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萦掂量了一下金步摇,京兆的贵妇谁都有许多首饰,这样普通的金首饰贵族根本不会看在眼里,哪怕落魄如伏嫽,也不会因为区区金步摇,便冒险与褚松私通,但如伏嫽所言,伏叔牙病重,需用钱治病,金步摇也是钱财,她未必不心动,她机灵,这女婢却蠢,稍加试探就知道谁在说谎。
金步摇被她猛地一下丢到地上,铮一声,薄曼女立时一哆嗦。
梁萦看都懒得看她,直接挥手就让人把她拉出去。
薄曼女尖叫着,“奴婢也是卑贱之身,褚先生又何至于自降身份与奴婢有染呢?”
梁萦招一名武婢,“掌她嘴。”
武婢上前掌嘴,将她打的再不能出声喊叫才罢手。
热闹看到这儿差不多就看够了,许寿起身告辞,梁萦命人将他送出去。
须臾梁萦对伏嫽道,“绥绥可知,我为何掌掴她?”
伏嫽当然知道,薄曼女情急之下说出的那句辩驳之言,更像是在为了褚松与她较劲,薄曼女的聪明劲都用在男人身上,她这种女人,在后宫长大的梁萦早见了不少,断不可能吃这一套。
伏嫽站这么久,脚都快站麻了,梁萦不需要她回答,又命人赐坐,伏嫽便舒舒服服的坐到一方矮枰上,低头看着薄曼女,弱小无辜,是她最
拿手的伪装,一不小心就会被她蒙蔽过去。
前世初见,她作为梁献卓的表妹寄住在王府里,伏嫽也以为她是个良善女娘,对她不曾设防,下场就是遭她和梁献卓合伙欺骗背弃。
老天眷顾,让她重生在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的时候,她先占了先机,前世所受的那些伤痛不会因为重生而消散,谁经历她的那些惨痛,都会想尽办法报复。
换言之,若重生的是梁献卓或薄曼女,他们也绝不会放过她。
“长公主显贵,大抵没见过这奴婢,她一点也不卑贱,她姓薄。”
伏嫽微倾身,嗓音温软,“这位薄氏女公子与齐王亦是青梅竹马。”
薄姓,在京兆里都算不得什么大姓,能入梁萦眼的大族里更没有姓薄的,但宫里有个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的薄朱。
齐王被贬为奴以后,薄氏也跟着没入掖庭,皇帝都没舍得动薄朱分毫,只要有薄朱在,薄氏会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梁萦瞪着薄曼女,终于有些许认出来,这奴婢之前常服侍在薄朱左右,是薄朱的外甥女,之前皇帝为留下薄朱,对外谎称纳了她的外甥女,堵住众位大臣的嘴,在外出行都不敢带薄朱。
没想到还跟齐王是青梅竹马,难怪伏家死活不愿意嫁女儿。
梁萦唇角流露出一丝笑意,气一下子就消了,褚松死不足惜,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收获。
薄曼女的身份不能泄露,外面人都当她是宫里的薄美人,一旦传出去,父子聚麀,朝野上下必会喧闹不止。
梁萦得了这个把柄,不仅能拿捏戾帝,还能让薄朱受制于她,再看伏嫽,便更鄙夷,伏嫽身微卑下,凭她这几次让自己不快,伏嫽这条命就不该再活,当然她还不配自己亲自动手,自有人替她杀掉这碍眼的小妇。
至于魏琨,敢狐假虎威,背靠皇帝来给自己的妇人出气,就不能怪她心狠,等落到她手里,势必让他匍匐求饶。
梁萦挥手让伏嫽退下。
伏嫽乖乖行了退礼出帐篷,在离去时,余光瞥到薄曼女怨恨的目光,她突然就心情舒畅,落到梁萦手里可没那么好过。
梁萦一时得意,戾帝迟早忍不了被她操控,权势之争在所难免。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伏嫽心里乐,还得装一装胆小怕事。
这天可真冷,回去可得暖暖胃,她还记着是在乐游苑,这地方是皇家苑囿,什么都不缺,大冬天的,热乎乎的豕炙、熬鸡、库羹皆是美味,稍想想,便真馋到了。
将闾在门栏处徘徊,她的步子走快了些,凑近了就听将闾说是魏琨要他来接她回去。
伏嫽心情好,想着魏琨至少会管她死活了,那中常侍也不可能凑巧这个时辰送白鹿皮来给梁萦,必是魏琨怕她被梁萦杀了,想办法让中常侍来给她撑腰,现下又派将闾来接她,她也不是不识好歹,遂交代将闾,等魏琨回帐一起用晚间晡食。
将闾憨笑着答应,又嘀嘀咕咕说着那句“男女居室,人之大伦”。
这里人来人往,伏嫽整张脸涨的通红,把他拉到一旁,让他别说了。
不让将闾说话,将闾又耷拉着脸不高兴。
所幸他还认她这个主人,没再抬杠。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玫瑰树的方向走。
乐游苑上遍栽玫瑰树,这样的寒冬,这些玫瑰树连树叶都落没了,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奴仆们蹲在树下,给这些树绑上草席防冻。
伏嫽在那排人里认出了苏让,苏让是梁献卓的近侍,梁献卓进了掖庭,苏让也充为奴隶,苏让四处张望,时不时往帐篷方向看去。
伏嫽远观须臾,忽心头一跳,这里离梁萦的帐篷不远,这苏让是来窥探情况的。
梁献卓可真不放心薄曼女。
伏嫽不由的冷笑,这两人的虚伪情意真让人作呕。
她跟将闾小声说了几句话,将闾便气势汹汹的走到玫瑰树旁,狠狠踢到苏让屁股上,苏让捂着屁股栽地上惨叫。
看守的小吏看将闾衣着也是个奴隶,上前制止,正欲大骂。
将闾举起手中印绶,扬了扬,那小吏便收敛了气焰,赔着一脸笑,听从将闾的话,命苏让跟着将闾走。
苏让不情不愿的跟过来,看见伏嫽时,扭头就想跑,被将闾一把拽回来,又给了他两脚才老实,一路跟到靠近她住的帐篷。
伏嫽问道,“你鬼鬼祟祟的盯着长公主帐篷,想做什么?”
苏让跪在雪地里,支支吾吾说没有。
伏嫽记仇的很,上辈子苏让帮着薄曼女和她作对,她死前,还被他讥讽过,正好这回还上了。
她执着便面挑起苏让的下巴,苏让的眼睛和她对上,就近看着这张姣美冶艳的脸孔,一时晃神,转而躲闪着目光。
伏嫽嫌弃的打量了一番苏让,“凭你也想给颍阴长公主做门客,颍阴长公主的门客个个俊朗非凡,似你这般长相还不配入颍阴长公主的眼。”
苏让登时急道,“请夫人不要胡言,奴、奴是寺人……”
伏嫽轻轻笑道,“你的主人是谁?”
苏让怔了下,猜她已记不得自己,便咬口不言。
还真是一条忠心护主的好狗。
便面在苏让的脸上拍了拍,苏让的脸暴红。
伏嫽随手扔了便面,示意将闾将他送去给廷尉,廷尉自会好好审问,他再嘴硬也没用。
梁萦办事委实不行,竟然还留着梁献卓,那她只能帮梁萦一把,最好能借廷尉的手以绝后患。
这时从帐篷后面突然窜出来一人,伏嫽定眼一看,竟是鹿明姬,对方手持匕首就冲伏嫽刺来。
将闾迅速将人擒住,狠狠按进雪中,苏让趁机想跑,又被将闾大手一抓给抓了回来。
鹿明姬吃了一嘴的雪土,呸了一口,张嘴就想骂伏嫽。
伏嫽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狠狠给了她一耳光,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鹿明姬被打的倒在地上,苏让也直哆嗦。
阿稚听见动静,探头出来。
伏嫽甩甩手,让她拿绳子来捆人,随即将闾便把这两人捆了个结实。
伏嫽突然不急着让将闾送苏让去廷尉府,叫阿稚先将鹿明姬拖进帐篷,随后命将闾押着苏让守在帐篷外。
帐内要暖和些,还多了一架绢素屏风,听阿稚说是魏琨从外面购得,托宫人送来的。
阿稚帮伏嫽脱了外穿的三重衣,她有点口渴,坐到茶几边自己动手煮茶。
“是谁派你来杀我?”
鹿明姬满眼嫉恨的看着她,“没有谁!是我自己恨不得你死了!”
炉子上的茶煮沸了,伏嫽刚倒满一杯,猛地抬手将那杯热茶全泼到她身上。
鹿明姬尖叫着咒骂她狠毒。
伏嫽先喝茶解了口渴,等她不叫了,才放下茶杯。
伏嫽示意阿稚把毡布拉紧,防止冷风吹进来,帐篷外张让心底直道,这破毡布能挡住什么,他还是能听到,卯着身竖起耳朵听里面说话。
“你鹿明姬有什么资格恨我?”
伏嫽冷笑了一声,“别忘了你阿翁能做掖庭狱丞,是我阿翁举荐的,我不求你知恩图报,你反倒骂我狠毒,我若是狠毒,当初就不该救你。”
伏家未败时,伏叔牙官至太尉,总领朝廷内外军务,当时的伏家风光无限,伏嫽走哪儿都为人吹捧,身边更是不缺好友。
她与鹿明姬是在上巳节的一场春日宴上认识的,彼时鹿明姬被贵女们嬉笑着推进了河水中,春日的河水冰冷,她在水里瑟瑟发抖,贵女们折了柳枝假做祈福,实则抽打她。
鹿明姬被打的倒在水里爬不起来,浑身伤痕累累,却不敢哭,赔着笑脸讨好那些贵女。
伏嫽在高座上看着那群人快要将鹿明姬溺死在河水中,京兆的贵女们表面看起来淑雅温柔,可对于比她们身份低的女娘,也会在暗地排挤打压。
她阿翁官
大,先辈是大楚开国功臣为伏家挣来舞阳侯的爵位,可是那些儒法大族眼里,伏家也是毫无底蕴的草莽出身,她也曾被人在背后讥讽过,自诩为大族人家的女娘暗中不屑与她为伍,人前又装作一副亲和的模样,和她做至交好友。
伏嫽少时要强,觉得学好这些大族规定下的礼仪教导,就能真正融入进去,可惜在这些大族眼里,她始终是草莽的子嗣。
换现在伏嫽一定嗤之以鼻,依照他们的说法,皇帝也是草莽呢,也没见他们瞧不起皇帝,不过都是依权仗势之辈,还个个自称大族,翻翻他们家的族谱,谁家祖宗不是草莽,只是某一代因时运富贵了,便成了大族,谁能保证大族往后不会衰败,谁又能保证平民永远是平民。
那些贵女羞辱鹿明姬就好似巴掌抽在伏嫽的脸上,她发了火,让那些贵女消停,救了鹿明姬一命。
从此鹿明姬攀附上了伏嫽,伏嫽素性娇矜,却不会瞧不起鹿明姬,鹿明姬从她手里得过不少好东西,奈何伏家一落败,她跑的比谁都快,踩的也比谁都狠。
“你岂是真心救我?那不过是你在人前彰显自己良善的虚伪做派!”鹿明姬咬牙切齿道。
“不管真心假意,救你的都是我,难道因为不是真心,就要抹灭掉我救你的恩情?”
脏掉的便面被伏嫽扔了,她手里拿惯了便面,让阿稚再拿一个来,掂了掂新得的便面,分量够重,扇人应该很疼。
她扬起便面给了鹿明姬两下,说,“这算是你忘恩负义的教训。”
鹿明姬的脸被打肿了,又恨又惧道,“没了你阿翁,你和我有什么两样!凭什么我要对你感恩戴德,你有什么可高贵的!你嫁了一介匹夫,丢尽豪族脸面,谁看你不是笑话!你还敢打死我不成?”
“打死你不是脏了我的手,你触犯律法,廷尉府会帮我讨回公道的,”伏嫽笑盈盈道。
鹿明姬听见廷尉府,脸上的惧意竟没了。
伏嫽道,“是不是长公主让你来杀我的?”
廷尉和长公主沆瀣一气,鹿明姬当然不怕。
鹿明姬明显一愣。
伏嫽笑道,“我的马在林子里受惊,也是你的手笔,你胆子真大,这可是上林苑,你在这里想杀我,问过陛下么?”
鹿明姬滞住不言。
“为讨长公主欢心,你阿翁借职务之便,在掖庭欺辱齐王,这事若被薄美人知晓,你们鹿家,长公主是要保还是弃?”伏嫽继续问道。
鹿明姬坐在地,呐呐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