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嫽填饱了肚子,有空跟他对消息,“都尉说你在固始县喝了生水病倒,你病好了?”
魏琨拧起长眉,“我没生病。”
伏嫽一震,那就是都尉说谎了,把她诓出寿春,梁献卓等在她去找魏琨的半道上,这是一早就计划好的。
都尉这两年本分老实,伏嫽和魏琨都放松了紧惕,这才着了他的道,等回去就要把这人料理了。
伏嫽道,“既然你没事,我便返程回寿春吧。”
魏琨摇摇头,说不放心,还是决定让她随军,这回与南阳、武陵的战事不紧张,魏琨带兵驻守在边境,还没有真的打,南阳、武陵合盟也不敢主动出击,他等着南境宁休攻武陵都城义陵,武陵就会自乱阵脚,那时这两方合盟瓦解,魏琨随便打打,就能收复江夏。
伏嫽也拿他没辙,她才生下孩子,还得坐月子,确实有魏琨在身边会好些,但得递信回寿春,告知贺都都尉是奸细,当然这事就不用她费心了,魏琨会料理好的。
不一会,有将士快速回船,隔着舱室门向魏琨禀报。
“对方小船四散分开,我军正追赶当中人最多的。”
伏嫽都要夸这些将士聪明,梁献卓身份显贵,自然有一堆人护卫,跟紧人多的准没错。
魏琨让其再探再报。
又过一炷香功夫,将士再回船。
“楚帝看我军追赶不放,又换了仆役的衣服,藏匿于人堆中,我军瞅准当中脸最白的射箭,命中一箭,其人已躲入小船舱中。”
魏琨让兵将们继续追赶。
将士得令离开。
这回直过了半个时辰,将士方才回来,告知他们追到靠近富顿县的河岸,他们将小船击沉了,现在捕捞人。
伏嫽登时欢快起来,只盼着将士们能抓到梁献卓,她已经不想再看到他,更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魏琨让伏嫽睡下,他出去看看。
伏嫽便自顾闭眼睡去。
魏琨出舱室,雨还在下,远眺很难看清东西,他命人放了艘小船,他乘船往富顿县方向靠近,就见着将士们在打捞,已经抓上来几人,都不是梁献卓,当中还有一个身上穿了梁献卓的衣服,显然梁献卓还沉在水里。
魏琨遂下令继续搜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不能让梁献卓逃了。
但就这么搜寻了一整宿,都没有再搜到梁献卓。
魏琨眼见天际现鱼肚白,只能撤退,梁献卓选在这里对伏嫽下手,富顿县没准有驻兵,他只带了八百人来,不足以与当地驻兵对抗,再逗留,就会被驻兵发现。
梁献卓受伤落水,即使侥幸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他既已恨都尉里应外合,一定知道寿春没多少守兵,肯定会回上蔡城,令右军中郎将率那两万朝廷兵马南下打寿春。
没了随从,他想即刻回上蔡城,就得一步一步走去,从富顿县到上蔡城,走都要走个把月,在这个时间里,魏琨有足够的空结束江夏战,等回寿春,便可正面应敌。
这场仗至关重要,他会让梁献卓一败涂地。
第134章
魏琨令兵将撤走,至天明,雨将停,河水终于平静。
上游有两三人浮出水,一左一右架着梁献卓游向河岸,再小心的将梁献卓扶上岸。
梁献卓跌进草丛,背上中了一支箭,在河水里泡久了,伤口也被泡发,他忍着痛回望水面,再看不见其他小船,他的那些随从为吸引贼兵注意,分开逃跑,大抵都凶多吉少,目下仅存两个随从了。
此处是富顿县地界,他不能暴露身份,大楚至尊应当端坐在长安的皇宫里,受天下万民瞻仰,而不是在这里落魄。
梁献卓咬牙坐了起来,在两名随从的搀扶下,往县内走。
三人入得县内,先寻了一个草堂医馆给梁献卓拔箭,医馆里的赤脚铃医看见梁献卓受这么重的伤,吓得不敢治。
梁献卓越发阴郁,若非离长安太远,他岂会任一个铃医医治,他伤口上的箭必须拔除,否则伤口溃烂,他无法痊愈。
梁献卓示意两个随从按着铃医拔箭,铃医原想还想将他们赶出草堂,但见他们凶神恶煞,哪敢不从,便替梁献卓拔箭,箭拔出以后,眼看伤口直冒血,他便取了黑乎乎的药膏给梁献卓涂上。
血是止住了,可晚上梁献卓就开始起热,随从把铃医拉来质问,才得知,白天给梁献卓抹的药膏是锅底灰。
铃医害怕的跪到地上,生怕这几人行凶,苦哈哈的说着,他们止血都用锅底灰,锅底灰是极好的止血药。
随从观摩他的脸色,准备把人打一顿。
梁献卓摆摆手,不欲在此生事,这穷乡僻壤的铃医能有多少见地,用不着和他一般见识。
铃医虽然不如宫里的那些侍医用药讲究且精贵,但好歹也是有几分医术的,给梁献卓灌了一碗药,刚起的热消下去,梁献卓也昏昏然睡去。
三人就算暂时在这草堂内安顿下来,草堂内没什么病人来,当地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钱来草堂治病,多的是没钱医治的病患,铃医也不怎么能接到活。
只在几日后接到一个早产的孕妇,那孕妇也是刚有八个月生孕,生的很艰难,惨叫声整个草堂都听得见,吵的三人整整一宿没睡,才终于在白日里生出来。
梁献卓听着婴儿微弱的哭声,想到伏嫽生产时,隔的太远,雨又大,根本听不到婴儿哭声,他根本不知伏嫽生产了,才会掉以轻心。
梁献卓胸中怒意起伏,忽听见外面的铃医和人交代,说早产儿身体很虚弱,要好生喂养,否则还有夭折的危险。
梁献卓想到前世薄曼女生下他的皇长子,他还记得母亲非常高兴的告诉他,皇长子生下来就哭声洪亮,一看就十分健壮。
梁献卓命随从去把铃医叫来,询问铃医道,“有没有早产儿生下来和足月婴儿一样,且哭声响亮。”
铃医立时摇头道,“母体柔弱才有早产的可能,这样生下来的婴儿怎么可能和足月一样,能哭出来就不错了,还哭声响亮。”
他看梁献卓面色阴沉,同情道,“这不会是你的妇人告诉你的吧,那你肯定被骗了。”
梁献卓青着脸冲随从道,“掌他嘴。”
随从上来就给了铃医一嘴巴,铃医嘴巴被打疼,也是火冒三丈。
“冲我撒什么气?有能耐去打你那妇人啊!”
他上下打量梁献卓,早看出梁献卓非富即贵,可哪有贵人受了伤没处可去,只能住他的草堂,可见也不是正经贵人,只看他有一张好脸,便也揣测了一番。
指不定是个没出身背景的普通人,仗着一副好相貌做了豪强家的赘婿,怎奈即使攀了高枝,也还是低人一头,自己的妇人跟人私通,以致珠胎暗结,还诓骗他是早产,他还真信了,也是个窝囊废。
伤这么重,怕也是遭妇人暗杀。
现下落魄住他的草堂,还在他面前趾高气扬,这怎么能行,正好他这铃医的营生也挣不了多少,有这么只肥羊,岂有不宰的道理。
铃医道,“你这打手打了我,得给伤钱五百钱,若不给,咱们就去见官!”
梁献卓闻听此话,恍然觉得可笑,虎落平阳被犬欺,即使是前世,他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
梁献卓阴恻恻的瞪着人,这富顿县的县令官位太小,没见过他,现下他是秘密出京,印玺由他的符玺郎保管,他以商贾身份出来走动,真和这铃医见了官,也未必落得好处。
梁献卓示意随从给钱,随从摸摸瘪掉的荷包,从里面摸出一块金子,铃医登时见钱眼开,嘴也不疼了,一把抢了金子出去。
梁献卓随即命随从雇车,立即离开富顿县,随从略为难的告诉他,这穷地方买不到马车,只能买到牛车。
贵人出行都不会坐牛车,更遑论是梁献卓,可今时落难,梁献卓别无选择,如果还留在这个草堂,铃医见钱眼开,绝不会罢休,他们手头的钱已经不够了,但有足钱,就能让随从先去上蔡城,现在他们这点钱,路上吃喝都不知道够不够,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梁献卓遂令随从去买牛车,不顾身上的伤,决定两日后出富顿县,往上蔡城去。
——
魏琨救回伏嫽后,便迅速带着伏嫽赶往江夏边境的营地,伏嫽到地方才发现三姊夫原婴派来的人还等在营地,见着伏嫽,方才放心归去。
伏嫽在途中与魏琨对过话,原婴派人过来找魏琨,魏琨就觉得不对劲了,一刻也不敢耽搁的抽调了兵将前来接她,这才能及时赶到。
夫妇俩到了营地后,营地男人多,伏嫽这边都是女眷,进出非常不便,也容易打搅到伏嫽,魏琨另僻了两处营帐,一处给梁光君住,另一处便是让伏嫽坐月子静养。
伏嫽本来还以为他们在营地是随时迎战的态势,但营地里真不是紧绷着的。
每日早晚,魏琨会整练兵将,雄兵壮马足以让南阳、武陵两郡太守不敢贸然迎战。
午时魏琨命一队人站在附近的高坡上大声嘲讽两郡太守。
两郡太守都知道魏琨带来的是精兵,哪怕被嘲笑,也只做暂时忍耐,绝不出城主动出击。
伏嫽和魏琨有几日才到营地,路上发现孩子越长越好看,伏嫽想给他取小名,魏琨觉得自己小名是斑奴,那孩子小名就叫斑子,被伏嫽给否了,诚然斑子也是虎,可伏嫽嫌难听,这辈子在魏琨身上是瞅不见芝兰玉树的矜贵像了,但她儿子可以大力培养,想想一个相貌堂堂,俊美温秀的贵公子小名叫斑子,着实会招笑。
伏嫽与魏琨一番思索,又寻梁光君商讨,最终定下小名叫山君。
山君山君,山兽之君,是威风凌凌的虎①,可名字里却极温雅。
伏嫽希望她的小山君继承魏琨的悍勇,但也要像她一样优雅骄矜。
当然当前,伏嫽最希望的是山君能够平安,山君早产,要比一般足月生产的孩子小一圈,她几位姊姊的孩子们刚出生时都是健康爱哭叫的,可山君不哭不闹,只有饿了才会哭两嗓子。
营地里有医师,给伏嫽母子都看过,山君没什么大碍,好好养个把月就能再重一些,这样就和足月的孩子差不多了,只是需要照顾的更精细,不能有一点闪失。
而伏嫽的身体在早产后,变的越发羸弱,需得多加休养,医师不好明说,但伏嫽猜的出,经历了这一遭,她本就不算好的身体益发亏空了。
寿春的铃医曾给她把过脉,开出来的药方也是要她吃一年,才能将身子养好,可她半年就怀孕了,她自己的身体她最清楚,离了梁献卓,没有那些乌糟事,在寿春这两年其实她过得很滋润,所以身体肯定比上一世好。
可还是着了梁献卓的道,她拼着早产,才没有被梁献卓即刻带去富顿县,身体不好也总比被梁献卓带回长安的好,上辈子那个被打掉的孩子一直是她的遗憾,山君填补了这个遗憾,不管往后还有没有别的孩子,她都不会后悔危难时的抉择。
南边的郡国一到了夏天,总是多雨潮热,军中本没有冰用,但三姊夫原婴命人源源不断的送冰过来给伏嫽,外加送了许多滋补品,说是三姊姊伏昭知道她在军中,又坐月子,恐她军中难过夏,这才给她送东西来。
伏嫽自也感激,收下了东西。
入五月就更热了,午间伏嫽要小憩,梁光君抱着山君去了她的营帐,让伏嫽能睡个安生的午觉。
伏嫽才刚闭眼,魏琨就进来了,风风火火的给她看宁休传来的信简。
宁休不愧为擅水战的将军,仅在两个月内就连破长沙国、零陵郡和桂阳郡,现已折返长沙国,准备进入巫水攻武陵郡义陵城。
第135章
伏嫽便知时机到了,魏琨就在这一两日要攻江夏。
“待你入西陵,记得妥善安葬刘家,”伏嫽细心交代他。
江夏郡治所在西陵,西陵后被南阳太守占领,刘女英的娘家人尽数被灭,自不会有人替他们安葬,到时候整个衣冠冢也算是让他们入土为安了。
伏嫽不是突然想起来心善,她对事不对人,刘女英看得清局势,并没有像她阿翁刘宽那般心比天高,嫁给张绍后,老实过日子,也曾为她办过事,这些零零碎碎虽然微不足道,但她身为魏琨的夫人,就得想到并且做好安抚。
伏嫽从不会小瞧刘女英,张绍钟爱她,伏嫽对她越好,张绍就会对她和魏琨越忠心。
魏琨答应下来。
伏嫽指了指案桌
上剩的半盅鱼汤,“喝不下了,你替我吃了罢。”
魏琨侧头往那鱼汤看了眼,她也没喝多少,她还在月子中,吃这些汤水主要是催乳,这两日梁光君与他说,伏嫽胃口一直不太好,乳汁也甚少,山君现下勉强够吃,可孩子长得快,后面就未必够吃了。
魏琨先褪掉甲胄,在角落的水盆里净了手,打量身上的蝉衣没有灰尘,才踱到床边坐下,伸手圈到她肩头,她孕中才长了些肉,现下又瘦回去了,肩背单薄的能一臂圈住。