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台城上,守城的城门卒问他们,“诸位兄弟怎落魄至此?”
陈芳都快饿岔气了,嚷嚷着,“饿煞!快生火煮饭!”
随着他这一声,地上坐着的将士们也跟着喊饿。
守城卒忙让稍候,很快便开了城门,许多人从城里扛着锅釜米水出来,就地生起火来给他们做饭。
将有一刻钟,饭煮好,将士们蜂拥上前抢饭,一波又一波,都是饿了几日的人,吃的那叫一个狼吞虎咽。
守城卒踱到陈芳跟前,啧啧道,“听说你们在汝南郡被朝廷派来的人打的四散溃逃,我还以为都死绝了,没想到你们还剩这些人,眼下吃饱饭,还打回去?”
陈芳埋头苦吃,没空搭理他。
守城卒问道,“你们领头的是哪个?我家明庭①有请。”
陈芳朝魏琨的马车抬了抬下巴。
守城卒到马车前向里作揖道,“请将军下马车,我家明庭已在城中设宴款待。”
魏琨把斗笠递给伏嫽,伏嫽赶紧戴上,随后跟着他出马车。
守城卒看着马车里先出来的青年男人身高约有九尺,健硕雄艳,下马车以后,随他出来的是他的女眷,遮的很严实,看不到样貌,但身段极妩媚勾人,朝男人伸出来的手肌肤细腻洁白,指尖还掐着嫩粉,不用看,都知道这是美人,还是普通人无福消受的美人。
魏琨攥住伏嫽的手,小心抱她下地。
守城卒在一旁看的艳羡,这些造反的泥腿子在半年以前就是随时会饿死的贫民,纠集起来以后,有了人势,便在汝南郡称王称霸,女人财富应有尽有,而他只能在这凤台城当个守城卒,这辈子也碰不了这样柔若无骨的女人。
守城卒心底鄙夷,但面上带了三分敬意,请他进城赴宴。
魏琨没立刻动,等着陈芳他们吃了顿饱饭、喝足了水。
陈芳饭罢,便扯下身上的叛军军服,他一脱,其余将士也跟着脱掉,露出里面的黑甲。
守城卒一眼就认出这是朝廷的兵,拔腿就想跑。
但吃饱了饭的将士们,浑身有的是力气,哪能让他跑掉,直接就拦住了他的去路,不让他回城报信。
魏琨令三千人在此歇息,他只带着陈芳和三百人入城。
三百黑甲军进城以后就不遮掩了,一路开道,没多久就到了凤台县令的府邸。
县令毕恭毕敬的候在府前,对魏琨恭敬道,“将军远道而来,未曾相迎,还请宽恕。”
伏嫽心里冷笑,这县令还真会见风使舵,刚刚从那守城卒的话里就知道,这县令和汝南郡的叛军相识,还给逃来的叛军赠饭,指望他们能打回汝南郡,汝南郡这场叛乱,看来他们没少在后面拱火。
魏琨没说话,陈芳先说了,“少废话,快让我们将军进府休息。”
县令战战兢兢退到一边,小声催着仆役快去收拾客房,供上热水美食。
伏嫽进客房,看见了热水和食物,才算松口气,这样炎热的天,她快有四五日没沐浴,自己闻自己都嫌臭,途中也遇到过水源,她不敢洗,魏琨倒是提出带她去洗,但她羞涩,不愿意在那种没遮掩的地方洗身子。
伏嫽看魏琨在吃东西,相比饿,她更急着沐浴,便也顾不得魏琨了,褪下衣物进浴盆清洗,洗着洗着她感觉有人盯着她,一转头,就见魏琨靠着凭几,品着酒水,乌沉沉的眼睛凝在她身上。
她抬起白皙的胳膊遮在身前,背过身去,想留给他一个铺满湿发的薄削后背,但这县令府邸实在小,客房也小,背过身,魏琨挪一挪身,就又能看到雪拢起来的桃红,沾着水,分外香艳。
伏嫽微偏脸,侧眸斜他,凶道,“你滚出去!”
魏琨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架势,她立刻气着了。
耐着羞意,伏嫽不愿再看他,反正他们欢好过那么多次,也不是没被看过摸过,又不会少块肉,她这样安慰着自己,竟也能在魏琨的目光下洗干净,出浴时,发觉他的视线更灼热了,她忍耐着捡了椸架上的衣服穿,干净的女人衣服,不需要魏琨吩咐,就有婢女送了进来。
伏嫽穿好衣服就坐到榻上去擦头发,分毫也不想给他眼神。
魏琨走到浴盆边,就想脱衣入水。
伏嫽忍无可忍,“那是我洗过的!你换水!”
往日也就算了,她那么长时间没沐浴,水脏的要命,他不嫌脏,她还嫌,到时候他碰自己,她岂不是白洗了。
她快步走到窗前,开了窗冲外面叫一声换水。
外面的婢女先看到窗里探出来一张惊艳的美人面,随后那美人一脸薄怒,中气十足的让换水,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美人,可凶的很。
婢女们赶紧进来,重换一盆干净的水。
伏嫽可不是没脸面的人,才不看他,背身坐到榻边擦头发,耳听着他沐浴,心中总有点尴尬,方才她该出去,或者去别的客房,好过在这里听他沐浴。
魏琨沐浴很快,没一会便起身,随后出门。
伏嫽知道他是去办那县令,也不想跟去,只在房中享用美食,凤台地方小,吃食算不上精美,但也算可口,这路上大约最幸福的事,就是每到一处,可以尝到当地的食物,好吃不好吃另论,但至少很新奇。
伏嫽用罢食,也犯起困来,躺床上睡去。
睡沉了被魏琨推醒,“夜里要赶路。”
伏嫽唔了唔,听魏琨的话,两条胳膊挂到他脖子上,他拿毛席盖好她,单臂抱起人出去。
伏嫽枕着他的肩膀,嘟哝着要下地,但没一会就睡着了。
魏琨垂首看她沉静的睡容,弯唇笑,其实从颍川郡出来以后,伏嫽睡觉便没那么安稳了,军队跋山涉水,她也免不了颠簸,她以前在长安时,睡觉都要定着时辰来,若他们夜里同房太晚,隔日必要睡足才起。
她嫁给他时,梁光君千叮咛万嘱咐,说她体弱,需要细心照顾,他若照顾不来,还得将伏嫽还回伏家。
去舞阳那一趟,梁光君开口留伏嫽,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过留人,但她自己不愿了。
她不愿的原因在几日前告诉了他,是因为齐王。
魏琨后槽牙绷住,他也配!
他虚虚遮上毛席,抱着人直接出府,再上马车,让启程。
一气呵成。
看的县令眼睛直跳,这看起来不是什么弱质儒生,一条胳膊就能轻轻松松把女人抱起来,这在战场上定也是所向披靡,难怪汝南郡那群叛贼会被打的抱头鼠窜。
现在他带兵进了淮南国,淮南国满打满算守兵也就区区五千人,这五千人多少年没打过仗了,哪有朝廷的兵有经验,再有这么勇武的将军带头冲锋,还不知道后方有没有援军,这要是真打起来,只怕淮南国危。
陈芳催着他上马,命他带路往寿春去。
县令看他凶神恶煞,怕自己慢一点,就被他一刀砍死,忙爬上马,带着人连夜往寿春去。
从凤台去寿春就舒坦多了,路上有干粮,走路都有劲,到寿春时,正正好吃光了干粮。
县令瑟缩着带他们去叫寿春城门。
县令有递上名迹和印绶,悄悄告诉守城的城官,朝廷来人了。
城官自不敢耽搁,忙报去淮南国王宫。
彼时淮南王梁温正在宫内命女巫开设祭坛,诅咒戾帝,听见奏报,忙叫女巫下去,命人下去设宴请朝廷来使入座。
梁温叫儿子先去伴客,他换了一身仆役穿的蔽膝,隐在仆役当中进到殿内,想像从前一样,只要朝廷派了属官来他淮南国就任,他就会装成奴仆,让儿子话语引导,只要属官说出对朝廷和皇帝的怨言,他就会站出来命人将属官斩杀,再派人去告诉朝廷,不是他不想要朝廷的属官,而是这属官包藏祸心。
可他刚进殿,那坐在军官身旁的美丽小妇人就噫出声。
“舅父,你怎穿着奴仆的衣服?”
梁温惊愣住。
伏嫽笑嘻嘻道,“舅父不认得我了吗?去年你来长安参加先帝陵园祭祀,我们见过面的。”
梁温更加震惊了,他去年是
去过长安,那时戾帝刚继位,要入先帝的陵园祭拜宗庙才算登基仪式完成,父王身体不好,他代替父王应诏去的长安,可他对这小妇没印象。
他端详着伏嫽的面容,发现她长得有些像梁光君,她又叫他舅父,看她年纪也才十几岁,那必是梁光君的小女儿了。
他想起梁光君,也不装了,从奴仆中出来,坐到上首。
“原来是外甥女,你外祖病逝,你母亲都不知道回来奔丧,孤当她铁石心肠,已经不认自己的父王了。”
看这颠倒黑白的能耐,伏嫽这舅父平生只有两大爱好,一个是谁当皇帝,就诅咒谁,再一个就是喜欢搬弄事非,都说妇人事多,她这舅父更犹胜。
要不是她刚回过舞阳,真有可能信了他的鬼话,外祖病逝以后,阿母赶回来,被他拦在寿春城外,阿母隔着城门悲哭,他都不放人,现在到他嘴里,就是她阿母不孝。
伏嫽道,“不是舅父不让阿母进城奔丧的吗?”
梁温脸变色,“谁说的!”
“这还用谁说吗?阿母在寿春城外哭了一天一夜,我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舅父不会以为我是傻的罢?”伏嫽笑道。
梁温哼哼一笑,也不跟她在这件事上纠缠,看向魏琨道,“你是陛下派来的属官?”
魏琨示意他看自己的衣着。
伏嫽好心提醒他,“舅父也不看看我阿郎穿的什么,他像是被你耍的团团转的属官吗?”
梁温瞧魏琨身上的黑甲,心抖了抖。
魏琨直截了当,“本将军听从陛下诏令,前去汝南郡剿除叛党,现汝南郡已收复,但本将军听人说,汝南郡之所以叛乱,有大王从中作梗的缘故。”
梁温心里害怕,面上却做出生气的样子,拍着案桌。
“谁敢污蔑孤!孤对陛下忠心耿耿,夜夜焚香祭拜上苍,祈求陛下能福寿绵延,孤怎么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伏嫽突然咯咯笑出来,“舅父说的焚香祭拜,指的是在王宫中,请女巫祭台做法,诅咒陛下身死吗?”
梁温心里更害怕,桌子也拍的更响。
“你休要胡言乱语!孤的心日月可表!”
“可不可表,抓一个舅父宫中的宫人问问就行了,”伏嫽道。
梁温当即往四下看,怕有黑甲军去抓人。
魏琨一笑,“穷寇莫追的道理,本将军很知道,本将军也不想逼得大王狗急跳墙,当然就算大王想狗急跳墙也没用,朝廷的援军就在我们的后方,大王如果不想淮南国灭国,该知道怎么做?”
梁温心怯的很,换一副笑脸,问他,“将军想要什么?孤只要有,定不吝啬。”
“只要大王能给本将军提供半年粮草,助本将军这一万人回长安,本将军便不知道这些事,”魏琨笑得很和顺。
这真是狮子大开口,但梁温听他的意思,是不止三千多人,后方还有几千援军,加一起一万人,难怪汝南郡打不过,他淮南国也打不过,既然打不过,就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梁温陪着笑,“区区半年粮草,孤还是供得起的,只是短时间内粮草没那么好凑齐,还请将军在淮南国暂歇两日,等孤凑齐了粮草再交与将军。”
魏琨答应了。
随后梁温开宴,宴上极尽客气,直到宴散了,他才抓起酒盏砸到地上。
梁温狠狠笑道,“孤定叫他们知道在老虎头上拔毛的下场。”
他回到密室,把女巫招来,咬牙切齿的命女巫。
“给孤往死里咒!咒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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