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这里,伏嫽在将闾出发去京辅后,便叫人绑了洛阳县的县令、县丞和县尉,伏嫽也不废话,直接告诉他们,眼下南北军汇合,已经听从她的命令直接攻长安,不出半月,长安必破。
县令三人诚惶诚恐。
县令先前接到梁献卓密令,揣测伏嫽这是选择了印玺和金印,而不管魏琨死活,这妇人想要权势,便连自己的丈夫生死都不顾,何其狠毒,落到她手里,不想死就得照着她的话去做。
三人皆表示愿肝脑涂地。
伏嫽带他们坐上马车,在魏琨留给她的两千人的护卫下,昼夜不停的赶往弘农郡,沿途多加打听,得知魏琨已被敌军逼进黾池,接连败仗,不知还能不能等到她来。
伏嫽强忍着心慌,终于在两日后进入黾池,沿途有逃荒的百姓指路,她一路找到肴山,终于在肴山的北面寻到了踪迹。
两军已经厮杀了三日,她到时还在打,地上都是战死士兵的尸首,有朝廷的,也有他们的将士。
伏嫽无法靠近战场,看不清谁在这场仗中占了上风,但她记得梁献卓派了十二万大军等在弘农郡内,又有去诱魏琨深入的七万兵,十九万兵马对魏琨七万人,兵力相差过大。
她甚至不敢像魏琨现在还是不是活着。
伏嫽先派人前去打探,得知两方虽打的不可开交,但魏琨军队迅如猛虎,是拼了性命与人搏杀的,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让尚惜命的朝廷军队落了下风。
伏嫽心头略微镇定,等到天黑,这仗才打停,她观望了会儿,眼瞅远处朝廷的营地在生火,还有士兵在来回巡逻,丝毫不敢松懈,足见是怕被偷袭。
伏嫽叫来县令,对他道,“我给你个立功的机会。”
县令面露恐惧,待想拒绝。
阿稚在一旁极凶道,“想想你的妻子儿孙,若不想他们有事,最好照着我家女君的话去做。”
巴倚笑道,“明庭怕什么,女君又不会吃了你,朝廷的皇帝能穿消息给你,可见皇帝对你有几分信赖。”
县令抖了抖,知道推不掉,任张两家被清除朝堂以后,他因为在地方的任上有一些建树,被梁献卓提拔做了洛阳县令,洛阳是司隶内,除长安外,最安定繁华的县城,梁献卓让他留任洛阳,也曾承诺会提他入长安为朝官,这对于县令来说,是莫大的殊荣,他在地方上已经蹉跎了许多年,曾盼望过能入京为官,梁献卓愿意重用他,他岂会不感激,这几乎是知遇之恩。
县令一把老泪,“陛下对仆有恩,仆岂能恩将仇报……”
伏嫽道,“明庭忠旧主,我很敬佩,我自然不会让明庭去做不仁不义之事,我就是让明庭去给那朝廷将军传个信,叫他快回去守长安,不然对明庭有恩的皇帝就要死了,我给明庭一个报答旧主、效忠新主的机会,明庭不要,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县令一哆嗦,想着她这话有道理,也看出她想救魏琨,好歹全了他的忠义,遂咬牙答应下来。
伏嫽让人给他拉来一头驴,他坐着驴来到营地前,巡逻的士兵发现他,差点将他当成敌兵给杀了,还好他带了印绶亮出来,又是老态龙钟,才被请去见了将军,将军与县令有一面之缘,是在长安的朝会上见的,知道他得梁献卓看重。
县令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诉他,伏嫽下令让其他两路兵马攻长安,不日长安就要失守。
将军大惊失色,若长安失守,他就算杀了魏琨,也是丧家之犬,必会被其夫人追杀,届时就成了四处逃窜的流寇,新朝也会出兵将他剿灭。
他已经没有来时的气势了,他和魏琨打了三日,不仅没占到上风,还因对面不怕死的劲头给吓到,手中兵马三日骤减,就只剩十万兵众,若继续和魏琨打,他必败无疑,还不如回去救长安。
将军当下敲定了回长安,便命底下人赶紧收拾东西撤退。
这时营中有人叫起来,大叫着,“魏贼来偷袭了!”
第188章
喊叫间,就听的见震天杀声。
将军心慌意乱的往四周看,这天太黑了,以至于他也没了白日里的镇静,他岂不知魏琨人少,他们厮杀的这几日,他损失近半兵马,魏琨也损失惨重,相较之下,他自然比魏琨的人马多,可魏琨是亡命之徒,和他那帮不要命的叛军对上,他带的兵何时见过这阵仗。
在长安的北军都是从各地挑出来的人,入北军以后,皆会按部就班的进行操练,从而成为护卫长安的精兵强将,但能挑选出来的士兵大都是良家子,是壮丁也是家中顶梁柱,他们以入北军为荣,指望能够捍卫京兆,为自己和家族挣得荣耀,上战场是荣耀之战,谁都想着能赢得战功,获得封赏。
谁还会想死呢?
他们惜命的很。
那些窜动的黑影迅速逼近,将军抹了一脑门的汗,转过头催部将赶紧令所有士兵都别收拾帐篷行李了,速速迎战。
部将们当即把命令派下去,那些士兵才忙着回程,这时又报有敌袭,当下手忙脚乱的拿起武器对抗。
伏嫽远远的站在肴山山坡上面,眼瞅着那一片混战,她心上是忐忑的,离得这么远,她依然看不清,也依然不知道魏琨是不是还活着,她只能等待,心底抱一丝期许,坚持到今时还能组织偷袭,那军中必然有能够带领将士作战的将领,她希望那是魏琨。
这些年里,魏琨大大小小的仗打过很多次,她也不是没有预想过,魏琨可能在战场上死亡的情形,她不止是魏琨的妻子,她还是魏琨并肩作战的同伙,有那么多追随他们夫妇的人。
她不能意气用事,甚至魏琨也很冷静,魏琨临行前留给她的那道密令,是他一早就预料可能会遭遇意外,他们共同的目的是报仇,她要报前世之仇,他要报父母冤死之仇,他们同仇敌忾,没有任性的资格。
发密令之前,她慎重的分析过,南军和北军汇合在京辅,却和弘农郡相隔算远,即使她召集两军去救魏琨,也不能在几日内就能赶到,魏琨等不了太长时间,与其让两军白跑,不如直攻长安,她想出的两全计法,便是自己赶来弘农郡,让亲朝廷的洛阳县令前去递送长安被攻的消息,朝廷兵马必会方寸大乱。
现下她已经没有其他地方办法替魏琨和将士们解困了,只能靠他们自救。
即使焦虑,伏嫽也耐着性子等待,县令遵照她的意思去给朝廷将军递话,果如她所料,将军当即就想回长安,两军对战,最忌讳自乱阵脚,她将带来的两千人马全部派去,助魏琨伏击朝廷兵马,她想看着这场仗谁赢到最后,哪怕距离和黑夜阻隔了她的视线,她还是有一线信心。
天穹上的星星在慢慢熄灭,荒野里铿锵战斗声也渐渐熄声。
远处有人影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跑。
伏嫽本来是站着的,向前迈步才发现不觉间自己的腿脚已经冻麻了,她警惕的看着那个人影,待他再近一些,才看清那是她派去给朝廷将军传消息的洛阳县令。
县令灰头土脸,脚也崴伤了,一把年纪遭了大罪,一面过来,一面老泪纵横。
伏嫽看着他眼中泪,心底一片酸涩,强撑着问他,“谁胜了?”
县令擦擦脸上的泪,回她,“自是主公胜。”
伏嫽登时一颗心放下,不由笑出来,不顾两脚发麻,匆匆往山后跑。
县令害怕的叫了声夫人,也跟着她跑。
伏嫽转过头,冲他笑道,“明庭立了大功,我和阿郎定不会薄待你。”
县令哽咽数声,两手揣袖,脚步慢下来,他立在原来伏嫽站的位置,俯视四周,是一派荒凉的景象,身为下臣,还轮不到他来定选谁该当君王,梁献卓没有亏待他,可是梁献卓保不住自己的江山,他只是这混乱世道里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蹉跎半生,早已认命。
只是可惜梁献卓醒的太晚了,如果再早一些,再早一些……
他望着远处天空渐渐显现的红霞,流出两行泪,沉长的发出一声叹息。
——
伏嫽飞快坐上马车,让驱近战场。
马车行的快,未几近战场前,只瞧战争确实结束了,林林散散的将士们三五成群的在分吃食物,他们吃的狼吞虎咽,看起来饿坏了。
伏嫽下了马车,极快的走近,有将士发现了她,也将她认出,接连唤夫人。
伏嫽把他们都看了一遍,当中没有魏琨,她勉强镇定,询问魏琨人在何处。
当中有一名后曲起身,带她去见魏琨,走到一处没有损坏的帐篷前,便恭敬的告诉她魏琨在里面,受了伤,正在救治。
伏嫽拨开一角门帘,就见魏琨背着她趴在草席上面,肩膀和后背有两处刀伤,血肉模糊,他脸色苍白的闭着眼,这是伏嫽头一次看见他这样毫无生气的模样。
第189章
帐内只有一个军医,手忙脚乱的在给魏琨擦洗治伤。
出发前七万人,军医有百十人,军中将士受伤断不会缺军医来医治,入弘农郡短短一个月,将士战死无数,军医也只剩了一个。
这仗胜的太过惨烈。
伏嫽先前高兴的情绪去了大半,眼眶红了红,克制着没哭,人进去,帮军医搭把手,先给魏琨擦洗伤口,再上好药。
过程里魏琨一直昏睡着,伏嫽没有打搅他,处理完伤口以后,便和军医一同出了营帐。
战地随处血腥,军医还要给其他的伤员医治,伤势不算重的、没受伤的,都被伏嫽动员起来救治那些伤势过重的将士,伏嫽自己也给军医打下手,丝毫不嫌血污,令那些活下来的将士对伏嫽更是崇敬。
仗打到最后,活下来的兵也只剩了四千多,在敌我悬殊过大的情形下,他们不止赢了,还抓了不少俘虏,光俘虏就有六千多人,朝廷兵马溃败后,将军带着心腹提前逃走,剩下的士兵要不然四散跑了,要不然就在踩踏厮杀中丢了性命,活下来的都成了俘虏。
战争结束后,有良心的获胜方都会清理战场,尸体腐烂,很容易滋生瘟症。
如今虽说是隆冬,但过一两个月就入春了,天气暖和起来还是一样的危险。
伏嫽坐在篝火旁,只有她的这片地方是临时收捡出来干净的,她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打好热水就进了帐篷,目光没有在那些被抬走的尸体上停留。
入帐内,魏琨已经醒了,这两日都是伏嫽照顾,魏琨伤口恢复的尚好。
伏嫽倒了杯热水递到他嘴边让他喝,他喝了一口,又趴回去。
伏嫽便默默的坐到草席上,拿出干粮来吃。
魏琨抿紧薄唇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吃着干粮,他现在伤的爬不起来,也不能为她去打野食,干粮只能饱腹,却不能滋养她柔弱的身体。
伏嫽咽下干粮,喝了两三杯热水,身体才暖和起来,剩下的热水她照常给魏琨擦了擦身,勉强就又能凑合一日。
她这样的忙碌,魏琨帮不了什么,只能看着她手脚不停的围着自己转,这在以前是绝不会有的。
伏嫽娇贵,她的手指细嫩粉白,是精心被娇养出来,可以翻阅书卷,也可以梳妆打扮,更可以指点江山,却独独不是用来伺候人的。
魏琨喉间干涩,“让军医来服侍。”
伏嫽挑起一双细细黛眉,“军医很忙,哪有功夫来服侍你,安生些吧,我照顾你也很不容易。”
魏琨哦了声,把脸撇到一旁。
伏嫽瞧他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有点没好气,“你打算几时出发去长安?”
虽说着话,气劲却上来了,想起身出去。
魏琨那能动的手在她起身前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摩挲,这几日她都在干粗活,手指尖起了皮,手掌心也有些磨破了,他都知道。
伏嫽被他攥住手,本来有气也消了一半,他这样极轻微的抚摸,她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是在心疼她,虽然他受伤
了,不能再像平日那般,揽抱她进怀里亲身疼慰,但她还是很受用。
她又坐回去,转过眸和他对视,良晌她靠近一些,让他轻易就能亲住日思夜想的红唇。
换以前,魏琨一定又凶又横,非得在榻间逞够蛮力才能罢休,现在可不行了,伤势过重,口舌上的便宜都沾不了几分,就老老实实趴回去,疼出一脑门的汗。
等伏嫽再问他何时去长安,他才说不急,先回洛阳养伤。
确实不急,他们就剩这些伤兵,也不能给伏缇、陈芳和宁休他们助阵。
长安也没多少兵防了,他们统共十四万兵力,长安被攻破已是必然。
待大胜的消息传来洛阳,再入长安也不迟。
夫妇俩便在两日后,魏琨勉强能起身时,坐马车先行回了洛阳。
——
肴山之战后,朝廷将军带着心腹人马盾逃,一路逃回了长安,彼时长安已不再太平,多的是百姓逃亡,就连长安的一些豪强贵族,表面镇定,私底下也是让仆婢收拾家中贵重物品,悄悄送出长安。
伏缇统辖下,全军攻势极迅猛,长安内的防兵也不知能抵得住几日。
将军眼看情势不妙,立刻入宫去见了梁献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