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君不知想到什么,脸上也有些热,看向玄英,支支吾吾道:
“该不会……裴将军……中看不中……”
“他很中用,你不要这么说他!”骊珠不悦地反驳。
长君老实闭嘴。
玄英见她如此维护裴照野,忍不住笑:
“所以,那公主为何与他闹别扭?”
“……不是闹别扭。”
骊珠望着左边车帘后若隐若现的身影。
“只是有些事,在弄清楚之前,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一行人在天色刚刚擦黑时,回到了雁山。
刚入营寨,就有人前来禀报:
“公主,有一个自称覃珣的人在营寨外等候多时,想要求见公主,是赶是迎,还请公主示下。”
骊珠还没开口,就听裴照野拧着眉道:
“废话,当然是把他乱棍打出……”
“让他去我的大帐等我。”
裴照野错愕地转过头,看向一脸镇定的骊珠。
他道:“你不会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吧?”
东门纵马的事才过去多久。
覃珣那日在场,不是没长眼睛,他看到了薛惜文的跋扈,也看到了绛州其他世族对薛家的不满。
这个时候来见骊珠,无非就是一个目的——
阻挠骊珠拉拢其他世族,防止流民军坐大,影响覃氏的地位。
除此以外,说得再天花乱坠,都是添头。
骊珠:“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我还是要见他。”
裴照野眉间聚起沟壑。
“你今日,到底在生什么气,我竟有些看不明白了。”
骊珠:“只有今日吗?你在想什么,我一直都看不明白呢。”
“……”
跟在骊珠身旁的女婢们垂着头一语不发,但彼此眼中的震撼简直要化成言语。
吵架了!
公主竟然会跟人吵架了!
将震惊失语的裴照野丢在后头,骊珠提着裙摆,绷着脸昂首挺胸地踏入了大帐。
一身竹青色衣袍的年轻公子正立在帐中等候。
因为遵循世族教养,少食养生的缘故,他的身形偏清瘦一些,正是雒阳时下所偏好的清峻文雅。
但他的个子却很高,几乎与裴照野差不多。
骊珠进来时,他正看着她书案上的一个匣子,目光温柔。
抬起眼眸,覃珣道:
“我记得,这是你十二岁时我赠你的笔匣,没想到你还留着。”
骊珠眼神极复杂地望向他。
裴照野跟他,跟覃家,究竟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前世到最后,覃戎因拥兵自重,被裴胤之以违背军令的名义赐死。
而官至丞相的覃敬,由三位御史联名上奏,以贪墨、行贿、强占土地、卖官鬻爵等十二项罪名,被押送刑场斩首处死。
覃敬覃戎二人一倒,覃家失去了庇护,一瞬间高楼倾颓。
牵涉案中的覃氏族人或是罢黜,或是流放,树倒猢狲散,朝中只余下覃太后和覃珣二人。
尽管朝中似乎有些传闻,但骊珠从未怀疑裴胤之与覃家有私怨。
因为覃家一倒,阻挠北伐的势力瓦解,他便几乎整颗心都扑在了北越的战事上。
而且,裴胤之如果真的恨覃珣,为何到最后,覃家覆灭,却唯独没有动覃珣呢?
甚至还将掌握禁军和宫城守卫的光禄勋一职交给了他。
以至于骊珠前世身死那日,覃珣才会出现在嘉德殿,说要带她离开。
前世的裴胤之,到底在想什么?
骊珠半点没有头绪。
见覃珣伸手要去碰那只笔匣,骊珠垂眸开口:
“你还是不要去碰为好,那里面装的不是笔。”
覃珣指尖一顿,有些不解地回头。
“是羊肠,你知道羊肠是做什么的吗?”
在覃珣蓦然收缩的目光中,骊珠盯着他,摊开掌心道:
“看来你知道,没错,我和裴照野成婚了,覃玉晖,你要吃喜糖吗?”
说出这番话时,骊珠忍不住想:
说谎也不难啊。
羞辱一个人,好像也不难啊。
可为什么——
憋了一天,她就是没办法对裴照野说出口啊!
第64章
有很长一段时间, 覃珣都只是呆呆望着骊珠,不敢相信自己刚刚从她口中听到了什么。
他的耳尖迅速染上薄红,淡而薄的唇紧抿。
覃珣没有听信骊珠的话,而是拿起那只匣子, 打开给她看:
“公主, 这就是你说的羊肠?”
里面只有几只墨香淡淡的竹笔。
“你非要看, 我也可以让他拿来给你看。”
骊珠神色镇定,丝毫没有被人拆穿谎话的慌乱。
她想, 这个就叫近墨者黑。
都是裴照野的错。
覃珣怔然片刻, 视线在她的眉目间逡巡。
仍是从前秾丽若桃李之花的容颜, 但过于温软的神态却生长出棱角, 多了几分会刺伤人的锋芒。
既是好事, 又好像不那么好。
好在她终于不是那个受了委屈只能躲起来哭的小姑娘。
坏在——
“即便是想要我知难而退, 也不必用这样粗鄙的话, 污了公主的金口。”
他将匣子放回案几上,抬眸看她:
“公主说的成婚,是气话, 还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骊珠将那颗喜糖拍在他手心里,在上首的坐席前端正坐好。
“天地见证,遥拜高堂, 王母仙人在上, 我为什么要拿这个骗你——但你今日来,不是为了问这个吧。”
他捏着那颗饴糖,好一会儿才放入口中。
糖是甜的,舌尖却是苦的。
覃珣从她的语气中品出了一丝微妙意味。
她离开雒阳前,两人虽有青梅竹马的亲昵,却彼此都带着克制。
但自从在伊陵见面开始, 他与她的争执就变得极其直白,让他莫名有种,既疏远,又亲近的异样感。
可再亲近……又能如何呢?
她竟然真的喜欢那个裴照野,喜欢到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嫁给他。
再抬起头时,骊珠察觉到他的神色冷静几分。
不再是私下那副柔和面孔,剥离了青梅竹马的身份,此刻的覃珣以覃氏嫡长公子的身份与她对话。
“听闻谢氏府上的六娘子给公主递了拜谒,新岁过后,想必还会有更多绛州世族想要与公主结交——但,公主以为这样就能拉拢绛州这些世族了吗?”
骊珠微微拢起细眉。
这是骊珠第一次直面覃珣的这一面。
即便是前世与他和离,他对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恭敬有加,绝不会这样状似温和,实际上却暗藏攻击性。
骊珠:“你想说什么?”
覃珣静静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