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覃家的明主?
她何时说过要做这个明主?
在看到这背后的权利之前,骊珠先看到了无数人的性命。
这些人黑压压地站在她背后,全都压在她的肩上,压得她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骊珠的第一反应就是——
她不要挑这个大梁,她没有这个能力,她做不到。
“——我当是谁这么大的手笔,原来是覃家的公子哥。”
背后蓦然响起一个令骊珠毛骨悚然的声音,她浑身一僵。
他什么时候来的?
裴照野在骊珠身侧站定。
两人的个头差不多高,左右峙立,两座山似的将她挤在中间,骊珠那点气势渺小得一下子就被吞没。
覃珣早就瞧见了裴照野的身影,此刻面色如水,平静道:
“大手笔谈不上,想要尚公主,这不是最起码的吗?”
“听闻裴将军与公主已私定终生,不知裴将军给公主准备了什么作为聘礼?定是什么稀世珍宝吧,不如说出来,也让珣开开眼界?”
骊珠立刻道:“有啊有啊,你别胡说,两座盐池的钱都充作军费,谁说他没给!”
裴照野:“开开眼界办不到,但可以给你开开胸膛。”
“……你也别胡说,练你的兵去吧。”
四目相对,无数暗流在此刻碰撞,裴照野眼中的笑意如薄冰,冰层底下全都是刺骨的杀意。
适才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覃珣的心情,何尝不是他的心情?
他的感情在催促他,将这个曾与骊珠做过夫妻的弟弟挫骨扬灰。
但理智却拴住他,告诉他,他的公主需要这样的人。
她要走的那条路那样困难又艰险,这样的踏脚石越多,她的路才会越轻松。
裴照野笑了下。
手在覃珣的肩头,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希望你的钱足够多,够买你的命,否则,等我咬下胡蛮子的肉,下一个就是你了。”
覃珣的肩不堪重负地颤了颤,他微拧眉头,挡开他的手道:
“不够买我的命,但够给公主打一条拴着你的狗链子,等勒紧你脖子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裴照野只是笑,笑容疏朗而邪性,令人不寒而栗。
覃珣直到下午方才离开。
傍晚,霞光漫天,骊珠目送覃珣一行人的身影离开营寨外。
任谁见了她,都能看出她此刻脸上的沉重心事。
上一次与覃珣分别时,她让他去查一件事,查覃戎和裴照野之间除了之前宛郡交战之外,还有什么恩怨。
覃珣却说——
没有。
覃戎从未去过伊陵裴家。
裴照野去雒阳的那一年,覃戎并不在雒阳。
除了覃戎莫名其妙地阻止裴照野投军之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那他那么恨覃戎,恨覃珣,到底是为什么?
覃珣也很好奇这一点,他说他会继续查下去,或许有什么被他忽略的线索。
回过身来,就见刚刚练完兵的裴照野牵着一黑一白两匹马而来。
他面色冷峻,眉眼寒光如刃。
“走了?”
“嗯嗯。”骊珠抛下那些困惑,朝他小跑而去,“你牵马过来做什么?你要出去?”
裴照野看着她格外甜的笑容,总觉得她乖顺得有些反常。
然而面上那点冷淡,却在她不过三息的注视下可耻地迅速消解。
“上来,教你骑马。”
骊珠意外地眨眨眼:“我这几日已经在跟着长君学了,你忙了一日,早些歇息吧……”
“是吗?”
裴照野挑眉:“你上个马我瞧瞧?”
?
瞧不起谁呢?
骊珠冷哼了一声,抓着马鞍就打算给他点颜色瞧瞧,然而刚一跨就发现——
爬不上去。
“这马太高了!不是我之前那匹!”
骊珠恨恨地给自己找补:
“还有这个马镫,也不是之前那个,它打滑!”
“管你这那的,学了这么多日连马都上不去,你那个小长君未免也太娇惯你,只怕再学一年也学不会。”
此刻营寨内正值晚膳时分,不少人听见这边的动静,纷纷抬起头来。
正好见裴将军一手托着公主的鞋底,将人直接抛上了马背。
“裴照野!!”
骊珠抱紧马脖子。
太高了!这马也太高了!
他回头道:“我带公主去骑马,不必留我们的饭,何时学会何时再吃——”
说完,一夹马腹,他自己这匹马疾驰而出的同时,被他拽着的缰绳也拖着骊珠的马一并撒腿狂奔。
尖叫声回荡在雁山脚下。
练得手都在发抖的众军士看傻了眼。
……连公主也训得这么狠?
算了,累点就累点吧,他们还能有公主娇贵?
“裴将军真是……心志坚定,我看他就是好男色!绝对没错!”
此言一出,点头者众。
唯有吴炎默不作声地往嘴里扒拉饭。
他看未必。
裴照野每次从他旁边经过,吴炎都能闻到熟悉的馨香——那个人,都快被公主腌入味了。
-
此刻的骊珠却只想把裴照野打成浆糊。
“停下来!!裴照野我命令你马上停下来——我要掉下去了,真的要摔死了!!!”
营寨的影子在背后洇成一个墨点,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然而在马背上的骊珠却无暇顾及,她只低头看着一片模糊的草地,晕头转向,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滚下马背。
他怎么就非得让她这几日学会骑马呢?
她试图去抢他手里的缰绳,但裴照野攥在手里的东西,岂是她能抽出来的。
“我不学骑马了!不学了!我还有好多事没做,你不能把我的手脚摔出问题,我的公文还没看完呢——”
裴照野恍若未闻,骊珠甚至还听到他在笑。
“抬头!”
“我不!”
“快抬头!”
骊珠的牙齿都在打颤,浑身抖如筛糠。
她不喜欢这样!
她讨厌骑马!讨厌脚踩不到地的感觉!讨厌速度这么快的东西!
裴照野胸腔里发出惊云遏空似的鹰啸声,不像是从身体里,倒像是从灵魂里畅快淋漓地喝了一声:
“沈骊珠!抬头!”
——他好讨厌!
骊珠抬起头,眼尾还挂着被吓出来的泪花,刚想要痛骂他一顿时,却被眼前景象惊得一时忘了言语。
硕大的一轮红日。
冬日彻底结束,春天扑面而来,红日倒映在暴涨的河水里,斑斓的色彩冲击着骊珠的视野。
而在余晖笼罩的平原上,整齐划一的军阵初具雏形。
流民军中能力最次的那批军士,此刻在谢稽的指挥下,从容有序地散开,又顷刻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合力。
渺小如蝼蚁,又恢弘如江流。
疾风从骊珠的耳畔呼啸穿过,她望了脚下的恐惧,只怔怔看着山坡下的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