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没地方去,他也不想留在江辉身边。
但现在,他实在忍无可忍,这些年一点点细节积攒起来的矛盾如暗火灼心,他恨不得将这对师徒还有那对贱人姐妹生吞活剥,拼个鱼死网破。
干脆,他便来这自投罗网。
而且,除了自己的徒弟外,他没有亲手害过什么人,就算为了取风清昂的长生之道而远走梅岭,掘了夏昭衣的墓,但那是死人的墓,他还是因为风清昂的命令才去的,他并非主谋。
仔细去算,他缺德事干得远不如嵇鸿多。
想了想,范竹翊道:“我不知道你还想要什么,林清风的命,嵇鸿的命,江辉的家财,小容和小梧的命,你全都可以收走!”
“小容和小梧是谁?”
“你不知道?”范竹翊觉得有戏,“她们是重宜山上的童奴,和阿梨是同一批,她俩一直针对阿梨,欺负过阿梨!”
沈冽眉梢微挑。
一旁的叶正和武少宁你看我,我看你,觉得匪夷所思。
阿梨还能被人欺负?
范竹翊想到什么,继续道:“虽说,她们曾落到过阿梨手中受审,不过她们巧言令色,加之又是小姑娘,所以审讯他们的那几个士兵将她们短暂关押数月,便又将她们放了。但我知道,她们手中人命不少!还有江辉,他曾在拈花斋门口试图揩油阿梨,被阿梨揍断了鼻梁。在没挨阿梨揍之前,他可不是善茬,他猥亵过太多女子!”
武少宁道:“阿梨将军既将他鼻梁都打断,便已经罚过他了,况且你说得这些找官府即可,杀鸡焉用屠龙刀?”
“鸡?谁说他们是鸡?”范竹翊怒道,“林清风之流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们师徒这几年半点未消停!通过江辉的财力,他们一直在招兵买马,也没少差人去衡香使坏!还有,林清风暗中扶持乔氏作恶,当年东平学府的又见先生,就是被她所勾结的乔镇鬼泄恨所杀!”
提及乔氏,沈冽眼眸变深。
郭观的死成谜团,一直未破,沈冽只知他死得很惨,没想到是和乔氏有牵扯。
为沈谙制药的那批乔家人,沈冽守承诺,将他们保护了起来,但因为乔氏后人太多,卫行川杀不完,杨冠仙和邬人豪也查不完。
眼下,这又冒出来一人,名字也邪典,乔镇鬼。
不过,沈冽忽然想起另一人,便是救了杨冠仙的那位姚夫人。
阿梨刚从锦州出来,姚夫人就是锦州的,她原本姓得就是乔,当年还跑去河京将杨冠仙痛骂了一顿。
阿梨到锦州后,她必然会关注阿梨的动向,她倒不足为惧,不过不知她是否会勾结上其他乔家人,做什么奇怪的手脚。
他们躲在角落里,若不觊觎阿梨,沈冽不屑理睬他们。
但他们如果要用鬼蜮伎俩针对阿梨,那么沈冽十分乐意效仿卫行川,对他们赶尽杀绝。
见沈冽若有所思,终于有兴趣,范竹翊道:“如何,沈冽,林清风师徒该不该杀?”
“你也不是好东西,”沈冽掀起眼皮冷冷地看着他,“范竹翊,你也该死。”
范竹翊泛起一身鸡皮疙瘩,但语声很硬:“我的确不是好东西,但是我未害别人,我对不起得只有我的徒弟!”
沈冽唇角讥讽:“你拿沈谙试毒,让施又青顶替孔泽风之女进宫,后又间接害死了林又青,现在又坑江辉,把他送来让我宰?”
范竹翊沉了一口气:“沈冽,沈谙那一身旧疾,乃其生母误害,我让他试毒,也可视作让他试解药。”
“不必诡辩,你什么心思,自己清楚,别将自己也骗了。”
“……总之,我未害过别人,无非就是受人之命,毁了夏昭衣的墓,但这笔罪不至于让我死,传到离岭老者那,他也不想别人因他高徒的墓而被杀吧。沈冽,你要罚我可以,我受罚,但林清风和嵇鸿这对师徒,我要让他们死!”
“可以,”沈冽起身,“地址给我,别弄虚作假。”
范竹翊心中大喜:“好!”
沈冽看向武少宁:“将范竹翊关押,择日送去黄门海服苦役。”
“是!”
范竹翊喜没多久,面容变作惊恐,眼睁睁看着沈冽离开。
隔日,沈冽将这些说给夏昭衣听。
夏昭衣听完后的第一句话也是:“没用的应金良。”
如果不是应金良没看好林清风,后续哪有这么多事。
“不过,林清风的目的是什么?”夏昭衣又道,“她大势已去,凭江辉那些钱招募来的兵马,谁带兵?一军之将可不是银钱能招募到的。谢忠挖了那么多墓,够有钱了,不还是得去捡现成的方一乃和方一平么。”
说完,夏昭衣自己笑了:“不对,是我的想法还在戎马倥偬中,没有调整回来,招兵买马未必就是军队,我想想,林清风的目的……对了,她的脸!”
他们久别重逢的第一个大白天,必定得赖床,现在太阳跑到了天空的最高处,沈冽仍在被窝里躺着,大掌搂着她的腰:“如果我没猜错,毁了林清风容貌的那名黄脸妇人,极大可能是绛眉乔装的。”
夏昭衣点头:“一切都说得通了,我们捣毁了绛眉贩卖姑娘的经营,还满世界通缉她,所以她恨我们,在嵇鸿假冒夏家军时,她以为林清风是我的人,便对林清风下了狠手。”
沈冽道:“如果不是她怀了卞元丰的孩子,我也猜不到她身上。”
“嗯,当时和卞元丰一起逃走的人,想必正是她。不过,林清风恐怕是查不到她身上了,她已经死了。”
“要告诉林清风真相么?”
夏昭衣阴险道:“不,我讨厌林清风,就让她找不到仇人,满腔仇恨无的放矢。”
沈冽也阴险道:“行,让她恨天恨地,恨到发疯。”
夏昭衣噗嗤一声笑了。
沈冽笑道:“笑什么呢。”
“没什么,”夏昭衣将头埋入他怀里,“我们再躺会儿。”
沈冽拥紧她:“好,太阳不下,我们不起。”
两个人就这样又躺了很久,半夜才开门出来吃东西,吃完精神好,拖几个还没睡的夜猫子,拉了张桌子看他们打牌。
夏昭衣和沈冽都不爱打牌,两个人都是算牌高手,玩的时候不受控地就会被动算牌,当场失去游戏乐趣。
相反,看别人打牌有意思。
一边看,一边他们继续聊。
悠闲自在玩了三天,三天后,他们离开湖州,去往盘州,再经盘州去华州。
沈冽去见聂挥墨,夏昭衣没同去。
聂挥墨知道夏昭衣从北元回来了,他看了又看,却一直没看到她的身影出现。
沈冽俊容紧绷,黑眸微眯,忍他很久了。
聂挥墨收回视线,不想提,却不甘心:“……她没来?”
沈冽道:“谁?”
聂挥墨道:“你知道我说得是谁。”
沈冽面无表情:“你说清楚点。”
聂挥墨冷冷看着他,嗤声:“沈冽,你何必这样,你已经是她的人了,你计较什么?我都没给你脸色。”
梁俊和武少宁他们听这句话觉得怪怪的,沈冽没什么反应,淡淡道:“聂将军写信给我,聊得都是公事,现在也别牵扯私事,否则……”
聂挥墨挑眉:“否则什么?”
沈冽冷笑:“詹宁记性好,当年在河京,你脑袋发昏写得那封信,他都背下来了。”
聂挥墨瞬息错愕,目瞪口呆,一张脸惨白无血。
沈冽继续要他命:“你知道的,阿梨在衡香的赴世论学招揽了很多文人,若是每个人借题发挥,做几篇文章,再让茶馆酒楼的那些说书先生们……”
“够了!”聂挥墨暴喝,顿了顿,聂挥墨一本正经道,“沈将军,我的行军图备好了,这边请。”
沈冽大获全胜,冷蔑地看他一眼,昂首阔步。
聂挥墨的作战图准备得很完善,沈冽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来时正午,离开时已入夜。
按照礼节,沈冽应该留下来吃宴席,聂挥墨也的确准备了,不过沈冽没留下,他着急要回去见心上人。
聂挥墨想跟他一起回去,但是沈冽拿住了他的死穴,让他很烦,口都开不了。
最后的大会战,时间定在六月初九。
跟之前计划的那样,聂挥墨从华州出发,攻坚松州。
沈冽的晏军分为两路,一路从北下来,一路从江南上去,云伯中则直接从谷州过来。
晋宏康根本抵挡不了三路重兵,任何一路单拎出来,都是容不得他轻视的强敌。
他至死都没有想通,为什么这三方能和平共处。
安江城破前,他先毒死了自己的妻妾和子女,再杀了登基没几年的宋晰怀,而后自己刎颈。
自宋致易起兵开始,就一直活在高压统治下的安江,广骓,松州,熊池等大州省的百姓,终于云开月明。
夏昭衣在临宁的八江湖生活了数月,她深入了解过这片土地的气候风土和百姓的生息节律。
所以很早之前,她便已多次在给河京的信件里,要求那批成日撕扯头发脸皮的官员们根据安江的民情,制定相对应的政令。
六月二十日,彻底拿下这几大州省后,在六月二十五日清晨,这些新政便在安江、广骓、熊池、松州、归德、江州等大省的大街小巷上贴满。
所有百姓围上前,识字的大声念,不识字的忙寻人打听,而后普天同庆。
官府大赦,百税锐减,免除徭役,本要交的夏税可以自己留着了,秋后要纳的正赋也被暂时免除。
而此时正值小暑大暑之交,是一年里最炎热的三伏天,往日热死累死在坊作屋内和烈日田垄间的百姓不可胜计,但今年,他们得以在酷暑下喘息,暂忘生计之艰。
这是真正的拂面清风,拂过人心和土地,安抚众生,是夏日最清凉的沛然甘霖,好多人当街拥抱,嚎啕大哭。
七月中旬,林清风、嵇鸿、小容和小梧、江辉五人,还有若干乔家人,被猎鹰营和晏军的精锐们亲自押到河京。
石白锦和屠小溪来报此消息,夏昭衣正坐在已命名为文华阁的议事大厅里看着五队官员互相砸书,漫天纸张飞舞。
今天的议题事关产业扶持,这波官员们分裂成了无数阵营,其中五个大队,分别为丝织、茶农、矿冶、漕运、医药站队,利益诉求互不相同。
虞世龄作为股肱老臣,非常淡定,且这几年,每日开会都如此,不吵才反常,他早已处变不惊,雷打不动地坐在位置上慢慢写字。
另一边的诸葛山托着腮帮子,眼神放空。
主位上的夏昭衣的造型和诸葛山一模一样。
石白锦和屠小溪说完后,夏昭衣只是点了点头。
她快忙死了,不想管这些人,反正有沈冽在。
屠小溪顿了下,又道:“将军,还记得衡香那名装疯扮傻的老汉吗?”
夏昭衣扬眉,终于变精神:“跟林清风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