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琨道,“会稽郡、镇江郡水灾严重,徐州牧吏治会稽郡,自然忧心。”
扬州偏南,逢雨水多的季节,极容易酿成水灾,扬州离京兆甚远,自然是地方州郡能救先救。
那必是要捐钱粮的。
伏嫽顿住,问魏琨,“你去吗?”
魏琨把帖子端详了一遍,说不去。
不去很正常,现在魏琨都自顾不暇了,又怎能帮到扬州牧,况且之前这里是淮南国管辖地界,非扬州牧辖区,梁温谋反,梁献卓带精兵屠了寿春城,这谁都知道,重建一座城池需要耗费多少钱财人力,即便魏琨推脱无暇赶去,扬州牧也不能说什么。
伏嫽抿住唇,脑海里不知怎得就回想起他们进驻寿春城时,城中到处是尸体的惨状,她和魏琨都很清楚,水灾下的会稽和镇江,只会比当时的寿春城更严重。
扬州牧下有扬州刺史,两郡致水灾,也许扬州牧已命扬州刺史赶赴
京兆,求的戾帝下拨灾款和救灾人手。
可是寿春城毁成这样,戾帝也不曾拨过款,还想派遣新太守阳桐来寿春,压的魏琨抬不起头,他们骗阳桐这里有两千叛军,随时会杀回来,他们没有兵力抵抗,阳桐回去也一定跟戾帝说了,戾帝立马就让魏琨当了太守,这显然是巴不得那两千叛军替他杀死魏琨。
戾帝没想过,如果真有两千叛军,真杀了魏琨,这九江郡就是下一个汝南郡,这里将会有叛军暴动,百姓遭殃,戾帝只要魏琨死,百不百姓的,他一点也不在乎。
同样的,即使扬州刺史真的回京求救,戾帝也可能会吝啬于钱财,而不舍得拨款。
前有京兆疫病,戾帝连药材钱都舍不得出,要不是她提前囤了许多祛瘟药材,这笔不小的开销就要大姊姊君舅窦相国一臂承担。
后有颍川郡春旱严重,颍川郡太守杨寿数次上表,请求下拨钱款,戾帝都不准允,梁献卓献出齐国的税款欲救颍川郡,也被戾帝以修思子宫而私吞了。
两人一瞬缄默,都没在就此事多言。
又连下了几天雨,有魏琨督促,寿春城的堤岸终于赶在淝水暴涨前加固了,魏琨又叮嘱其余各县县长做好排水防洪措施,在魏琨的治下,九江郡勉强能撑住。
伏嫽有时会听阿稚说着外面的事情,有说来寿春投奔的流民又多了些,这回不止有从汝南郡来的,还有从会稽郡和镇江郡逃来的,据说那边的水灾越来越严重了,扬州牧几次上表朝廷,请求朝廷支援,都是石沉大海。
其实这些事伏嫽可以询问魏琨,但她刻意不问,魏琨也就刻意不说。
他们大可以什么都不管,毕竟魏琨只是个太守,能护好一郡百姓已属不易。
夜里,夫妇俩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雨滴滴答答。
“还是送些粮款过去吧,”伏嫽道,她声音很小,但在黑夜里听的很清晰。
魏琨很轻的嗯了声,“我已经让陈芳和贺都带着人出发了。”
伏嫽没问他说的带着人是带了多少人,两郡水灾,他们能做的只能是竭尽所能,伏嫽很清楚,单靠一个郡,就想救治两个郡的水灾,实在太难了。
魏琨道,“我递信给了杨寿。”
不知道杨寿会不会援救。
伏嫽唔了声,从枕头上抬起脸看他,晚灯下,他闭着眼,眉目平和,让她的心也跟着平和起来。
她想,他跟梁献卓真的不一样,前世她和梁献卓都死了以后,他一定是个好皇帝。
伏嫽心中一动,往他怀里靠了靠,他就像无意般的张开了胳膊,任她缩到身前,脸上也洋溢出笑意,只等着她情不自禁的亲自己。
伏嫽叹息道,“你是个好人,比齐王好太多。”
魏琨笑容一滞,随即把她从怀里推的远远的,兀自背过身去。
伏嫽原本的触动霎时间变成想骂他,但见那背着的身形虽然高大宽阔,但莫名寂寥孤独,便也没骂出来,只是腹诽他比女娘还难伺候,这可是她难得的投怀送抱,他竟然不解风情给推开了,这人也就会使蛮力,他懂什么叫温柔小意、你侬我侬吗?她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这一夜两人各气各的睡下了。
--
扬州牧钟离羡发下帖子以后,除魏琨以外的其余五郡太守都赶赴诸暨县,共讨水灾救治,魏琨不来,钟离羡也没有怪罪,毕竟淮南国破以后,薄太子梁献卓带兵屠了寿春城,那是何等的惨烈,魏琨接受寿春之后,未曾求请钟离羡援助,而是靠着自己将寿春城重新修建,还吸纳了许多流民,魏琨已是不易,钟离羡并不强求他再救助两郡水灾。
一番商议下,丹阳、豫章、六安三郡愿各自出一千守备兵兼一千石口粮。
然而这远远不够,两郡灾况严重,无数田宅被冲毁,许多百姓深陷泥沼水泽,这三千的守备兵兼三千石口粮,着实杯水车薪。
奈何钟离羡也知没法再逼着他们拿出更多东西,扬州地处东南,本就水泽密布,逢雨水多的季节,极容易酿成灾祸,每年春秋两季,各郡或多或少都会受水患侵扰,只是往年没有今年这般严重。
其余三郡太守也只能勉力护住自身郡县,能出这些兵粮,已是竭力。
钟离羡万般无奈下,只能让刺史快马回京求戾帝。
刺史一刻也不敢耽搁,入京便面见了戾帝。
戾帝得知两郡灾况以后,便召梁献卓和群臣商议,大臣们自是希望朝廷支援人手和粮款,但国库并不富足。
打从戾帝登基以来,国库就没有一日不空虚,戾帝这一年多忙着敛财,忙着大兴土木,耗费钱财已无法计数,现今秋收,各地上税,国库才渐渐有了一些丰余,但戾帝近来宠幸男宠阳生,拨钱给他修建别院,还对其大肆封赏,那点丰余,便又要耗费尽了。
朝会以后,戾帝将梁献卓留了下来。
“太子可有办法筹集粮款?”戾帝直接问道。
梁献卓察觉他的意图,上半年颍川郡春旱,梁献卓献出齐国大半税款,但遭戾帝据为己有,现在戾帝没钱了,又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但他现已是太子,封国不再,现在的齐国已归属泰山郡,一座临淄城再富裕,也不可能受得了几次盘剥。
“陛下为何不先暂停给阳大夫修建别院,待以后国库充盈,再为阳大夫修更大的别院也未尝不可。”
戾帝道,“这别院并非是为他修建,而是为朕修建的,朕在宫里住的憋闷,想出去透透气。”
梁献卓没再劝,只是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阳生,跟戾帝说,有几句话想私下说与他听。
戾帝便让阳生和殿中其余人都退下。
阳生脸色很差,他自以为他能哄得戾帝开怀,戾帝才会为他修别院,可没料到戾帝是为自己享乐,而且放任梁献卓说此话,无非当他是玩宠,可梁献卓的生母薄朱不也就是个玩宠,梁献卓不愧是薄朱的儿子,薄朱迷得戾帝为其神魂颠倒,死了以后,戾帝还真把梁献卓当儿子待,竟让他做了太子,这太子位前朝后宫地方诸侯王皆虎视眈眈,梁献卓也未必坐的安稳。
阳生在心中哼笑,他也得意不了多久了,戾帝就要有儿子了。
阳生一走,梁献卓便跪下,伏地道,“当这太子并非臣弟所愿,臣弟今日与陛下明示,若陛下将来膝下再有皇子,臣弟自请退太子位。”
戾帝被这话感动到,急忙扶他起来,“太子何必如此,朕知你忠心,你我乃是亲兄弟,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见外。”
梁献卓微不可见的避过他的手,说道,“容臣弟想想办法筹钱。”
戾帝道好,笑着让他不要太劳累,即便筹不到钱,他也不会怪他,毕竟死的是贱民,他并未在意。
梁献卓告辞走了后,阳生又进来。
阳生露出委屈的表情,“太子好像不喜小臣,小臣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
戾帝道,“太子不喜你很正常,朕为你修建别院,花了不少钱,太子心系于民,更希望这些钱能用在百姓身上。”
阳生好奇道,“太子竟如此爱民,那为何会屠了寿春城,杀了那么多百姓?小臣兄长说,寿春城中到现在还是残垣断壁。”
戾帝摆手,“杀了就杀了,有何稀奇,朕选他当太子,要的就是他有王霸之气,他若杀个贱民都不敢,朕要他有什么用?”
他又瞪着阳生,“太子生母是朕心爱之人,太子虽是朕的弟弟,但朕视若亲子,你若再敢挑唆朕与太子的关系,朕便杀了你。”
阳生吓的一抖,匍匐在地,再不敢多说一句挑拨的话。
--
梁献卓回博望苑后,一小黄门悄无声息的进来,将戾帝与阳生所言悉数告知,随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去。
梁献卓又唤徐节进来。
“奴婢已遵照太子嘱咐,寻了齐地方士女巫入住黄山宫。”
梁献卓问他,“方术是否可信?”
徐节摇头,“皆是骗人的把戏,太子千万不可轻信,奴婢知太子寻人心切,奴婢亦擅经术,太子既做得此梦,假
以时日,必能见到真人。”
梁献卓顿然,良晌让他下去筹备母亲阴寿。
薄朱的阴寿是在十一月中旬,这时长安已入冬,戾帝即便怕冷,也在这日前去黄山宫祭拜了薄朱,黄山宫中新入了一批方士,戾帝早听中常侍说过,他们会招魂术法,可以让戾帝重新见到薄朱的魂魄。
戾帝大喜过望,吃下方士的丹药,没一会飘飘欲仙,宫中飘起烟雾,他在烟雾中看见了薄朱的背影,戾帝不停的追逐,可是却追不到,那背影只是不远不近的站着,戾帝想到连日来的委屈,与那背影吐诉衷肠,哭泣自己没有儿子。
须臾,那背影渐逝,戾帝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悲痛大哭,他是真想念薄朱,男宠再好玩,也不如薄朱疼他,男宠只会心怀不轨的图他钱财,他不是不知,可他想要儿子,即便梁献卓当了太子,他依然想要自己的儿子,这次再见到薄朱,他又再受了一次离别之苦,他命方士再招薄朱魂魄来见,但方士说每日只能见一次,戾帝便只得等着明日再来。
这般过了十来日,戾帝都快把阳生给干净了,忽然经身边人提醒,他已有好些日没召见阳生,也不知阳生在做什么,便从黄山宫回来以后,径自去阳生家里,结果到了阳生家,他家中仆役诚惶诚恐的说,阳生入宫去见他了。
戾帝当下就知这是说谎,他去了黄山宫,阳生进宫不可能见他,于是再逼问仆役,仆役却告诉他,阳生每日都会进宫见他。
戾帝一时间起了疑心,便令回宫,在温室殿没见着阳生,正疑惑间,一小黄门上前怯怯说,见着阳生进了椒房殿。
戾帝立马去了椒房殿,正好抓到阳生和皇后龚氏私通,当即雷霆震怒,命人拿刀来,亲手砍死了皇后和阳生,又将阳生的哥哥带来,醢为肉酱,皇后龚氏全族被灭,龚家上缴的家财足有亿万,全部充入国库,国库就又有钱了。
戾帝至此日日沉溺在黄山宫中。
梁献卓奏请入扬州,戾帝让他自己做决定,全然是一副,什么也不管的架势。
梁献卓便在十一月底率五千援军,再度下地方,至十二月才赶至会稽郡,与扬州牧钟离羡会面,彼时两郡水灾已退,钟离羡震惊于梁献卓来救援,虽然救迟了,但也很感激,是以设宴款待。
宴上梁献卓问道,“钟离君是如何在危难之际解决了水患。”
钟离羡道,“这得多谢魏使君,寿春城自身困难,但魏使君依然遣来四千守备军和一万石口粮支援,颍川郡的杨使君也接到其书信,火速派遣人手和口粮,这才勉强平息了水患。”
梁献卓沉顿,淡笑道,“魏使君如此能耐,看来吾当去寿春城会一会。”
-----------------------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不好意思久等了!
第59章
宴散后,梁献卓暂下榻钟离羡府邸。
钟离羡还有公务要处理,一进了官寺,别驾和刺史便随他进到廨房里。
钟离羡问刺史,为何朝廷援军来的这般迟。
刺史道,“仆入长安便上禀两郡水灾,但陛下并不着急,终日往来于黄山宫中,倒是薄太子十分操心,有几次跟陛下提及两郡,陛下皆无动于衷,宫中又出了事,皇后和那位太中大夫秽乱后宫,被陛下抓个正着,陛下大发雷霆,朝野震动,再无人在意两郡,仆在长安等了许久,本以为要空手而归,还是薄太子出面与陛下陈情,陛下才应允薄太子带人来救援。”
钟离羡一阵皱眉。
别驾道,“薄太子几月前才刚屠过寿春城,原本镇压淮南王反叛的功劳该是薄太子的,但不想遭遇敌袭,薄太子身受重伤,没在寿春停留就回了长安,淮南王带着叛军卷土重来,魏使君力挽狂澜带兵斩杀了淮南王,这功劳是被魏使君截获了。”
别驾犹豫道,“仆听闻薄太子还是齐王时,曾托前长公主与伏家说亲,意欲求娶伏家小女,不想伏家死活不愿嫁女,伏家小女与魏使君自幼青梅竹马,后来陛下做主,让二人婚配。”
“薄太子对魏使君未必是善意。”
魏琨两次捷足先登,除非梁献卓心胸大度,否则一定记恨。
魏琨在长安的事迹,钟离羡也有所耳闻,年初的宫变,也是魏琨化解的,魏琨才将二十岁,若当朝是明主,这样年轻有为的小郎早就提拔重用了,但宫变之后,戾帝调魏琨做了太傅属官长史,年初戾帝还没立太子,太傅都没有,长史不过是个闲职,谁都看出这是戾帝有意不重用他。
后面汝南郡暴乱,钟离羡知道的军情是汝南郡有至少两万叛军,戾帝只给了魏琨五千兵,让其前去镇压叛乱,分明是让魏琨去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