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本来已经在宿舍入住了,妈妈和妹妹晚上回酒店的时候,她突然和妈妈说,“要不我也去和你们一起住,宿舍里空调好像不凉快。”
其实宿舍的空调凉快极了。
白采桢愣了一下,“好啊好啊,走吧,那让他们加一张床吧。”
三个人住在中关村附近的一家酒店里,一个房间里三张床,本来要定两间房子,可能是新生入学期间人太多,订不到房,就定了一间。
“你5岁的时候,我带你来北京,那时候还坐的火车,你还记得吗?”三个人躺下睡觉前,拉黑了灯,白采桢问女儿。
“我都不记得我来过北京了,原来我五岁的时候来过这里啊,人生还是挺割裂的。”清音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冒出割裂这个词。
“天安门、故宫都去了,有一次差点把你丢了,你走着走着抓着一个陌生人的衣角,我赶紧把你拉了过来。”白采桢说,“那时候你比青蓝还活泼呢,你在车上看到叔叔阿姨,还和人家探讨育儿问题呢。”
“什么?妈妈,你记错了吧,我才多大就和人家探讨那些事情,可是我也不懂啊。”清音很诧异。
“是真的,你那时候喜欢讲话,我记得有一次在一个餐馆里,有一位叔叔抱着一个一两岁小妹妹,小妹妹一直哭,叔叔很抓狂,你就过去和人家探讨怎么哄孩子,那年你真的五岁,你说你刚刚脱离婴儿期,对婴儿时期的很多事情还有记忆,就给叔叔解释要怎么哄妹妹她才会不哭,那叔叔按照你的方式哄了孩子,果真是管用,很开心,走的时候给你买了不少礼物,还留了地址说要经常联系。”
清音听到妈妈讲的往事,突然心情沮丧极了,原来自己在五岁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去帮主别人哄孩子,可是长大十八岁,却照顾不好自己哄不好自己,她假装去厕所洗手间洗脸,洗去了一脸的泪水。
白采桢说完也很沮丧,这么多年,那个快乐的女儿也远离自己了。
“妈妈,你以后不要太累了,面馆晚上可以关门稍微早一些,太累了,身体吃不消的。”清音从洗手间出来,对妈妈讲。
“那时那个叔叔还说要认你当干女儿,好像他是哪里的,上海的还是浙江的,那一两年还给你寄了不少零食。”白采桢执意还继续着刚刚的话题。
“我如果回到那个时候就好了,你还和爸爸在一起。”清音说。
“嗯...........我知道你在和泳宸谈恋爱,我也不反对,不过你既然来了北京,可以多交几个男朋友,你多交几个男朋友你就知道什么是好的。”白采桢这几天估计憋了好久的话,终于在黑暗中对着空气说了出来,黑暗中看不到表情也不会尴尬。之前严禁她谈恋爱,上了大学之后,这个口子一下子打开了,不仅让她谈,还要多谈。
“噢。”清音不置可否,应了一声。
“北京花花世界,什么人都有,但是千万不要和老男人谈恋爱,年轻男最多图你上床,老男人不仅仅想和你上床,可能还想利用你。”她妈妈又开始说了,大概是因为在北京短短几天,过几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想要和女儿交代好。
“妈,知道了,泳宸挺好的,我还没有要和他分开。”
第六十六章 决明子栀子粉夏苦 我在top2大学也很苦
母女三人又把北京的各个景点走了一遍,出租车路过国贸附近的高档公寓时,白采桢笑着说,你说我以后会不会是在这里给你看孩子,然后俯瞰着北京最闪亮的夜色,那肯定心情舒畅,你说在那样的房间里生活,孩子拉屎拉尿估计都是香的吧。说完她不自觉闻了一下衣服袖子,袖子上还有中午吃饭汤汁不小心撒上面的味道,她觉得女儿既然上了最好的大学,以后就应该要过最好的生活。
清音佩服妈妈,人生目标马上进入了另一个阶段了,高考前是期盼着女儿能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高考过后立马跳跃到男朋友和生孩子住豪宅上面,她看着窗外闪耀的高楼陷入了遐想,假如有一天这些也都实现了,妈妈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步目标,突然她噗嗤笑了一声,肯定有啊,有了孩子,那目标就在下一代身上了,得逼迫着孩子考好大学出人头地啊。
其实这样好像和放羊娃生孩子娶媳妇再生孩子再放羊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这里成了考好大学住大房子成为人上人,可是谁又能断定,后者的乐趣会比前者高很多呢?
清音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陷入了遐想。青蓝靠在后座打着呼噜,只有她最没心没肺,吃吃喝喝好好旅游了一次。
“你以后若买房买车什么的,我可以给你拿钱,三妹,其实我这几年每年店里都能挣好多钱。”她伸出了两个食指上下交叉,比划着,清音不明白她的意思是每年能赚十万还是一百万,“你马叔叔都不知道的,别的任何人也不知道的,他一直觉得我没他挣得多,其实我比他挣得多了去了,但是我也不能告诉他,对男人,再怎么亲近,也不能掏心掏肺不是。” 白采桢得意地说。
“可是,妈,我才上大学,你说这些会不会早了。”
“不会早,早做打算才会跑在前面啊,我是想告诉你,我们有钱,你不要在这里为了钱发愁,继续好好学习。”白采桢心里想的是,像清音这样漂亮聪明的女孩子,年轻时就应该来大城市上最好的大学,努力长见识,努力丰满自己的羽翼,进入社会之后才能是一个睿智且不会受骗的女性。
白采桢可能不知道,自己严密计划,却终有一疏。
“妈,找你拿钱,以后岂不是越欠你越多了。”青蓝一听钱醒了。
“哈哈哈哈你们还欠我两条命呢。”白采桢对青蓝说。
“那这也是你主动给的嘛!又不是我们索命鬼找你要的,现在我们反倒欠你一条命了。”
安顿好清音之后,白采桢和青蓝坐火车从北京去西安了,好不容易出来了,在青蓝的强烈要求下,她要去华山看看,那里有她的梦想,华山巅峰的气象员。
2006年8月20日 北京市 晴
妈妈和妹妹都走了,那天妈妈离开的时候,心里居然有一点点不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出租车上她对我说,自己悄悄攒了钱,任何人都不知道,我到底还是她最亲的人。
世界真的很会捉弄人,没想到最终我又来到了医学院学习--中医学,本来妈妈之前已经答应我,只要我来北京考上好大学,可以不学医学,那不过是为了和亲戚攀比而让我学医学。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被调剂来到了医学院,最想去的系没能去成。
已经上了几天课,中医方面的课程我完全没有问题。可是我是文科生,化学生物基础薄弱,现代医学里的中医学不仅要学中医学基础课程,还要学西医的课程,甚至解剖学。西医的课程,类似《医用化学》、《组织学与解剖学》、《病理学生理学》等,对于我来讲有点太难了,之前在高中课堂里如鱼得水的感觉,在这里一下子荡然无存。
宿舍里的几个同学,每天晚上都上自习到晚上十二点才回来,我以为上大学就是稍微可以放松一下,原来是比上高中还要紧张。也许是清北大学的每个人都太优秀了,第一节课上的课堂介绍,同学们的自我介绍都太闪亮了,一个小小的介绍都暗流涌动,我一下子就陷入了焦灼的竞争氛围,这还是学校里相比较最废柴的系里。
有个预感,要在大学里当废柴里的废柴了,哎。
泳宸说下周来北京找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等待那天来临了,和他吐吐苦水,拥抱一下他。
林海韵从传媒大学找清音要乘坐地铁穿越大半个北京城,上了大学,她相比较高中时的打扮更加时髦了许多,又买了个最新款的翻盖手机拿在手上,颇为潇洒。她和清音坐在清北大学运动场的观众席上,看着操场上零零散散打篮球的男生。
“最近可真的是累死我了。”
“你又怎么了,才开学几天你就这样了。还没开始密集上课,不应该这么累啊。”清音边说边靠着海韵的肩膀。
“我自己收拾好了之后,跟着学长充当老生,给新生推销电话卡手机卡生活用品,天天爬楼梯爬到深夜,你知道我们学校有的老宿舍楼是没有电梯的。”
“你真是精力无限,说,这次赚了多少钱?”
“赚了1/3个笔记本电脑,我感觉北京赚钱的机会好多啊,感觉遍地是钱,而且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惊讶,你知道年轻人为什么都想来北京吗?”
“为什么?”清音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因为北京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这么多人,才有机会认识同类,才有机会能遇上说的话的人,才能呼吸上自己想要的那份空气。”
“那其实,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理解。”清音看着远方说。“理解最难得,我深有体会。”
“我也有体会,我上大学,目标就是拿到毕业证,再赚很多很多钱,彻底摆脱家里,让我妈再玩手段搞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事情彻底泡汤,总是想像拴小狗一样把我拴在她身边。就前几个月,她还想偷偷改我志愿来着,幸亏被我发现了。我好喜欢北京啊,这里是真正的自由的生活,离开宁海我终于觉得是在生活了。这里特别温柔,我的朋友都在谈恋爱了!我也想谈恋爱了。”一阵风吹过,时光像麦芽糖一样,轻轻的甜。
清音说,“你赶紧找一个人谈恋爱吧,决明子栀子粉夏苦,谈恋爱比较甜。”
“等等,你刚刚咕哝那句话是啥意思。”
“刚学的中医口诀,意思这几个是清热泻火药,谈恋爱比这几个药管用,更加清热泻火的哈哈哈哈。”
“哎呀,你的淑女形象呢。”林海韵说。
清北大学宿舍,清音总是在夜晚两点被浓烈的血腥味呛醒,枕头上又血迹斑斑,老是需要换枕套,鼻腔和嘴唇脸颊上的血迹已经干了。
她从沿海城市过来,北京的天气太干了,虽然现在是夏天,可是她依旧受不了。流鼻血的时候,她经常会梦到风凌街硕大的艳红的木棉花,在空气里燃烧着晴空白日,一朵一朵重重地砸下来,地面上落满了木棉花,无处下脚,踮起脚尖不小心踩了一脚。
这天是上计算机公共课,清音躲在计算机后面悄悄聊QQ,老万上线了,开学这几天乱糟糟地忙,好久没有和老万聊天了。
没来由的,鼻血又流出来了,就像往常感冒鼻涕不受控制一样,她下意识用手去摸,手指上都是血,边上一双手递过来一张纸巾。
“同学,你赶紧擦一下吧。”清音看着他胸前的牌子,上面写着,
“06级金融系凌家祎。”
第六十七章 我缺爱,看“动作电影”也会流泪
计算机课上无数的键盘噼里啪啦作响,到底是清北大学,连公共课都像是专业课一样,透着一丝正襟危坐。
当像木棉花一样的橘红色落在眼皮的虚影上时,她就知道鼻血又一次来临了。
清音接过了凌家祎的纸巾,赶紧堵在鼻孔上,纸巾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稍微冲淡了血味带来的不适感,幸亏了这个陌生的男孩。她慢慢后仰着头,努力不让鼻血再流出来,因为后仰着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摸着桌子的边角凭着感觉往外走,打算去洗手间洗一下鼻血。
还没走四五步,却又不小心和人撞了个满怀,清音收起了后仰的头,一看还是刚刚给自己递纸的凌家祎,给他的白T恤上面碰了一点血迹,低头的瞬间鼻血流得更厉害了,倒像是见了帅哥血脉打开了一样。
她又赶紧把头后仰,凌家祎犹豫了一下,拉着她的手把她引到了女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掬点点凉水就往她的额头上拍。
“拍点凉水待会肯定就不流了,托你的福,第一次来女厕所参观来了,是南方人吧,再适应适应就好了。”凌家祎说,因为是上课时间,厕所里面没什么人。
凌家祎掬了十几次凉水,清音的额头已经湿淋淋的了,他从口袋里拿了一个手绢,把手绢打湿,敷在她的额头上,鼻血慢慢不流了。湿涔涔的睫毛在潋滟的水珠里像小翅膀一样抖动着,看不清,眼前模糊的身影刚刚像个汲水的机器一样,多亏了他。
“我们北方人就不会这样,像我老家太原,冬天比北京还干燥,湿毛巾在室内一会儿就干了。”凌家祎继续说。
“刚刚T恤弄脏了,估计不好洗。”清音内疚地说。
“没事,一剪梅了,没准别人还以为我这是什么独特的设计呢。”凌家祎说。
清音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男孩,比她高一个头,每个五官看起来都很普通,粗眉细眼高挺的鼻子,就像是撑开一张面膜时那种最大众的脸,可是套上一个肉身,居然是青春又可爱,是一个不错的灵魂,那一头微微卷的头发,像蓬蓬草一样有趣。
夜晚自习室,清音坐在自习室里温习功课,《医用化学》的课本她翻来覆去已经好几次了,化学符号一串串的越串越迷糊,她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定力,想要好好努力学习,可能对于有些人来说,有一部分知识就像是被上了封印一样,怎么学也学不会,她是典型的文科生头脑,前几天购买了高中物理化学的课程试图再学一遍,巩固一下基础,可是越学越焦虑,课本上的每个字都认识,原理也都明白,解题方法也完全能看懂,可是她一翻开生物或者是化学的课本就生理性厌恶,往往在教室里一坐就是三四个钟头,脑子里却是空空如也。
正在放空中,手机响了。
“你怎么哭了?”清音接通手机,手机对面是呜呜咽咽的哭声,是林海韵打的电话,她快步走到了自习室的外面。
“刚我们宿舍的人都出去了,我无聊一个人偷偷看了个小毛片,那男生对女生好温柔,摸了一下头发还亲吻了一下额头才继续往下干那种事,真的太感人了,我想起之前和老男人,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温柔过。”
“毛片,什么电影名叫毛片?”她一本正经地问对方,突然就明白了,“你怎么这么没出息,看个黄片都能看哭,你这是不是想谈恋爱了。我过几天去看你啊。”电话这头的清音咯咯咯笑起来,她想象着林海韵一个人钻在宿舍的蚊帐下看不可名状的动作小电影还要哭泣,觉得好笑,又莫名悲中从来,真是个敏感的姑娘,如果海韵说自己看一个爱情电影感动了可以理解,可是看一个黄片里的温柔小桥段也能感动,不知道是多么缺爱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同是天涯沦落人。
林海韵从来在家里和恋爱中没有感受过爱意,不对,她也没有恋爱,她那些“恋爱援交”不过是挣学费。
“是不是很没出息,可是我看到那个吻额头真的很甜蜜,改天带给你看看。”电话那头的林海韵说。
“得了吧,我才不看呢,你们传媒大学的女生太开放了,居然现在就在宿舍看这种片子。”清音傲娇地说,她想象不到一个女生默默无闻看“动作片”是什么体会。
“你不知道,男生初中就开始看了。星期六下午你来传媒大学吧,咱俩去吃烧烤。”林海韵说。
“星期五怎样,周六泳宸要来北京看我。海韵,不知道怎么说起,也没有和别人讲过,我感觉学习有些吃力,有些医用化学啊生理学的科目我完全看不下去,不知道怎么了,你说当初我妈逼着我哼哧哼哧努力考上清北大学是不是错的,我要是在别的985,肯定能读一个很不错的专业,努力爬到了最好的学校,却学着自己并不擅长的专业,以后该怎么办呢?”
“你不要这么想,清北大学就是活招牌,以后出去这个招牌就很吃香的,你好好混上你的毕业证就好了。”
“我都怕我熬不到毕业啊,不知道能不能转专业,我之前是觉得我看不下去一本阅读的书,现在经常连课本都看不下去。我前几天打电话去问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我可能得了边缘性人格障碍。”
“什么,这是个什么病啊。”
昏黄的校园路灯下,清音走进了电话亭给泳宸打电话,为了省钱,长途电话她都用电话卡。例行的每日问候之后,清音问起了小舅和翁秋仪的事情。
“我小舅和你小姨怎么样了?,有没有打算办婚礼。”清音问他,她来上大学的时候,翁秋仪肚子已经慢慢大了,好不容易怀孕,前夫的孩子她打算生下来。
“我小舅只是玩一玩,可是你小姨却一直当真,可能也是想给肚子里的孩子找一个爸爸。”电话那头的泳宸说。
“那怎么办呢,两个人分手了没有?”
“我听我爸说的,说小舅对小姨说,他只是个工作不稳定瞎混口饭的算命师,让她再找一个更好的,其实就是把她往外面推,不想再继续了。但是小姨说,没事,她就认准了他,她觉得小舅最好了。我听说小姨给了小舅一笔钱,好几万,让他开一个命理馆,不用去医院打游击战了,好好弄个店面做自己的算命生意就好了。”
“我怎么觉得你小姨有点傻,怎么就把钱给出去,我小舅很不靠谱的。”清音说。
“不是,我听到别人说,也有可能是如果后续你小舅真的把小姨钱拿走给糟践完了也没有在一起,那以后其实就是你妈就欠我爸人情,毕竟小舅代表你妈,小姨代表我爸,反正翁阿姨觉得不是赔本买卖,如果你妈欠我爸人情,说不定以后白阿姨就会好好照顾我爸和泳熠了。”
泳宸说得没有错,翁秋仪确实是这么想的,眼下她肚子越来越大,先拴住采林还能帮她一点忙,投一点钱拴住他,后面打水飘也没事,这样子算下来白家就欠了马家一道,外甥女外甥的日子更好过一些。过日子,普通人家的日子,不就是在这样争着谁更压谁一头上调和着柴米油盐。
“好麻烦,好麻烦,你说得我头脑好乱,我倒是希望小舅和你小姨好好的,这几个人的人情往来太乱了。”躲在电话后面的清音有点不耐烦了,本来就是她问起来的,但是第一次她有一点莫名的感觉,有点想从这个关系里逃脱出去。
“我后天一大早的飞机,我定了你们学校附近的一家宾馆,后天见啊。”泳宸说。
“后天见。”清音把电话卡拔了出来,她慢慢揣在口袋里,还在理刚刚泳宸电话里复杂的关系,北京已经渐渐入秋,她打了个冷战,快步向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