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朱只是在甘泉殿服侍戾帝两日,就迅速被染上疠疾。
可魏琨进出甘泉殿,一点事都没有,连侍医都震惊于他体魄强健,怎不叫他们妒恨交加。
片刻后,魏琨又折回甘泉殿喂戾帝和薄朱喝药,根据那西域铃医的嘱咐,这药一天要喝三次,魏琨喂过三次药,戾帝和薄朱于第二日清晨醒转。
两人身上的锦帛被解开,两张脸打的鼻青脸肿,动一下就腰酸背疼。
魏琨给以解释,“陛下性命垂危,丞相家的伏女君研制出了药方,并配以体疗法为陛下和王太后逼出瘟气,陛下和王太后这才转危为安。”
魏琨解释了一番体疗法,并代为转达伏嫽的意思。
戾帝和薄朱还得挨三五天的打,按理说打皇帝是犯上作乱,可现在是治病,戾帝要想病好,也得乖乖挨打。
戾帝对此将信将疑,又环顾四周不见宫婢中官,十分恼怒,怪叫着要人伺候。
魏琨缄默片刻,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带进来几个侍医,侍医们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谁都不敢靠近戾帝。
侍医
也把魏琨的话复述了一遍,皆战战兢兢的表示,戾帝和薄朱不被打是好不了的,且他们的病容易传染人,只能关在甘泉殿内静养,顺道支吾,敢近身他们的,都被他们给传染了瘟症,现下只有魏琨能够健健康康的近身照料他们。
这更让戾帝生气,骂了一通后,倒在席子上面哎呦着,浑身高热不止,还哪儿都疼的厉害,一旁的薄朱也是遭不住这浑身疼,只能一动不动的强忍着,唯恐招致戾帝厌弃。
当中有侍医见戾帝好像病发了,直言该上体疗法出一出戾帝身上的瘟气,这样戾帝也好的快。
魏琨便在这时求请戾帝另挑其他郎官施体疗法,“陛下于微臣恩重如山,微臣实在不忍对陛下下重手。”
戾帝听过不少奉承之言,魏琨的言辞放在平日并不能打动他,但现下重病中,其他人都不敢凑近,只有魏琨不畏瘟病,便使得戾帝想到这些时日,凡他嘱托,魏琨皆尽心尽力办好,假使魏琨所言尽是真心,为什么不能将其纳为心腹。
伏氏已是危若累卵。
凭魏琨对自己的忠心,纵使让魏琨杀伏叔牙,也不是做不到。
让伏叔牙死在自己的私生子手里,戾帝光想想就觉得舒爽。
戾帝命侍医们都滚,随后对魏琨语气温和道,“你有此赤诚之心,朕甚感动,等朕病好了,必有重赏。”
他随即让魏琨出去传话,把那几个他先前看重的郎官挨个叫进来,让他们来施体疗法。
魏琨便出殿传达戾帝的口谕,几个原先说风凉话的郎官霎时惊恐万分,互相推来推去,魏琨提醒他们都得进去,他们才畏畏缩缩进了殿,不多时就听殿内戾帝的惨叫伴随着咒骂,都是在骂这些郎官,一声高过一声。
魏琨掩在面罩下的唇轻扯了扯,伏嫽这招甚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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戾帝和薄朱一日好过一日,只是日日挨打,两人脸肿的像猪头,这等丢丑之事,戾帝断忍不得,把怨气全撒在了那几个郎官身上,身体刚好,就把那几个郎官撤职发落回家,郎官们在宫里吓破胆,这连日亲近戾帝,自然也病倒了,豪族再有能耐,也怕这瘟病,只得求到丞相府,求伏姜诊治,伏姜不能拆穿伏嫽的谎话,给了药方以后,也叫各自归家一定要每日施以体疗法。
那些郎官病痛之下又日日挨打,即便病情稳住,身体也都垮了,他们都是家中着重培养的嗣子,他们不行了,家族里马不停蹄就会抛弃他们,栽培下一个嗣子,免不得一场内斗。
伏嫽自然不关注这些,她只看到伏叔牙近来愈发春风满面,听他说魏琨加官了,除做戾帝的郎官外,还加官侍中。
侍中随意出入宫廷,侍奉皇帝左右,亦可参政,是皇帝最亲信任重之职位。
伏嫽都要感慨魏琨的能耐,她设了个难关给他,结果不仅没难倒他,他还加了官,顺道清除了对他有威胁的郎官,他倒混成戾帝的心腹,前世他一直做戾帝的狗腿子,也没见戾帝为他加官,这一世更风光了。
有几回伏嫽撞见他来家里商议亲事,身上的衣服料子也用起贵的了,看得出如今俸禄殷实,不似以往节俭了。
每回他来,伏叔牙有意要他们相处,如今疫病爆发,也不能出门,只得叫他们在家里坐一处说说话。
伏嫽是不耐与魏琨搭话的,伏叔牙前脚走,后脚她就跟着跑,伏叔牙觉得稀奇,之前两孩子背着他们感情甚好,现在赐了婚,反倒没话了。
这日魏琨休沐,上门来,伏叔牙领着他们两个不尴不尬的坐一处,闲谈中免不得说起这疫病。
魏琨在御前当差,他最知道戾帝的想法,戾帝自从得过疠疾,虽然治好了病,但脸上身上终究留下许多斑麻,他恨极这病,想下令把那些患病的百姓全部处死。
伏叔牙长于短叹下,哽咽着说造孽,却无能为力。
伏嫽这时恍然大悟,上一世京兆的疫病能那么快治好,大抵也是戾帝下令,处死所有患病的百姓,才会那么快遏制了疫病。
她小时候喜欢听傅母说民间趣事,傅母的娘家是养鸡大户,鸡若得了鸡瘟,只能把那些得病的鸡都宰了,才能止住病,戾帝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不把百姓当人了。
三人相对无言。
待到晌午,下人来报,说伏姜接伏嫽去丞相府玩耍,听闻魏琨也在,便叫了一起。
伏嫽重换一套素净些的襦裙,戴上面纱,和魏琨一起出门,坐上窦家的马车,前往凤栖原。
马车行到长安驿馆附近,陡然被人给拦了下来。
伏嫽隔着门帘听见外面尖细稚嫩的中官嗓音,要求见伏姜。
那声音伏嫽再熟悉不过,外面的寺人是梁献卓身边的苏让,他快要急哭了。
“奴婢冒昧求女君救救大王,大王他也染上了疠疾,如今人在驿馆无人搭救,只有女君能救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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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伏嫽有些出神。
魏琨要出马车。
“慢着,你等一下!”她急促道。
魏琨眉心皱了皱,又坐回去。
隔着一层面纱,他看不清伏嫽的表情,伏嫽指使他道,“你跟他说,大姊姊不在车里,让他不要挡道,耽误我们救治百姓。”
魏琨盯着她的眸光若有所思,她的心提到嗓子眼,还好他没问什么,起身出马车外复述她的话。
苏让这时候才十四岁,一听伏姜不在马车里,当场嚎啕大哭,马车绕过他继续往凤栖原上走,没过片刻,御奴在车门外道,“女公子,那孩子在马车后面追,我们要不要停下?”
“不要停,让马跑快点,”伏嫽冷声道。
前世的伏嫽或许会心软,但是重活的她不会,梁献卓最会的招数,就是装可怜,他装了八年,她也真的可怜了他八年。
为给他登临帝位铺路,她周旋在贵妇中探听消息、拉拢人脉,他在齐地和薄曼女花前月下。
为他能坐稳帝位,她强撑大度接纳后宫妃嫔,委屈求全,他在背后给薄曼女撑腰,放任薄曼女挑衅她这个皇后。
他装的可怜,最后都变成一把把利剑,将她的血肉剁进泥泞里。
“你们要救百姓,大王也是百姓!为什么不能救救他!”苏让追在马车后面大哭道。
伏嫽猛地捶到车门上,喝御奴道,“快点!”
御奴被她这声喝唬了一跳,伏嫽脾性虽娇蛮,但甚少真的当众发脾气,此刻她显然是动怒了。
御奴忙应诺,甩着马鞭,让马车跑的飞快,后面苏让再难追上,没一会就被甩远。
伏嫽背靠在车壁上,一刹那好像周身的气劲都被抽走,她耷拉着眼,察觉魏琨的目光,她轻声道,“齐王几次三番纠缠于我,谁知道这是不是他哄人的招数,他身为诸侯王,就算得病了,宫里也会派侍医给他看病,没必要当街拦大姊姊的马车,我猜他早知道马车里是我。”
“女公子不用与我说这些,我并不想知道女公子与齐王如何。”
马车到了地方,魏琨下马车前丢下这句话。
伏嫽噌的坐直,揣摩着他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她别太自以为是。
自从戾帝赐婚又给他加了官,这厮日渐目中无人,等和他成婚,她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凭他一身反骨,定会让她吃尽苦头。
伏嫽便是咬牙切齿,也暂时无法,随后下马车,和他一起往凤栖原上走。
凤栖原上有许多临时搭建的帐篷,朝廷把疫民圈禁在这里,不许他们走动,任他们在这里等死。
戾帝想把疫民全杀了,窦相国一把年纪,几次进宫为百姓求情,戾帝给了他几分情面,才没立刻杀疫民,但别指望他的侍医给这些疫民治病。
这几日朝廷出钱出药,戾帝明显嫌疫民耗费太多,大有不愿再发拨的意思,碍于朝堂上当轴反对,才不情不愿的任窦相国统筹。
疫民委实太多,太常和少府将能用的药材都抽调出来给疫民治病,依然有缺,戾帝说什么也不肯让朝廷再出钱购置药材,只能丞相府自掏腰包,遣人将周边郡县的药材收购回长安。
那些药材平日便宜,也没什么人买,眼下京兆爆发瘟疫,许多豪族私底下都悄悄购置药材,是以这些药材都涨了价。
伏嫽听伏姜说起这个,才想起她在魏琨家里藏了几百斤的雄黄和香艾,这些都是除瘟的好药材,正好能用上,丞相府好歹能省些钱,也不至于因救治百姓而府中亏空。
伏姜自然高兴,便与伏嫽一同进到魏琨家里搬药材,伏姜是家中最年长的姊姊,魏琨虽不是亲弟弟,但这些年过来,也没亏待了他,过去时,还特地给魏琨带了两身新衣新靴,说是给伏嫽做衣裳时,顺便也给他做了两身。
这么一通收买人心,魏琨便也被拉来做苦工。
伏嫽与魏琨经过一个个帐篷,里面有病人渐好,却不敢凑近,远远的冲着他们笑,皆是感激之色,这原上疫民原有近千人,泰半都被他们救了下来,也有没熬过去的,那时戾帝怎么都不松口救人,他们等不到救治便去了,是以这些活下来的人都很清楚,他们是自己的恩人。
他们寻到伏姜在的帐篷,喝了一碗伏姜熬制的防瘟汤,便帮衬着伏姜做事,分药煮药再送药。
这一忙就忙了一下午,剩余的几个帐篷里疫民也都喝上药,等再过一两日,第一批病好的疫民能下地,就不用这么辛苦,可以指派他们做一些杂活,便能喘口气。
只要这凤栖原上的疫民能病好,疫病可以止住,戾帝就不会再动杀疫民的念头。
伏嫽几人日落时要走,有疫民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伏嫽百感交集。
伏嫽朝左右看,看得出伏姜脸上欣慰,但魏琨还像平时一般没表情,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伏嫽也不在意他想什么,此刻夕阳余晖下,她想他们几人一定在疫民眼里有如神将,这种滋味说不上好或者不好。
在算定疫病爆发的时候,伏嫽只想过让丞相府揽下治疠疾的功劳,她其实并不知道,百姓得了疠疾,会有多痛苦,这几日她跟着伏姜来这里医治,看多了疫民们的哀叫凄惨,也看过疫民间互相扶持,即便是被逼到绝境,他们也在竭力求生。
伏嫽前世是皇后,皇后被称为国母,百姓是皇后的子民,皇后应该庇佑他们,前世她感触不到何谓子民,从齐王后到皇后的十年,她全都围着梁献卓转,做人她活得失败,做皇后她更失败。
伏姜带着两人下凤栖原。
伏嫽想到来时遇见的苏让,顿了顿,对伏姜道,“大姊姊,我还想去市廛买一些金浆和菜食,回去阿翁若知晓我们救下这么多人,一定会高兴的要喝酒。”
伏姜欣然答应,转头知会魏琨,“这么晚了,斑奴自己回去也吃不上晡食,不如去家里对付一顿,也正好和阿翁说说在凤栖原上的见闻,阿翁就爱听这些。”
魏琨迟疑了一下,还是应好。
伏嫽兀自撇唇,不吱声了。
伏姜笑他们,都要成亲的人了,还闹别扭。
几人刚下凤栖原,将要上马车,只见御奴拦在马车前面,那地上跪着个半大的小寺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见伏嫽一行人下来,一阵哀嚎。
“求女君救救大王!大王他高烧不止,奴婢寻不到宫里的侍医,女君若不相救,大王他真的要没命了……”
伏姜一听便答应下来,齐王毕竟是诸侯王,若死在长安,终归会招来其他诸侯王猜忌。
伏嫽十指紧攥,不满的悄声道,“大姊姊答应陪我去市廛的。”
伏姜道,“救人要紧,你别任性,你若非去市廛,斑奴也可陪你。”
伏嫽便又不吭声,上马车的时候禁不住剜了苏让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