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采桢坐在姐妹俩的卧室里,地上因为天天燃烧黄纸烧了一个黑圈,她用鞋底摩擦着黑圈,着急地坐立不安。
“你知道你姐QQ的密码吗?登陆她的QQ看看,是不是见什么人去了?”白采桢对青蓝说。
“我不知道她的密码,她平时都自动登陆在电脑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直接下线了。”青蓝看着灰色的QQ无奈地说。
“那你试试啊,她的生日什么的,那都是最有可能设置为密码的。”
青蓝在电脑前又一阵操作,依然是没有登陆上去。
白采桢给清音爸爸打了一个电话,如果是放寒假了他把女儿接走,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王八蛋,清音是不是被你带到家里了。”
“是啊,在我家啊,被我接到了家里,我正做了一桌子菜孩子正吃着呢,肯定是比你做得好吃,我和孩子商量了,过年了也不回去了。”电话那边说。
青蓝听到电话那头的话兴奋地要跳起来,姐姐有音讯了,白采桢却立刻就要挂掉电话。
“耶,我姐姐在我爸那里呢。”
“你还真是傻,就凭你爸那怂样,真在他那里他肯定不敢说出来藏着,只能是不在那的时候吹吹牛逼,你还听不出来吗?”
电话还没挂掉,那边听到了这边的话语,一下子转变了刚刚调侃的态度,“清音怎么了?”
“清音不见了,一早上没在家里。”白采桢说。
“什么,我女儿不见了,你是不是对女儿做了什么,白采桢,你要是把我女儿丢了,我和你没完。”电话那头的清音爸爸说。
白采桢还没等电话说完直接挂掉了,“十岁之后没照顾过一天,现在好意思来指责了。”
过了一会,白家已经围了一堆闻讯而来的人,马国栋、梁柳溪、刘万青、张奶奶、泳宸都焦虑地一筹莫展,林海韵接到白妈妈的电话后也赶了过来。
“蓝妹,你要不要试试这个密码,海洋学英文‘oceanorgaphy’再加上她的生日。”泳宸说。
“好,我试试。”
“清音很喜欢海洋,上大学也想去学海洋学,我们几个的QQ号都是在我家那台电脑上申请的,当时我记得设置密码的时候,依稀记得她犹豫着要设置成“海洋学”的英文,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换过密码。”
“果然是学霸的密码,哪像我的密码是八个八。”青蓝边调侃着边输入。“登上了!”
白采桢露出欣喜的表情,“你看看你姐这几天和哪些人聊天了?”
“我看了下,没有和谁聊天,昨天晚上最后给一个叫‘老万’的网友留了言,‘老万,你如果以后给我留言,我没有回复的话,你就不要再留言了,我去追寻自己的梦去了’。还写了一个私密的日记,只能有她自己账号能看到,说感觉每天脑子很乱,压力太大,每次看到烧黄纸就感觉是走入了一个无底洞,又因为妈妈弄药丢掉了戒指,惶恐自己不知道用什么来偿还这笔三万块钱的巨款.......”清音说。
“我哪里让她还三万块钱的戒指钱了,真是钻了牛角尖。这老万是谁啊,神神秘秘的?是不是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白采桢问。
“老万其实是我,我看采桢每天把清音逼得太紧了,所以就假装陌生人每天陪她聊聊天宽宽心。”马国栋先承认了。“年底这几天店里太忙,她这几天给我留言我都没怎么注意,是我疏忽了。”
“你看看你,把孩子每天压力弄得这么大。”梁柳溪指责白采桢。
“是啊,孩子得病了,你就正规治疗就好了,烧黄纸这不吓人嘛。”刘万青说。
“是啊,钻戒没有了我再买一个,你是不是又给孩子说什么了。”马国栋说。
“你们都指责我,难道我的出发点是坏的吗?我不也是为了她好。”白采桢听着众人的话,终于第一次放下坚硬,口气软了下来,几近哭泣。
“我们没有指责你,大家不是在想办法吗?她没钱也去不了外地,咱们赶紧分头找找吧,说不定就在海边哪里思考人生呢?”马国栋说。“若找到了她,大家都不要透露老万是我,让我这个网友陪着她到高考结束。”
听从了马国栋的建议,大家都四散去找。
泳宸去了宁海大学海洋系附近的海边,她之前说喜欢去那里,那里是她心目中最想考取的学院。他非常自责,作为男朋友,清音生活中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为什么从来就没有觉察到,他以为她不过依旧是敏感内向的性格,也以为她不过是学习压力大。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根本没有走到她的内心里,如果找到清音了,他要加倍对她好。
梁柳溪怀孕了,大家不让她去找,怕她受寒了,可是挡不住她与白采桢一样焦虑的心情,她顺着附近的艺术街寻找。她还记得清音那时候当了长柏的女朋友,解除了她还以为儿子喜欢男生的顾虑。儿子是真的喜欢清音,儿子喜欢的人,也理应是她好好保护的人。她还记得儿子出国的时候,告诉她若清音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去帮忙。清音说话温柔又懂礼貌,如果肚子里的孩子能有清音这么优秀,她该是如何的幸运。
马国栋与白采桢反方向寻找,他知道清音敏感,白采桢又是打压式的教育,他和她妈妈在一起了,就理应承担起一个爸爸的责任,当初注册老万的QQ号,就是为了多陪着她聊天,清音和青蓝性格不一样,他会直接对青蓝表示关切,对于与清音交流却只能躲在网络的小格子里。
林海韵边寻找边继续给同学打电话询问,她和清音在学校里形影不离,彼此无话不谈,原来她内心还是有秘密没有告诉自己,等找到清音了,一定要狠狠地说她,生活中遇到了困难,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以后生活中天大的事情,都有她林海韵顶着,她不用害怕。
白采桢沿着海边,冷雨落在她的脸上,雨水和泪水在脸上肆意纵横,她想不通事事为女儿考虑,到最后却成了现在这样,她想起来刚来风凌街那会,面馆尝试开始营业,当时一无所有,在这座城市还没有任何根基,那时她们母女三人一起去宁海最大的寺庙里祈福,沿着海边一直朝北走,就是那座寺庙,掩映在茂密的大榕树下面。那时女儿们还那么小,一只手牵一个,她去庙里祈求能够在这座城市顺利,还记得清音摸着榕树的根须,许的愿是和妈妈永远在一起,那不过是七八年前,当时和女儿有多亲密,现在就有多疏离,可她爱女儿的心一直没变啊。
她决定沿着海边去寺庙方向找找。
白采桢的手机又接到了电话,“白采桢,清音失踪了,她到底去了哪儿,你找到她没有?要是女儿丢了我和你没完!”是清音爸爸的电话。
“你还有脸这么说,要不是因为你,我现在能这样吗?”
青蓝去别的地方没找到,过来和妈妈汇合。母女两个,一言不发,沿着海边继续寻找。
第五十一章 时光婉转,新茶囚成了隔夜的味道
雨越下越大,隐约中可以看到海边的寺庙,若是天晴的时候,寺庙巍峨雄伟。现在下着雨,寺庙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岩柱上的飞龙好像吐着仙气,又或者也混合着寺庙里的烟火气,虽云绕雾绕,却比艳阳高照时更让人有种神秘感。
白采桢看着,心里莫名害怕,她担心女儿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妈,那是姐姐吗?”
青蓝远远看到有个人影像姐姐,坐在海边的石栏上,海边一溜的大理石围栏,下面是汹涌澎湃的大海,人影朝向大海的方向,腿在肆无忌惮地摇摆着,冷雨在光溜溜的石栏上滑落,她随时有掉进大海里的危险。
清音还记着刚来宁海时妈妈带着她和妹妹拜佛,那是她在这座城市的开始,所以她也想在这里做个结束。
“是你姐姐,清音,终于找到你了!”白采桢一眼认出了女儿。“下着雨你怎么来这里了?你快下来啊女儿。”
“你们不要过来,过来我就往下跳了!”白采桢和妹妹的话,让她吃了一惊,她转头看了一下又立刻望向大海。
“清音,你怎么了,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可以回去说,不要在这里,你这样让我多伤心啊。”白采桢哭了起来。
“姐,你快下来,你这样子很危险的。”
“我不如死了,我做什么也满足不了你,我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清音大声喊道。
“妈妈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你好啊,这个世界上,妈妈是最想让你好的人。”白采桢说。
“那都是你以为的,你想过我想要什么吗?你想过我内心怎么想的吗?”
“清音,我不知道你对妈妈意见这么大,我确实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下来好不好,你下来我们好好沟通一下。”
“我已经想好了,从这里跳下去,以后永远地摆脱你!逃离你!你不要过来。”清音伸着腿准备往下跳。
“你快点下来,有什么话我们都好好说,你以后让妈妈怎样就怎样。”
“我不想再麻烦你了,你知道我自从吃中药以来,每天都没有睡好觉,每天上课都昏昏沉沉的,你每天对我那么好,给我做饭,给我买药,我觉得对不起你的爱,真的还不如跳下去死了!”
“你千万不要那么想啊,妈妈在你跟前没有任何一点私心。”
“没有私心你对着别的阿姨说我长得丑,没有私心你把我的药换成中药,刘老师带我去医院开的药你怎么不让我吃,妈妈,我真的不配您煞费苦心的爱。”
“所有的种种,我只不过是想着你去考一个好的大学,以后不用像我这么辛苦了。”白采桢几乎跪在了地上祈求女儿下来。
“是啊,去圆你的大学梦,什么都是我欠你的,记得从小你带我去外面买什么吃什么,总是会说,这个东西花了你多少多少钱,这是你辛苦一天才能挣的钱,让我考第一报答你,可我也没让你给我买啊!你就是喜欢这种让我心里不安有压力,你就是让我欠你才好受。”
清音大声说着,白采桢才回忆起过去那么普通的一句话,原来给孩子心里造成这么大的压力。
“妈妈错了,你快下来吧!你以后怎么样妈妈也不干涉你了。”
雨越来越大,白采桢试图去抓女儿,石柱子太滑,清音一激动就掉落到了大海里,白采桢大叫了一声,着急地也要跟着跳下去,青蓝把妈妈拉住了。
海里正好有几个冬泳的人,大声往岸上喊,“你们不要下来,海里冷。”一边费力地把她推到了岸边,抬了上来,清音整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白采桢脱下衣服,给女儿紧紧抱住,她在冷雨中被冻得瑟瑟发抖。
白采桢一个人坐在店里,快过年了,店里食客不多,她发着愣,这是她最低落的几天,她想着清音落水送去医院那天,清音爸爸也火气冲天地从邻市来到了医院,自己独自养育了七八年的孩子,她面对爸爸时都记得是小时候他的好,她面对白采桢想的都是这些年对自己的各种严加管教,她无比失落,她终于想通了,也许这些年做的这些都是无用功,孩子有自己的路可以走,她是该放手了。梁柳溪说“孩子懂事父母就不懂事,父母懂事孩子就不懂事”,难道自己就是那个不懂事的妈妈,还是那个过于懂事的妈妈,也许在他们家里,妈妈懂事,孩子也懂事,不懂事就是这令人无奈的现实和生活,谁让她是一个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呢。
她害怕失去孩子,让孩子按她的想法去成长吧,她每次想起女儿在海边的那句“以后永远地摆脱你”心里就无比疼痛,那种痛有一阵眩晕又令人无法想象,比她当年生她没有打无痛时的痛更疼。
夕阳透过门缝落在地上,窄窄的一条光亮,她走到那里,掏出口袋里的小镜子,脸上被印了一道光亮的印,她看着自己脸上每寸肌肤上的毛孔、绒毛、皱纹,这么微小粗糙又这么可爱,这些都是自己忠诚的拥护者,她闻到手上有一股之前熬药留下的中药味,她突然想起那时给孩子染头发,也是这样的药味,她脑子混乱,说不清,可能这件事让她伤的心大于她对孩子的愧疚。
她给清音重新换回了西药,也没有让青蓝每晚再烧黄纸。她和清音,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那些日子了,过去已经是疏离,现在就像是彼此客气的亲戚,不敢多说一句什么,怕又引起了不快。
马国栋把她叫过去宽心,坐在他那飘着茶香的典雅的客厅里,他最懂茶,他每次都用最繁复的步骤来为白老板娘泡茶,俨然是带着五分表演在里面,他利落地托住壶嘴往茶杯里斟满七分,又恰到好处地收起壶嘴,一扬一抑,一气呵成,颇有节奏感,
“另外三分切记要留白,泡茶也讲究留白,让茶烟能在水里种起来香,除了泡茶,别的我一概删繁就简。”然后又陶醉地闻起来,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及这一点滋味,“你闲了多跟着我泡泡茶,品茶是一门哲学学问,什么都要留白,子女的教育也要留白的,你学学我,大撒手,每天就只顾着泡茶当神仙,卖茶挣钱,你看泳宸多快活。”
茶烟飘飘摇摇,似乎在白老板娘眼睛上结了一点水珠,“你看我,经过这事,我心里也结了一层霜。”
马国栋过来拥抱着白采桢,他安抚着她,把新茶囚成了隔夜的缱绻的梦。
梁柳溪因为找清音着凉了,回家后身体不舒服,流产了,说起来那天去雨里寻找清音她有点故意,虽然众人都拦着,她仿佛是逼自己做一个选择,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似乎也是最好的选择了。被动流产,终于不用纠结要怎样了。
张泉成正好学校放假了,尽心尽力照顾她,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补品。
“你看,有我在,绝对让你身体复原地好好的,多亏你老公我啊,会做这么种饭。”张泉成端着菜过来。
“你们男人永远是功勋,你照顾我还得我感谢你?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是要生下孩子的。”梁柳溪冷冷地说,这是她第一次对老公冷脸。“也是为了你面子,不然我就考虑陈阿姨的建议和你假离婚。”
“过几年说不定政策放开了,就可以生啦,咱们国家现在的人口其实就像是六七十年代的日本,社会发展之后,人的观念变了之后,说不定........”张泉成用教授口吻向妻子讲解着人口的生育分布。
“没用,医生说以后恐怕很难怀上了,都这么大年龄了,不要也好,孩子是难还的债,我也有点想清了。”梁柳溪说。
“啊,怎么会这样想。”张泉成立刻过来很关切地问。
“我确实想开了,生或者不生,其实都很好,不管怎样可能都会后悔,各自有各自的遗憾,前几天我看清音差点自杀了,我就想通了。”梁柳溪口气又软了下来,她抿了口老公端来的鸡汤。
正说着电话打进来,是白采桢的电话,“你这几天怎么样了,我做了过年的糯米糕,你有空来我店里取啊。”
“哎呀,好啊好啊,居然是忘了和你讲,我流产了,让老张去拿吧。”还没等梁柳溪说原因,白采桢猜测肯定和前几天受凉有关。
“我那天就不让你去,你这样,我说句自责好像不痛不痒,我都不知道怎么表示歉意。”
“没事,和你们没关系,你千万别和清音说,不然以她的性格,也会自责。”
“好,不说,我下午把糯米糕给你送过去。心里真的是太过不去了。”
“你要是过不去,让清音当我干女儿,这就好啦。”梁柳溪说。
“好,一言为定,快过年了,给你拜个早年!到时我们一起聚聚。”
第五十二章 地球是圆的,你给我的甜也会甜到你心里
宁海过年有一系列的传统,从腊月二十三开始,这座日益发达的沿海城市,内里却把传统文化传承得最好。
也正好,白采桢为了过年忙忙碌碌了七八天,她努力不去想别的,正如马国栋和她讲的,“泡茶倒水七分,另外三分让茶烟养起来,做什么都要留有余地,不要把孩子逼到绝路了。”老马卖茶卖成了一个哲学家,有些滋味,哪怕是风吹雨林,云飘山颠,只有过了一定的年岁之后,才能品到其中最深邃的味道。
除夕这天,她早早地就把衣服全部洗好,晾在天台上,这是过年的讲究,一切都要在除夕夜之前完成,不能湿漉漉地过年。她累的直不起来腰,女人做家务事,就好似是时间被上了枷锁,一溜烟就跑了。清音出去买水果,回来的时候一声不吭给财神爷换上了最新鲜的水果,这是妈妈的神,她最善良,心里也在示弱了,抑郁症也随着每天规律喝西药好多了。
一下子就到了下午,白采桢站在窗台前望着对门,泳星和泳熠正在帮爸爸贴春联,忙碌的小身影穿梭来穿梭去。冬日的阳光像老朋友一样,进来小坐了一会,她急忙趁着老朋友来,把店里又打扫了一遍,风也来了,她坐下来泡了一壶茶,看着茶烟飘啊飘,她和风说了会心事。
窗台上摆了一溜的花,最显眼的是蝴蝶兰,蝴蝶兰雍容华贵,趁得过年的气息花意越浓,梁柳溪花店里过年卖不掉的花,全部分给邻居了,到处都是花香,阳光混合着花的味道,说不清的恍惚与白驹过隙的感觉,如果她看过“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这句话,一定会说妙极了,茶香飘飘荡荡在花朵间缱绻,像絮絮叨叨着这一年的往事,都怪清音,把自己也弄得浮想联翩的。
她正坐在走神,却被门外的声音吵得回了神,马国栋带着孩子,正在门口准备贴春联,泳星对联都拿颠倒了,泳熠手上拿着浆糊刷子,因为春联摸多了,小脸蛋红扑扑的。
“你坐着,享受一下马氏企业给你带来的贴春联服务,待会你验收就可以啦。”
青蓝听着下面的热闹劲,立刻就从楼上跑了下来,加入到热热闹闹的贴春联的队伍里,旧年的春联被撕了下来,春联屑带着点灰尘随着风在阳光中飞舞,一年可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