长个记性,另外,采林欠那王八蛋的30万也不用你来还,老娘自强自立,你有茶行,我还有面馆呢!”
第六章 我妈把我送给她的礼物卖掉了!
下午的语文课上,语文老师讲解《诗经》里的《蓼莪》,老师在讲台上边写边讲解。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这首诗历来有多重含义解读,现在普遍的意思是表达了对于父母养育自己的感恩之情,以及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我现在来解释每句话的意思啊,大家注意听,这首诗今年选入了咱们新课标的课文里,因为是第一年,你们一点要注意好好背诵,往年这样的课文是考试的重点!”
听说是考试考察的重点,学生们都认真听起来。
“我先来讲解一下字面的意思,父亲啊辛勤生下我,母亲啊养我劳苦多,抚摸我来爱护我,成长我来教育我,照顾我来挂念我,出出进进抱着我,如今要去报二老的恩情了,老天无端降灾祸!”
“大家对这首诗有没有特别的感触啊,老师我是感触特别多,每次读这首诗都想起自己的父母,现在我请同学们聊一下感受。马泳宸你谈下感受。”
“我读这首诗就想到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去世已经六七年了,我脑子里她的形象已经逐渐模糊,我有时想不起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了,很惭愧。我记得她那时总是起很早给我们做饭,晚上我们都睡觉了还在忙碌。”马泳宸说着说着眼睛湿润了起来。
同桌给他递了纸巾。
语文老师走到泳宸的边上,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泳宸的分享很感人,他的真情实感我相信在做的很多人是体会不到的,所以你们其他人更要珍惜现在的生活。”
清音坐在那陷入了沉思,“假如我的妈妈也已经去世了,我会不会这样怀念着她,我会不会就不会这么恨她了,假如马泳宸的妈妈现在还在,对他学习生活要求严厉,他还会不会这样对妈妈痛哭流涕的,哎,感情真是个复杂的事情。”
“清音,你在思考什么呢?
“老师,我在想,我对这首诗的理解没有泳宸那么深,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失去?但是我能理解泳宸心里的感情。”
“对,这就说到了咱们另一个方面,子欲养而亲不待,不要等待失去了才珍惜,从现在开始,同学们可以多关心家里的父母,比如给父母做一餐饭,洗一次衣服.......和家长有什么矛盾呢,也多体谅一下家长的用心良苦,没有一个家长不是为子女好。”
语文老师看到张长柏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长柏啊,比如你可以多去你妈妈的花店里帮忙。”
张长柏猛地被老师点名,“好的,张老师~”
2005年的春末夏初,风凌街每个人都沐浴在昂扬与自信之中,风凌街被划归在宁海市的旅游规划区,背靠着大学、环岛路与后面半废弃的港口正准备改造成咖啡馆一条街与文化一条街。
傻子泳星不知道怎么爬到了风凌街骑楼最高处的一个地方,那里是薄薄的一片墙,难以想象怎么上去的,他在阳光的沐浴下沿着薄薄的墙飞檐走壁着,墙头的三角梅开放着,浓郁的红把他映照得像英雄一般。
风凌街忙碌的的每个人都走到了大街上,仰着头斜着眼睛,用手遮着光,发出惊呼,看着不可思议的泳星,马国栋着急地招着手势,叫着“泳星下来,快点下来!”
泳星仿佛听不到似的,干脆骑在了墙头,一个人望向远方,他肯定是看到了远处的大海,被太阳渡了一层金的脸笑着,底下的人问他怎么了,他又笑又哭,“大海太好看了!”又接着喃喃自语他那个口头禅“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
底下看热闹的人始终不知道泳星是怎么上去的,大家待了一会看着泳星不下来,又各自散去。该呷茶的呷茶该聊天的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