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弥恢复了居家办公的日子,但这次陆以宁却不在她身边了,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工作,一个人睡觉,起初还不太适应,有时从睡梦中惊醒,恍惚觉得枕边还留着他的温度。孤独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周围的寂静如同实质,她的心也仿佛被挖空了那么一块。
外面下着料峭秋雨,大家在小区花园排队做核酸,许昭弥裹着毯子安静地坐在落地窗前,孤独又呆呆地望着外面,突然眼泪就落了下来。
有天晚上看到小区群里紧急招募志愿者的通知,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就涌起了一股劲儿来。她痛恨疫情,痛恨它改变了无数人的生活。可那时她还没意识到疫情真正对她的影响远不止如此,但她已经迫切希望疫情快点结束了。
于是她主动报名参加了小区的志愿招募。她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的物资,又联系物业把家里多余的蔬菜包和水果分享给了人口多的住户。当晚所有志愿者被紧急召集到了一起,跟着政府工作人员迅速学习录入系统,然后与卫生服务中心的医生两人一组进行配合。一群来自各行各业的志愿者们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地换上防护服,就这么懵懵懂懂地上阵了。
冬天多冷啊,又是凌晨五点,工作人员们就已经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棚子里就位完毕。冷风毫无阻挡地灌了进来,尽管有个鼓风机烤暖,可大家的腿依旧被冻得发麻。饭点一到,泡面和矿泉水便是他们的标配。然而即便条件艰苦,大家却还是相互鼓励,在防护服上画上笑脸以苦为乐,坚信再难的日子也能扛过去。
解封后商场恢复了营业,可是几次折腾下来让很多店铺元气大伤,有些撑不住的品牌就只能无奈选择关店。不止是莲花,几乎所有商场的撤铺率都在不断升高,那是商业地产人最苦命的一年。有时候和贝诗楠发消息诉苦,贝贝就让她看开点,说她刚刚把导游证考下来,准备小攒一比去卢旺达看大猩猩的,结果呢?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旅游人才是最苦命的。”
许昭弥问她那你后悔辞职吗?贝诗楠依旧坚定:“不后悔啊!”虽然她现在已经穷到叮当响,就快吃了上顿没下顿了,可却还有梦想在支撑着她,梦想是什么呢?大概是那几年唯一能给予人力量的精神食粮了。
贝诗楠发来一张自己在北海涠洲岛晒太阳的照片,最近台风刚过,她住的民宿一片狼藉:“我从早上收拾到晚上呜呜呜,现在还在扫地呢。”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因为疫情我被封在岛上了哈哈哈,我没钱住宿嘛,就被民宿老板扣下当小工了。”
“老板超凶的!是个怪大叔。”
“不过偶尔晚上他会请我喝他自己酿的荔枝酒,其实他人也还不错啦~”
那一年所有人都活得很辛苦,但也有人像贝贝这样学着苦中作乐。许昭弥有时候听贝诗楠讲她在岛上的有意思的生活,总会情不自禁地羡慕,偶尔也会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是什么呢?回老家开一家民宿,养些猫猫狗狗,生意不必多红火,每天有那么三两客人,能维持生计就行,平平淡淡岁月静好足矣。可似乎这样的梦想现在却离她越来越遥远了。
那天晚上许昭弥真的做了这样一个梦:她辞职回到老家,真的开了一间这样的民宿。楼下是小酒吧,楼上是客房,门口种着花花草草,还有一棵橘子树。橘子树下趴着两只胖橘猫。詹源背包路过嘉城时正好住在她的民宿里,他微笑着夸赞她:“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陆以宁的电话吵醒了她。那时他已经离开很久了,总部正值最忙的时候,许昭弥之前几次打电话过去都能听到乱糟糟的背景音,所以后来她很少再去打扰他。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说过话了。
陆以宁问她最近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疲惫,让人很心疼。许昭弥没有告诉他自己去做了志愿者,就说居家办公还不错,只是好多店铺撑不下去关店了,她心里很是担心,问他总部有没有好的应对办法。
“会有。”陆以宁让她不要担心,“既然已经居家办公,那就趁机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嗯好。”两个人都没有再多说别的话,随后是一阵冗长的沉默。陆以宁再次开口时,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一点沙哑,“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其实那句“你什么时候回来”就在嘴边,可却她怎么也问不出口。或许在那时,她潜意识里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不愿面对现实。许昭弥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台灯。灯光下,她看着自己手上长出的冻疮,便悄悄抹掉眼角的泪水。异地恋就是这样,如果对方刻意不表露情绪,你就无从知晓此刻与你隔着电话聊天的人是开心还是难过。
“那我们工资还会照常发吗?”她强打起精神,和他开了个玩笑。
之后听到那边一声短促的轻笑,陆以宁骂了她一句傻子。
晚上许昭弥又给爸妈打电话,询问家里的情况。
“爷爷身体不好,一定要特别注意,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了。”
“还有你们俩——”她喋喋不休地嘱咐了许多,反过来又听爸妈念叨,问她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出门一定要戴好口罩,工作别太拼,身体才是第一位的,太累就回家,爸妈养着她。许昭弥鼻子一酸,挂了电话后,忍不住趴在床头哭了一包。
她已经两年没回家了,独自一人住在陆以宁的房子里,每天重复着工作、睡觉、吃饭的生活。那年春节就是她一个人过的,她抱着小腿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联欢晚会,那年的春晚甚至没有观众,窗外的大街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一片萧瑟。她给自己开了一瓶啤酒,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了声“新年快乐”。
凌晨的时候,她收到了陆以宁的微信。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希望疫情能快点过去。”
“希望世界能好起来。”
“一定会好的。”
第58章
2021年又是新的一年,疫情态势已逐渐平稳,进入常态化防控阶段,人们似乎也都习惯了,生活陆陆续续恢复正常。不久后总部一纸调令下来,莲花来了一位新的项目总。
姓周,叫周齐,一表人才,据说是从沪城来的。
于是大家就都知道陆总升了,陆总不会回来了,太子爷终于结束历练回去了,周总是来接替陆总的。
许昭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令她最难过的,并不是她最后一个知道,而是有关他的所有事,她几乎都是被动知道的。而那些事,他明明可以亲口告诉她,可是没有,他从来没有过。
大家都在私下议论,“陆总走了,估计栗栗也快了。”
许昭弥不知道姚栗栗是不是真的也要调去总部,但是这样的谣言已经传了快三年了。
三年,真是个令人恍惚的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她和陆以宁正式谈恋爱也已经三年了。
之前潞城解封的时候,有一次陆以宁飞来看她,两个人在家里腻乎了一整个周末,离开时就都有那么一点不舍。许昭弥亲自为他打好领带,陆以宁握着她的手走近电梯间,正好遇到一位买菜回来的邻居,那阿姨似乎认得陆以宁,就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小情侣感情真不错呀,什么时候结婚?”
就是这么一句,也并没什么恶意,陆以宁却理都不理,拉着许昭弥的手就进了电梯。
“阿姨在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理人呢?”
陆以宁就眼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许昭弥看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忽然就觉得特别心寒,那一眼有多伤人呢?让许昭弥尴尬到几乎要无地自容的程度。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想要趁机要你一个答案,“我只是觉得你刚刚的行为很不礼貌。”
陆以宁语气淡淡:“我不喜欢把私生活给陌生人看。”
“她不是陌生人,她是你邻居。”
“我不认识她。”
“可我认识,陆以宁,我认识。”你有考虑过我吗?许昭弥激动的时候就容易抬高语调,她的声音细细的,有那么一点颤抖,眼眶也有点红了,“我一个人住在你家,偶尔也会有断水断电的时候,阿姨帮了我很多,我不觉得她是陌生人,她也知道我是你女朋友。”
许昭弥说完就偏过了头,她觉得自己好难堪,再掉泪的话就太没出息了,她咬着牙齿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断水断电你为什么不找管家?一月两万的私人管家服务是摆设吗?”
陆以宁这样说。尽管他看到许昭弥已经哭了,却还是不肯把怼人的话憋回心里,要说出来才痛快。
“是。”许昭弥擦了把眼泪笑了笑,率先走出电梯,“是我忘记了。”
异地时小心翼翼,生怕打过去的哪句话有歧义,引起对方不必要的误会,其实两个人都很珍惜这段感情,更珍惜这场难得的相见,可再分别的最后一刻还是搞砸了,许昭弥心里特别难受,她也不想吵架,可心里就好像有一根刺在一直扎着她,让她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忽视。
去机场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陆以宁透过镜子看了她好几眼,是在一个等灯的路口,突然把手伸了过去,紧紧握住她的。
“好不容易来一次,又是申请又是隔离,不吵架了好不好?”他低头服软,有些讨好地在她手腕上亲了一口。
“谁跟你吵架了?是你烦人。”
“是我烦人,之前断水断电过?”
“有一次,我以为是电闸坏了,是阿姨的儿子帮我检查的,后来才发现是没费了。”
“自己交的费?”
“嗯。”
“怎么不告诉我?”
“这种乱七八糟的琐事有必要麻烦你吗?”许昭弥扭过头看着他。
“有必要,下次告诉我,就算是电闸坏了,我也飞过来替你修好。”
“拉倒。等你来了天都亮了。”许昭弥嗤了声扭回头去,继续看着窗外。
陆以宁看着她气嘟嘟的模样笑了那么一下。
两个人就这么和好了,许昭弥主要是不想再计较,再计较又有什么用呢?其实彼此心里都知道真正的症结是什么,根本不是断水断电的问题,但大家都不去碰那个敏感话题,以为不去触碰就不存在。
其实后来想想,如果陆以宁不是这样反应的话,许昭弥不会和他生气的,她顶多会在心里偷偷难过,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和自己结婚,这是她早就知道的答案,也是早以为自己选好的路,可看到他甚至连敷衍和假装一下都不愿意对自己,她就有那么一点心寒了。
她其实渴望一场沟通,一场真诚的袒露心迹、面对彼此的过程,哪怕知道结局是无法更改的,她也觉得欣慰,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爱的人真心放在心上的,会让她觉得自己的付出和牺牲是值得的,她会说我懂你的难处和心结,我愿意陪你一起克服,无论什么形式,可他从来没有过。
三年了,未来还有更多的三年,甚至三十年,这是她当初自己选择的生活,和她想象中的未来一样吗?
许昭弥坐在办公室,任由外面谣言甚嚣尘上,她对着笔记本屏幕提不起一点工作的劲头,忽然就觉得特别emo。
陆以宁电话打过来,恍惚两秒,她接起。
却不说话。
“怎么了?”陆以宁察觉她有一点丧,默了默后开口道,“心情不好?”
许昭弥突然就觉得有点可笑,他之所以会打这个电话,不就是因为担心她已经看到了调函,所以她应该高兴吗?
“姚栗栗要调去总部,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到处都在传是你要把她带走的,三年了我不信你一句没听过。”
“我听过,但你信吗?”
“我为什么不信呢?既然你听过,那么三年了,你有对我解释过一句吗,你就这么任由谣言存在,所以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信?”许昭弥承认自己有点失控了,她不喜欢自己这样,但她确实绷不住了,她已经没办法再默默忍受和独自消化。
陆以宁也不喜欢她这样,他甚至觉得她有一点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情绪爆发和莫名其妙的质问,“我觉得你该有脑子甄别真假,所以才没有解释,事实上我根本没有把这种无聊谣言放在心上。”
许昭弥无声摇了摇头,背对身去掩盖泪痕,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陆以宁也并不想和她吵架,事实上他现在打电话来是有别的事,但他现在也有一点生气,许昭弥刚刚质问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个傻子难道还真的相信他和别人有一腿?他真的要气死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却也不挂电话,听筒里传来时而急促时而平缓的呼吸声,代表彼此都在默默较劲儿。
但最后,还是陆以宁败下阵来,“是会有一个人到总部,但那是总部的优才计划,文件还没正式颁布,和我无关,我只是之前在中层会上提过一嘴,那时姚栗栗正好入职,估计谣言是这样传出来的。”
“好,她的事情我知道了。”其实许昭弥当然知道和他无关,她也并没有全信那个谣言,她在乎的只是凡是涉及他的事情他从不主动跟她解释而已,他从不与她沟通,这让她觉得自己从没被他真正在乎和尊重过。
或许他根本不想解释,就像他自己说的,觉得在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上解释是在浪费时间,与其浪费时间不如让她自己消化,无论是婚姻观念还是有关他的传闻甚至工作调任的事情,任何事她总有自己知道的一天,虽然自己消化的过程真的很艰难。
“那你呢,你还会回来吗?今天新领导上任了。”
“暂时不回。”
“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我呢?怕我受不了吗,你觉得我在公司看到你任命就受得了吗?”许昭弥突然就不想再自己消化了,她大声地质问了出来。
之前她不敢问,不敢开口,怕失去,怕心寒。但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她还有什么不敢问的?还在掩耳盗铃有什么必要呢?没必要了,如果他不回来了,那他们也就没有在一起的必要了。
我们是不是要分手了?
许昭弥心里这样想着,心就像被一双大手狠狠掐住一样,眼泪也流了出来,哽咽了那么几秒,依旧不见他的回复,她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泪,“我们——”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却听对面忽然开口问她,“你想来总部吗?”
什么?许昭弥脑袋嗡的一下,愣住了。
电话里,陆以宁微微叹了口气,道:“打电话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件事。”
转天上午的新任项目总就职会上,一份总部文件与人事任命同时公布,吴潇亲自解读了“优才计划”。
“从本年度起,全国范围内各城市项目的一线员工均有资格参与年度优秀员工名额的竞争。最终胜出者将获得在总部任职的资格,并将提供食宿方面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