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嫽总不能跟梁萦说,她的门客看上自己了,那是在触梁萦的霉头,褚松不怕,她还是怕的,梁萦如今不说只手遮天,也算得上权倾朝野,敢跟她硬碰硬,就是先前何御史那个下场。
她脑子转一圈,眼睛慢吞吞转向魏琨,和魏琨大眼瞪小眼。
梁萦看的不耐烦,这两人在她面前这样眉来眼去,委实膈应,正想斥责。
伏嫽道,“褚先生找我问了一些阿郎的日常。”
魏琨站一旁听她绘声绘色的扯谎,晨起还藏有朦胧睡意的双眸都不带眨一下,几句话就全栽他头上,魏琨脸沉了大半,外人不知,熟悉她的最清楚,全赖梅致悉心教诲,相术没学多少,坑蒙拐骗倒是无所不精。
梁萦心中信了些许,昨日她不经意在褚松面前夸过几句魏琨,不想却被他听进去了,竟背地找到伏嫽打听,说到底还是太在意她,吃那几句话的醋吧。
梁萦面色稍霁,转身就要走。
伏嫽忙道,“昨日不止我见过褚先生,我去时看见褚先生与一婢女举止很……亲近。”
梁萦回过头死瞪着她,“你说什么?”
伏嫽做出怕她的样子,往魏琨身侧靠了靠,猛拽魏琨衣袖,小声嘀咕着魏琨也看见了,誓要拉他下水。
梁萦那凌厉的眼神立刻转向魏琨。
魏琨脸不红气不喘,点了点头。
伏嫽就看着梁萦神色从勉强平静,到逐渐克制不住怒火,随即扭头快步出了帐篷。
伏嫽拍拍心口松了口气,转而发觉魏琨不阴不阳的盯着她,她也脸不红气不喘,爬回床蒙头装睡。
片刻听见他穿衣物,再洗漱。
伏嫽又蹭的坐起来,咬了咬牙问他,“是不是你杀的褚松?”
魏琨正在擦手,闻言侧过头,咧嘴道,“他误入附近的斗兽场,被里面的熊羆给吃了,女公子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伏嫽惊得瞪大眼,梁萦只说褚松死了,并没说褚松是被猛兽吃了,跑来兴师问罪,岂不是故意诈她,若她说错一句话,今日她就得身首异处。
但褚松再蠢,也不可能往斗兽场跑。
“他还有用,就这么死了。”
死了一个褚松,到时候广陵王势必还会送人给梁萦,那时她再想接近就没那么容易了。
魏琨冷笑道,“女公子这般可惜他,不还是利用他的死来栽赃他人。”
伏嫽听懂他话里的讥诮,也是不服气,回击他问道,“你这是酸话么?”
魏琨愣了下,蓦地将擦手的帕子扔进水盆中,沉着脸默不作声走了。
伏嫽直撇嘴,跟她撒什么气,素日嘴皮子厉害的很,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毒哑了。
他不管她就走了,她赶忙要起,阿稚搁外头进来,见她醒了,忙扶她起来洗漱,唧唧呱呱道,“主君出去时交代了,今日陛下要巡查昆明池兵力,女君不必跟随,可以在帐中歇息。”
太阳打西边出来,戾帝竟然真去巡兵。
伏嫽也懒得外出,腿上伤是真疼,外面还冷,同那些贵女们在一处还受冷落,哪有在帐篷里温暖自在。
她想了想,问阿稚昨晚让她收起来的两样东西,既然人死了,这东西断不能留在身边,恐招祸患。
阿稚说,“昨晚主君要去了,奴婢问过你,你答应的。”
她挠着头,无辜的很。
伏嫽是有些印象昨晚阿稚问她什么,她嫌吵才嗯了过去,原来是为这事。
果然被她猜着了,褚松就是被他杀了,要依他所说,尸体定是运去的斗兽场,那地方看守宽松,没什么人敢靠近,倒给了他可趁之机,梁萦虽是诈她,大抵也怀疑到她头上,魏琨可真行,她要是不机灵,他们俩都得遭殃。
可魏琨杀褚松到底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他耿耿于怀褚松在泮亭所言,寻的私仇。
伏嫽摇摇头,把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倒掉,就算真是如此,那也只是他觉得自己被羞辱,并非真介意她与其他男子过从甚密。
伏嫽又睡了会回笼觉,快晌午,梁萦遣婢女来请她。
梁萦的手段,伏嫽从何家的倾覆就见识过了,梁萦想杀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她先前示微,梁萦才不屑对付她,她祸水东引到了薄曼女头上,可梁萦与只知争风吃醋的女人不同,手握权势的女人,岂会轻易耽于风月,那话术很容易识破。
伏嫽随婢女入了梁萦的帐篷,地上跪着薄曼女,脸肿的像猪头,显然被教训过了。
梁萦侧靠在云气纹朱漆榻上,半支着脑袋,美眸微垂,仿佛是睡着了。
左右两侧各站四名武婢,各自手握刑具。
婢女走近,小声禀告已带伏嫽前来。
梁萦才微微睁开眼,看着伏嫽依然是打量的眼神,轻蔑、鄙薄,丝毫不加掩饰。
“绥绥,这婢子说,与褚松亲近的是你,你的一根玉簪落进水中,褚松为献殷勤还命她下水打捞。”
梁萦冲她招手。
伏嫽强忍忐忑,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走到榻前,不待她说话,梁萦已持一支金步摇抵在她的下颌处。
金步摇稍稍抬起,梁萦眼里,伏嫽的脸明媚娇嫩,寸寸肌肤吹弹可破,年轻貌美,在这个小女娘的身上显得淋漓尽致,兴许等她再长大一点,她便如同曾经的赵女越姬般,盛放风情艳丽,引无数拥趸痴迷。
奈何伏嫽过于怯懦,整个人稚嫩青涩,大族出身又家族衰落,她的背后空无一人,无法支撑她长成风情万种的美人,越长大,只会越泯然众
人。
金步摇只要轻微一动,就能划破这张得上天疼爱的美人面,她或许会哭着躲进魏琨的怀抱里,除此再没别的本事了。
梁萦轻嗤道,“金步摇你认不认得?”
伏嫽点头又摇头,“我认得金步摇,但这支不识。”
梁萦冷着神色,眼底皆是审视。
伏嫽虽表面胆怯,但也算是气定神闲的任其打量,来之前伏嫽就预料到会发生什么,就算金步摇是从她屋里搜出来的,她也有托词应付。
“褚松是男子,怎会怀揣金步摇,绥绥你告诉我,是不是你送他的定情信物?”梁萦问道。
她刚问过话,帐外出声道,“长公主,许中常来了。”
许中常既是常跟在戾帝身边的中常侍许寿。
梁萦忙让请进来,伏嫽很自觉的退到一旁。
许寿入内,眼往地上一瞟,笑道,“臣来的不是时候,不会打扰到长公主吧。”
他是戾帝近侍,几分薄面梁萦还是给的,请他上座,热茶相待。
“这算什么打扰,不过是我在教训犯错的奴婢罢了。”
梁萦猜到是皇帝有话带给她,让他直言。
“陛下初登大位,有意复显春秋之礼,即日起各地诸侯向陛下朝觐大礼,需得用白鹿皮做衬垫。”
伏嫽听的明白,复礼是幌子,戾帝想敛财才是真。
每年诸侯王来朝觐见,都会献上玉璧以示对帝王的臣服和崇敬,古朝的皇帝很重规矩,地方诸侯向天子进献珍奇贡物,一定要用兽皮包裹住,彰显礼法。
普通的兽皮当然很好捕获,但白鹿不似猪兔那般到处都有,自古白鹿便被称为祥瑞,地方进献上来的白鹿都被养在上林苑中,久而久之,各地白鹿几近绝迹,想要得到一张白鹿皮,还得从戾帝手里买,再进献给戾帝,周而复返,可真是生财之道。
梁萦贵为长公主,也有汤沐邑,与诸侯王同级,即便戾帝再敬重她,也得依规,每年同诸侯王一道向皇帝献贡,许寿这话的意思就是直晃晃的伸手朝她要钱,岂能高兴。
“陛下是又缺钱了?”
许寿赔着笑脸,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把梁萦的脸越说越黑。
伏嫽忍着笑,这天下终究是皇帝最大,规矩压死人,梁萦只能吃瘪。
看笑话归看笑话,伏嫽心想戾帝大抵是真的很缺钱,七八月份为给先太后修陵园,选了个天坑,白费了不少人力财力,后又因此引发疫病,朝廷再搭进不少,如今还要给薄朱修建雎鸠宫,修建一座宫室所要花费的可能是无穷无尽的钱财,劳民伤财不是说着玩的。
梁萦虽不悦,但也没明说,只问了白鹿皮的价钱。
许寿伸出两个手指头,说二十万钱。
梁萦神情僵硬片刻,还是命人去将钱取来。
伏嫽倒吸了一口冷气,戾帝果真狮子大开口,一张白鹿皮卖二十万钱,委实天价,梁萦封地广大,又有戾帝常年恩赏财物,二十万钱于她而言或许只是小钱,但对于其他封地狭小的诸侯王,这二十万钱几乎等于他们封国小半年的税收。
诸侯王的封国就是个小朝廷,官员的俸禄要发,若风调雨顺还好,到了灾荒瘟疫之年,封国还得出钱出粮赈济灾民,二十万给了戾帝,诸侯王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戾帝这么做,是真不怕诸侯王生异心吧,毕竟这些诸侯王再愤懑,也无力与朝廷抗衡,不想死就得交钱。
茶也喝了,钱也拿到了,许寿却没急着走,脸上还有看热闹的意思,瞧了眼伏嫽。
“这不是小伏夫人,她也犯了错?”
梁萦便知他这次来不止是要钱,兴许是魏琨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皇帝才遣许寿来观望。
说到底,是魏琨不放心自己的妇人,怕被她欺负了去,抬出皇帝来护佑小妇。
昨日从鱼鸟观归帐后,皇帝将她送的舞姬活活鞭打而死,对外宣称是这舞姬服侍不周,惹皇帝发怒,才丢了一条小命。
那舞姬与皇帝生母足有八分像,梁萦寻了许久,才寻到这么像的,皇帝对这舞姬十分喜爱,常携左右,私下更似子待母,不可能只因舞姬服侍不周,便将人打杀了。
梁萦很清楚,皇帝是做给她看的。鹿明姬干出的蠢事,皇帝还是怀疑到她头上了。
梁萦心中酸厌,略不耐的冲身后婢女打手势,婢女便将所有事都说了。
许寿道,“这全是犯事女婢一人所言,长公主睿智机敏,也该听听小伏夫人的辩解。”
梁萦召伏嫽前来,自然是想让伏嫽死的明白,示意伏嫽开口。
伏嫽怯怯道,“我家中严君皆远离京兆,无人照拂于我,仅靠阿郎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活,若非陛下仁慈,让我夫妇随驾上林苑,幸有赐食,其实家中早已揭不开锅,真有这支金步摇,我不拿来自救,反倒送给褚先生,岂不是要自绝生路。”
许寿只是旁观,没有插话的意思。
“你的嫁妆呢?”
“阿翁身患消渴疾,治病需用钱,我的嫁妆早已补贴了娘家。”
梁萦睨着她,消渴疾的确难治,伏家也是眼看着迅速落败的,几次见伏嫽,穿着打扮一次比一次寒酸,倒符合她的说辞。
伏嫽低眉顺眼,柔柔道,“长公主有没有想过,金步摇也有可能是褚先生要送人的。”
梁萦一顿,自褚松入府,她甚少再流连其他门客,褚松很懂女人,女人想要什么,他便给什么,朝堂政务也能侃侃而谈,有褚松相伴的日子,她惬意不少,但褚松为人风流,她的婢女也曾说过褚松借着府中宴会之便,搭讪女娘。
褚松对此也甚为坦然,他只是她的门客,并非她的驸马,他们之间未有婚配嫁娶,梁萦自己都做不到的忠贞,怎么能强求他始终如一。
褚松死了,梁萦想要泄愤,只能将过错算在伏嫽或者薄曼女头上。
奈何伏嫽伶牙俐齿,不是蠢人,任她宰割。
“金步摇绝非了不得的财物,我虽落魄,但也是公侯之女,岂会与褚先生有私情,自降身份呢?”
薄曼女跪在地上冷汗直冒,昨日在泮亭她原想躲起来窥探,不料魏琨过来,她根本不敢逗留,早早离去,那金步摇到底是谁的,她并不知,只是胡编说是伏嫽送给的褚松,但凡细究,便知她在胡乱攀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