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她的介绍,骊珠才知道,原来她是来替自家主子——也就是昨日在东门认识的谢君竹——来给骊珠送拜谒的。
女婢仪容秀雅,举止落落大方,向骊珠呈上拜谒道:
“……娘子特意让我来向公主致歉,这几日新岁事忙,恐怕要等初六后,各家才开始迎客上门,初六之后,公主何时有空,还请随时遣人来府内传话,娘子必扫榻相迎。”
骊珠笑着接过,道:
“初六之后,我定上门拜会。”
女婢盈盈拜别。
等人走后,裴照野才眉目冷淡地问:
“——你要跟她睡一个榻?”
骊珠错愕地扭头。
“扫、榻、相、迎。”他咬字冷冽。
“……你真土,难道不知这是如今最时兴的说法吗?”
骊珠徐徐解释,说这是豫郡一位名士,平日性情孤僻,鲜少见客,唯有他的至交上门,特意备了一张榻给他小住。
等他走后,就将那张榻悬挂起来,旁人不得用。
此事传开,人人引以为雅事,便借这个说法来表示待客尊重之心。
裴照野不以为意:
“再土也是公主亲自选的驸马,别的管不了,但公主的榻还是可以管一管。”
他在食案旁坐下,将驿站准备的朝食在她面前摆开。
骊珠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却在大喊:
你才不是我亲自选的驸马!
驸马的位置是你骗来的!抢来的!
你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小郎君,你是天底下最会骗人的骗子!!
裴照野抬起头:“公主要先喝汤还是先吃鱼?”
“……喝汤!”
他点点头,将汤碗放在她面前,将盛鱼的碟子拿到他那边,耐心地将鱼刺挑出来再给她。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比常人大许多,连竹著在他手里似乎也短一截。
然而挑鱼肉的活却做得很细致,很专注,和平时大开大合的模样截然相反。
一直做惯了的事,落在此刻的骊珠眼中,忽而有了不一样的触动。
一个念头突然在她脑海中滑过:
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事,并不是眼前的这个他做的啊。
但很快,骊珠又清醒过来。
谁说没关系?
当初他把她从虞山上骗下来,不也是差点想把她卖了吗?
挑好鱼肉,裴照野三指捏着碟子,放在她眼前,一抬头,却见面前的少女盯着他,唇线紧抿。
“怎么?”
动了动唇,骊珠道:“……你那条不准吃,给我。”
他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好啊。”
“……你只准吃这一碗,不准添饭了!”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没有问原因。
“行。”
怒吃两条鱼的骊珠撑得有点走不动道。
这顿朝食吃完,楼上才陆陆续续有人下来,向骊珠和裴照野二人见礼。
他们昨晚似乎玩得很尽兴,比骊珠他们醒得还迟,一个个看上去宿醉未消的模样。
“……可惜公主和将军昨夜没跟我们一起去玩,邺都的新岁不仅有大傩,还有火虎舞,场面比伊陵大多了……不过还是正事要紧。”
丹朱放下碗,很真诚地问:
“对了,公主和将军到底有什么要紧的公务啊,非得赶着新岁这晚办?”
吴炎明显感觉到对面顾秉安的动作僵硬了一下。
还有玄英和长君,两人的神色更是五彩斑斓。
站着消食的骊珠沉默片刻:
“小事一件,不重要。”
一直没说话的裴照野终于缓缓抬起眼来。
恰在此刻,好几个背着藤筐的妇人走近驿站,目光逡巡一周,落在了裴照野身上。
一名妇人笑眼弯弯道:
“裴郎君,你买的那些橘子,今日给你送过来,还有这一筐……都放在这里,多谢你的关照,我们就先走了。”
她们似乎得过裴照野的嘱咐,因此没有在众人面前提起什么婚事之类的。
只是将那一小筐东西递给裴照野时,低声笑道:
“邺都内,就数这家最甜,大喜之日,小夫妻吃过它,日子一定能如胶似漆,比蜜还甜。”
裴照野给了她们一吊钱,唇畔浮出一丝浅笑:
“辛苦了,多谢。”
等这些妇人走后,众人才上前揭开藤筐上搭的麻布。
长君好奇道:“原来是橘子——怎么全是剥了皮的?将军,为何买剥了皮的橘子?”
好奇怪啊。
怎么会有这种橘子卖?
顾秉安眼珠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头无声笑了笑。
裴照野学着骊珠的口吻:
“小事一件,不重要——吃这个吗?”
他说的是方才那妇人另外递来的一小筐东西。
骊珠偏头扫了一眼。
里面用荷叶包着一大捧饴糖。
“我吃!”丹朱立马上前抓了两颗,一颗自己吃,一颗不由分说地直接塞长君嘴里。
“好甜!”丹朱眨眨眼,“怎么突然买这么多饴糖?这个很贵吧。”
裴照野面不改色:“不贵,买橘子白送的。”
说着又递给雁山军几人。
送了一圈饴糖,最后他才手肘碰了碰背对着他的骊珠。
“吃吗?”
骊珠不吭声地往另一边转。
“吃吧。”他追着递给她。
骊珠仍是沉默躲避。
“真不吃?”他语气低了几分,“我们的喜糖你也不吃?”
“……不是白送的吗?”
骊珠恨恨抓了一颗,咬得嘎嘣脆,直直望着他道:
“裴照野,你的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裴照野蓦然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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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的时间到了,一行人将行李装箱,套好马。
回程的路上,长君和玄英与骊珠同乘。
“——公主,是不是裴将军昨晚欺负您了,您说实话,若他真的未经允许做了什么伤害公主的事,长君就算拼上性命,也一定会替公主报仇!”
刚上马车,骊珠就见长君一脸视死如归。
一旁玄英也凝重颔首:
“裴将军虽是不可或缺的虎将,却也不能仗着自己有用,就爬到公主头上!只要公主点头,我立刻写信如实禀告陛下,再写信给陆誉,让他立刻赶来雁山,接替流民帅的位置。”
两人都不似玩笑,反而令骊珠顿时有些慌张。
“不是……他没有伤害我,他对我很好,真的!”
说完,骊珠便将昨晚两人船上成婚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还生怕玄英对裴照野有半点误会,就连羊肠的事,也忍着羞赧,小声一一同她解释。
长君诧异:“……难怪有人说那晚怎么没吃到羊肠呢!”
骊珠呆了一下,顿时把头低得更深。
玄英也很意外。
大约是平时裴照野给他们的印象过于粗放不羁,就连她也没料到,这个人连这种事情都考虑到了。
玄英问:“那公主,今早为何对裴将军如此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