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了什么我又不会告诉我妈。长柏,我想问你,你去过北方吗?”
“我没有去过北方,我在电视上看到在北方,那些人在房子里,好像有暖气,都穿的很少,外面是白茫茫的雪,如果有一天我想去雪天住上一段时间。”
“宁海下过雪吗?”
“我听说在二十年前下过雪,那时我们还没有出生啊,当时大半夜的时候,大家看到下雪了,可是第二天白天的时候,雪消得一干二净的,什么都没有了,那时就有人讲,那场雪是假的,是所有人做的一个梦而已。”
“那还真有可能,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我们做的一个梦,明天还得回到现实。”
“不是的。你捶捶我的胸脯,是真的呀。”
第十八章 我给自己制造一个温柔的壳
长柏与清音两个人在宾馆一晚上什么也没做,直到窗外大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比什么都做要累太多了。
太阳升起,昨晚的潮汐与缠绵、黑暗与撕裂就像是梦一场。
早上起床后,张长柏又赶紧给奶奶打了个电话,“奶奶,昨晚和清音在同学家过生日,没回去,你一定要和我妈讲我在你这里睡的啊。”
“你和你妈说谎,我和我妈说谎,还有和我奶奶说谎。现在头脑好晕,不知道哪里会不会露馅。”长柏边穿着衣服边和清音说。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
“啊,我怕伤害你......其实,我也乱乱的。”
“你不那样,才会让我失落.......长柏,是不是感觉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呢。让你失望没有。”清音望着窗外,声音很小,就像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一样,“从小到大,不知道温暖的感觉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放松是什么样,什么样的人才配拥有这一切,到底是我不够好还是我不值得。”她静静地把昨天晚上买的亮片T恤与小皮裙、假发放在书包里,又拿了出来,扔在了垃圾桶里,“以后也没机会穿的,扔了算了。”
“你误会了,我还要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呢。”长柏说。
“你有烟吗?我想抽根烟。”她在抹眼泪。
“没有烟,你别学着抽烟,抽烟牙齿会黑掉。你怎么哭了,你哭的话我会难过,清音,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人爱着你,让你不孤单,让人生值得,而且,爱人比被人爱快乐多了,我爱你,我很快乐,你也一定要快乐。”
长柏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把T恤和皮裙、假发放在自己书包里,“我拿回放我家,我妈不会管的,你啥时想穿了,我拿出来给你过过瘾啊。”
两个人都有了一点异样尴尬的感觉,不是单纯的同学,也不是单纯的恋人,像沾了水的羽毛,风干后一下子变硬了,回不到最初光滑的样子了。
窗外不远处的天虹街又开始了热闹的一天。
不知道哪里的店铺里飘出歌声,潘越云的《我是不是你最疼的人》,
“从来就没冷过因为有你在我身后,
你总是轻声地说黑夜有我,
你总是默默承受这样的我不敢怨尤,
现在为了什么不再看我,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
握住是你冰冷的手动也不动让我好难过,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
长柏和清音穿着校服,坐上公交车,往学校去,两个人在公交车上静默无言,一句话也没讲。
阳光海岸小区里,花草茂盛,高大的棕榈树在晨风中摇曳,海风轻轻飘过来,阳光像炙烤的金黄色的面包一样,嘎嘣脆香喷喷。
张泉成和梁柳溪正在晨跑,两个人穿着运动衣,戴着遮阳帽。
“老张,我和采桢吵架了,她现在不理我了,最近天天在花店忙碌连个八卦碎碎念的人都没有了。”
“你怎么还能和她吵架?”
“她为了清音学习,让你给你那个学生林冠圳捎个礼物呢,你知道的呀,林冠圳现在是长柏和清音的班主任。”
“你说她啊,到底是喜欢这些弯弯道道,做小生意的嘛,难免。”
“所以我就拒绝了啊,而且她挣钱也不容易,不是弟弟还欠着清音爸爸三十万元。她就以为我不想磨这个人情,就生气了。”
“其实采桢她现在就是需要一个心里安慰,上次说辅导班的事情,怕老师对孩子区别对待,你当时还不如告诉她,说我会和林冠圳讲的,那不管我讲没讲,她肯定心里就会舒服一些,带两个孩子不容易,你也得多体谅她啊。林冠圳是我学生,他的人品我了解,其实我说不说,肯定都会对学生负责的。”
“你这么说倒也是,可是我都讲出去了,你说你怎么这么会为人考虑。”
“和我夫妻二十年了,张太太还不了解我啊,我兄弟姊妹三个,又是大哥,最会为别人考虑了。”
“那可不,模范丈夫,我也觉得采桢不容易,那怎么办,我已经拒绝她了。”
“你约着她去美容吧,你不是有美容券,女人一起美美容喝喝下午茶心情就好很多了。”张泉成讲。
说完,梁柳溪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张泉成擦了擦汗,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猫粮。
小区里有几只流浪猫,夫妻俩晨跑的时候,总喜欢喂一下流浪猫。
“我相信世道轮回,咱俩碰到的流浪猫,说不定就是前世的亲戚、朋友,这辈子有缘相见,也是给下辈子积福积德。”
“我太太真是太善良了,那你赶紧约着采桢做个美容,消消心结。世界上有很多很难的人,其中最难的当属妈妈带着孩子独自生活。”张泉成说道。
宁海一中老师办公室。
林冠桢丧着脸走进来,他拨出去一个电话,“陈臻妈妈啊,陈臻在医院没事吧......噢噢噢,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啊,没事就好。”
英语刘柔荑老师看着林冠圳,“林老师,没事吧,我看你脸色很不好,快进入高三了,别太累了,抓孩子们学习,也不要忽略了自己的身体啊。”
“咱们班那个陈臻跳楼自杀,幸亏是挂到了树上,早上白清音的妈妈又来给我送礼,被监控拍到了,我这当个老师每天心脏忽上忽下,哪有心思放在教学上啊。”
“清音啊,她妈妈带着她和妹妹独自在宁海,估计一个人把希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我觉得你可以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了。”
“刘老师怎么替起她们讲话了。”
“其实我也是单亲妈妈带大的孩子,我能理解,这样,林老师你也别生气了,我今天放学后,找清音了解一下情况。孩子们马上高三了,我们不仅仅是和孩子们一起并肩作战,也是和家长们一起并肩作战。”
放学了,刘柔荑在教室门口等着清音。
“清音,我这里有一张海洋馆的门票,家里人多买了一张,这周六有没有空,咱俩一起相约去海洋馆吧。”
“我周六一般要在家里温习功课的,我怕我妈不让我出去。”
“没事的,偶尔放松一下没事的,不要太紧张了,你妈妈若不让你出来,你就说我讲的,学习要劳逸结合。”
“好的,刘老师。”
“清音,幸亏你上次鼓励我啊,我最近迷上了吃土笋冻,吃上瘾了,对了,还有个事情,最近有个歌手出了一首歌,特别好听,一直在排行榜上,我在网上怎么也找不到,你能不能帮我找找。”
“好啊,我看下了排行榜,可能最近新歌太多了吧。”
“原来是下了排行榜,我就喜欢这首歌。清音啊,我看你最近学习下降了几名,是不是有哪些地方没有学明白啊,这个挺正常的,没有常胜将军,老师想知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帮你分析分析。”
“最近我压力有点大,有时可能没有集中精力,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考试下滑了。”
“家里出事了吗?”
“家里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妈妈对我期待挺高的,说话也很凶。就像上体育课立定跳远,如果没有压力,说不定可以跳两米,但是如果体育老师说两米才算及格,我就跳不了这么远了,心里会有压力。”
“我理解,妈妈对你的期待,说明她很在意你啊,被给予厚望,就像我窗外这几棵三角梅,靠墙的那棵我对它期待最高了,因为她之前开花最美了,那我肯定希望它以后也开出最美的花,给予厚望其实是对你过去的肯定。”
“可我不是花,我是个人呢,花没有感觉,人是会时时感受到压力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其实是这样,妈妈有她过去的生活经历,可能有自己的创伤,这已经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她有时会讲,清音啊,你这次怎么有没有考好,你好令我失望啊,其实她本来想讲的是,清音啊,你加油,我看好你!她之前生活中的一些事情,导致她习惯了用最恶狠狠的语气来说你,其实她并没有恶意。”
“刘老师,每次我妈和我说学习,我都会紧张,稍微考差一点就说我好差。”
“听你这么讲,你妈妈习惯传达消极的话语,并不表示她不爱你,她的每句话每个行动每个关心,就像是一颗糖,但是裹上了深深的焦虑与她的过去,仿佛涂了一层苦涩,让你接受到的信息都是打击,你现在太敏感了,青春期的孩子都这样,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这样,你以后如果愿意,可以把老师当树洞,讲给我听。每个人都会特别在意妈妈的话,你就会在想我是不是不够好,才让妈妈这么生气的,然后又很生气,妈妈为什么对你这么凶。”
清音似懂非懂听着,觉得刘老师讲的很有道理。
“老师猜测啊,你妈妈本身她生活中遇到了一些问题,她不开心,她比较烦恼。这事的根源不在你身上,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只在自己身上,每个人只能揭开自己的心结与困惑,她是你妈妈,但你也要与她做一点割裂,按自己的节奏做好每件事就行啦。”
“谢谢刘老师开导我。”
那天下午,刘老师对她的开导,她一直记得,如果青春期有无数次想自杀的时刻,那这次,是刘老师救了自己。
“学习的话,自己尽力而为就行了,那就周六海洋馆见了呀。”
2005年5月29日 宁海市 晴
今天刘老师找我谈话,她比妈妈温柔多了,也比妈妈懂我多了。一位老师居然比我妈还懂我,我感觉又悲哀很幸运。
幸运大于悲哀。
原来我和妈妈关系的本质居然是能量博弈。你如果太过在意,就会被对方在你身上吸走能量,她的受害者思维,她的负面消极的表达,让人焦虑与害怕。我一直把家人每个成员间想象成一团和气,彼此温柔宽容相待的生活伙伴,原来并不是这样。
以后尽量有一个温柔的壳,面对能量袭击时不被击得粉碎,也能保护好自己。
第十九章 我的戒指,是老天送来的
六月底的风凌街,永夏炎日,风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吹来的,没有触角但有热量,像肉变成了肉松,风干了,带着香甜的味道。
这是个周六,清音和青蓝没有去上学,两个人在楼上做作业,清音的书桌朝向港口大海的那个窗户,远处海清河晏像一幅画;青蓝的书桌朝向风凌街这侧的窗户,烟火气息中是世俗的诗在跳跃,两人书桌分别在卧室的两端,风景不同,心境也不一样。自从在泳宸的生日上他说喜欢学习好的女孩子之后,青蓝学习用功了很多,她和姐姐不一样,她就好像是一块完全没有浸泡水的海绵,一认真学习起来,进步得让人害怕。而她姐姐是那个已经浸泡了无数次的海绵,在艰难维持着。
白采桢这天关了店里的生意,关门半天,“茗浪茶业”也关门半天。自从上次马国栋和白采桢在别人婚礼上“意念结婚”之后,两个人决定在家里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吃个饭,形式就圆满了。
一大早,白采桢就去了菜市场,这天她没有去附近的小菜市场,而是早早去了宁海最大的市场“六市”,这里有宁海市最新鲜的海产品和蔬菜瓜果,她这天为了赶个新鲜,图个吉利,就去了六市。
虾、章鱼、花蟹、鱼、鱿鱼、各种各样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商贩们边叫着“刚上岸的啊”、“生灵灵、活跳跳”,边拨弄着水池子里活蹦乱跳的鱼、虾等水产品。
“就这个虾吧,多少钱一斤。”她可能是被对方那句“生灵灵、活跳跳”感染到了,叠词带着一点欢快的感觉,正符合她今天的心情,其实又是宁海话,“生”在宁海话里是新鲜的意思,她和马国栋在一起,象征着她更加融入这座城市的,她听到宁海老话,也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有千丝万缕地联系。
“美女啊,二十块钱,给你算十八。”
“好嘞,大叔,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你家的虾吗?因为我喜欢听你那句生灵灵、活跳跳,听起来真好听。”
“小姑娘,你结婚了嘛,像未出阁的姑娘一样,真漂亮。”小商贩脑子活络,听到白采桢夸她,也要来捧一捧她,可也并不是完全捧,她轻抹了一点胭脂,又穿了一身白旗袍,像白色米酒里放了两颗枸杞,让人赏心悦目,让人秀色可餐,她不到四十岁,打扮打扮也可真的可以划拉到“小姑娘”那一块。
“没有呢,今天结婚呢!”说完莞尔一笑。
“恭喜恭喜!”
走之后,她又不由自主地重复了几句,“生灵灵,活跳跳,生灵灵,活跳跳”,像个天真的小女孩一样。
回来之后,她足足忙了两个小时,好在她本身就是开饭馆的,对于做饭得心应手。
“待会要不要和孩子们讲我们其实‘观念里已经结婚’了,所以要一起吃个饭?”马国栋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