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的路很宁静,他们的南面湖光粼粼,夏昭衣听完道:“提到断开崖,不知翀门恒如何了。”
“袁暮雪将他饿死了。”
夏昭衣微愣,而后轻轻点了下头。
沈冽又道:“还剩卫行川,但见过他的人很少,画不出画像。”
夏昭衣道:“卫行川不急,他虽作恶多端,但至少没有如唐相思那般通敌卖国。而且,他深居简出,极少露面,画像对他不奏效。”
沈冽停下脚步,握住她的手,郑重道:“阿梨,卫行川他们,便交给我,我去对付。”
夏昭衣道:“你忙得过来吗?”
“这不算忙,我喜欢替你做事,不记得了么?”
正好一阵湖风拂来,沈冽的碎发轻扬,眉宇清爽明净,眼眸温和,漆黑中透着星子般的莹亮。
夏昭衣最喜欢他的眼睛,很深很深,专注认真,像是就在他们身旁的这一潭湖水,又清幽又深邃。
现在,夏昭衣还能读出他藏在眼眸深处的欣喜。
这份欣喜将她打动,她也知道他在欣喜什么。
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不会再聚少离多,不会再想见一面,便得披星戴月,奔跑上数百里。
北元战事结束了,中原战事趋于稳定。
聂挥墨和云伯中已达成共识,只要灭了晋宏康,他们彼此间恩怨一笔勾销,前尘俱往矣,今后互不打扰。
这很好,虽然不是大一统,但一样的肤色,一样的习性,一样的文字和理念,大一统是必然。
而只要天下稳定,她就能自由地去遨游天地。
沈冽会陪着她,这真的很好。
夏昭衣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想,和他同乘一叶扁舟,在天幕星河下无拘束地飘荡会有多快乐。
夏昭衣笑起来,得寸进尺道:“好,既然你喜欢替我做事,今后那些我不喜欢的事,就都由你去做,我只做我自己爱做的事,你可愿意。”
沈冽弯唇:“阿梨,我求之不得。”
夏昭衣上前一步,靠入他怀里,伸臂揽住他劲瘦的腰肢。
他身上好闻的清香完全包拢她,夏昭衣道:“沈冽,我累了。”
打仗这几年,她没有感觉到一丝的苦和累,有时百里急行,手下们吃不消了,她会提起精神给她们打气,安慰她们。
除却重伤者在她跟前咽气,会让她感到悲伤无力之外,她成日都乐呵呵的,精神状态宛如天上太阳。
但现在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很累。
不过很快,夏昭衣就分析出原因,因为在沈冽面前,她可以尽情地偷懒放松了。
惰性一起,说垮就垮,懒的彻底,开始摆烂。
沈冽温声道:“上马吗?我们骑马回去。”
“好。”
沈冽顿了下,道:“阿梨,你自己动,你的手下都在后面跟着呢。”
虽然她的手下故意将距离拉得非常开,至少隔着两百多步了。
夏昭衣噗嗤一声笑出来,想起当年在京城郊外,他将她抱上马后,事后被她说了几句。
夏昭衣道:“好。”
沈冽的龙鹰在武少宁那牵着,夏昭衣上马后,沈冽也上来,从后搂着她。
两个人就这样骑着马,马蹄声慢慢悠悠进了城。
月光如水,万物宁和,那些战火和尸山血海,仿若都是遥远时空里的事了。
这夜,沈冽很克制,因她这句“我累了”,他没敢索求太多。
刚为她清洁完,外面传来敲门声,叶正来禀,说范竹翊求见,刚从规州赶来。
第1698章 你想去的地方,我陪你走遍(正文完结)
范竹翊师门的消息,夏昭衣和沈冽已有两年没听到了。
杨冠仙和邬人豪,包括清阙阁,都没有停下过追查林清风,但林清风和嵇鸿这两年几乎销声匿迹。
沈冽轻手轻脚穿上衣衫,要出门时,夏昭衣还是醒了:“沈冽?”
沈冽在床边坐下,声音很软:“范竹翊来了,他要见我。”
“范竹翊?”夏昭衣细眉轻拢,“他也是走投无路了吧。”
说完,夏昭衣又摇头:“应该不是,唐相思和谢忠没有钱便活不下去,但范竹翊师门不穷,甚至很富裕,他们有藏身之所,不必为生计抛头露脸。”
沈冽道:“你先休息,我去看看,自然能清楚。”
夏昭衣握住他的手掌:“最重要的是,问清嵇鸿和林清风的下落,陆宁衿一直在找他们。”
这几年在西北,夏昭衣尝试替陆宁衿找过她哥哥,但一直没找到。
牺牲在战场上的人太多太多,数以万万计,不是每个人都能留有名字。
此事已成遗憾,那么,找到当年害他们兄妹俩的嵇鸿和林清风是她唯一能为陆宁衿做的事。
沈冽道:“好,我会问清,放心。”
顿了下,沈冽又道:“应金良这个没用的东西。”
当初,夏昭衣将林清风交给应金良,是知道应金良决不会轻绕林清风,顺手也卖当时还算有点气候的应金良一个面子。
结果,应金良居然让林清风跑了。
现在,应金良还在沈冽手里软禁着,沈冽一直没管他。
这几年实在太忙,沈冽忙得都将他忘了,而陆宁衿知道夏昭衣忙,在给夏昭衣的信上从未提过此事,怕麻烦她。
不过陆宁衿已经不急,林清风能从应金良的手里逃走,应金良却绝对没有办法能从沈冽的手里逃走。
现在终于清闲了,也该清算了。
“你睡吧,我去看看,这些交给我。”沈冽在夏昭衣的额头上轻吻,替她摁好被角。
夏昭衣知道他会处理好,加之身体累,很快安心入梦。
范竹翊坐在客厅里,沈冽见到他时,不禁俊眉微拧。
一改以往出尘高人,青竹松鹤,道韵天然的打扮,范竹翊现在穿着一身绛紫色团花万字纹锦缎长袍,领口袖边皆滚着两指宽的金线福寿纹,腰间束着碧玉翡翠扣的宝蓝色腰带,活脱脱一个财大气粗的钱庄掌柜打扮。
见到沈冽,范竹翊起身,有些不自在地打量他。
早年沈冽跟在沈谙身边,范竹翊对他的感觉只是一个脾气暴躁,不好惹,被宠坏了的冷面公子哥,家里有累世的万贯家财,极其富有,容貌出挑俊美,个头高大,身手了得,但也仅此而已。论及出身,虽有云梁沈家和醉鹿郭氏,但这两个世家中,并无朝堂要臣和贵胄王爵,而沈冽不争不抢,气质虽冷漠疏离,内里却极重亲情,非常好利用拿捏,所以对于沈冽的未来,似乎一眼能够望到底。
但范竹翊怎么都没有想到,沈冽能一步步走到现在。如今他权势滔天,坐拥重兵,战功赫赫,甚至未尝一败。而范竹翊一直看好的沈谙,却没有成为晔山上的玄道大家。
范竹翊拘束作揖:“范某有礼,见过沈将军。”
沈冽坐下,淡淡道:“找我何事?”
范竹翊低眉道:“我徒儿色迷心窍,一直被林清风牵着鼻子走,其家底丰厚,将来恐怕都要落在林清风手中。范某特来谈交易,愿以林泉地图相赠,请沈将军出手,帮我对付林清风。”
“你徒弟?”
范竹翊顿了下,道:“并非沈谙,而是江辉。”
沈冽的黑眸变得玩味,若有所思地看着范竹翊。
范竹翊被他气场所压,感到头皮发麻。
来时脑补过沈冽有多难对付,到他跟前了,才切身体会什么叫难受。
沈冽道:“林泉地图,我们已得手,而且对于林泉,阿梨与我都无多大兴趣,你可还有其他可交换的?”
“林清风和嵇鸿的命,莫非还不够?你们对林泉不感兴趣,那么,林清风和嵇鸿呢?”
“再来点。”
范竹翊皱眉:“江辉的八成家财够不够?他家富有,虽不及你们富贵,可他那些家产,我不信你们瞧不上。”
“还有吗?”
范竹翊道:“你!”
沈冽的俊容面淡无波,就这么看着他。
范竹翊明白,自己这是入了虎穴。
但没办法,他气不过。
这几年,他受了太多屈辱。
当年衡香水畔的混战,他被东方十的手下刺了一剑,因嵇鸿见死不救,他大怒之下,和嵇鸿撕破脸皮,扭打在一起,随后,林清风被一个黄脸婆划伤了脸,脸皮整个掉落了下来。
没了如花似玉的容貌,且还被应金良知晓她是个两面三刀之人,林清风的好日子已经到头。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便算了,偏偏嵇鸿那口才了得,哄骗江辉花了大把银子,将林清风从同渡给捞了出去!
嵇鸿画大饼的口才,让江辉言听计从。
加上林清风学着赵宁的模样,也戴起了面纱,一双戚戚怨怨的小鹿眸子,让江辉怜香惜玉,偶尔媚眼如丝,还能把江辉的魂都给勾没了。
还有小容和小梧那对贱人姐妹,经林清风的指点和培养,也跟着一块蛊惑江辉。
于是这几年,江辉对嵇鸿和林清风这对师徒几乎死心塌地。
他们一得势,范竹翊便没好日子过了。
落魄的老虎不如犬。
当年他被东方十手下所刺的那一剑,让他伤到了元气。
而后,他被东方十和吕无为追杀,被卫行川的人追杀,被杨冠仙和杜轩追杀,还被黄门海那边一股新起的调查梅岭那场烧掉夏昭衣坟墓大火的势力追查……
他只剩下两个徒弟了,一个沈谙,被沈冽软禁,行将就木,残留着一口气。
一个就是这江辉,被林清风师徒鬼迷了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